第 67 章 67
兩個多月沒見了,梁京京沒有一點變化,看起來過得很不錯。
她穿著一襲線條簡潔的長裙,臉上畫著粉嫩的妝,站在陌生的男人身旁說說笑笑,仿佛與這秋夜下漸涼的溫度沒有絲毫關(guān)系。
有時溫柔率真、有時粗暴激烈,有時善解人意、有時倔強乖戾……她有千張面孔。
譚真就知道,他不能對她太好。
打從他們在一起那一刻起,他心里一直繃著一根弦,提醒自己不要對她太好。
不能對她太好。
你對她越好,她越會拼命探你的底線。
初三那年,譚真初到新疆,每天都給遠在大連的梁京京發(fā)信息,她從來沒有回過。直到有次鼓足勇氣給她打電話,才知道那個號碼早就停機了。他又輾轉(zhuǎn)從同學那邊知道了她轉(zhuǎn)學的消息,打聽到她的新學校。他給她寫了不知道多少封信,有時是抄情詩,有時是塞照片,她一封沒有回過。
一封沒有。
駐扎在新疆的戰(zhàn)士們有個習慣,閑來無事大家都喜歡沿著荒無人煙的戈壁灘撿石頭,撿到好看的石頭就會好好收藏,又或是找工匠做成吊飾送給自己的親友。
孩子們跟著大人學,所有撿到的石頭譚真都用玻璃罐裝著。有一次,他在戈壁灘邊撿到了一塊通體清潤的玉石,回去后爸爸的戰(zhàn)友們跟他開玩笑,說他撿到了大寶貝,讓他收藏好,留著以后送媳婦。
那年他已經(jīng)十六七歲,當然知道叔叔們的話是在開玩笑,可他看著那塊石頭,還是想起了那個杳無音訊的、遠在中國北方的漂亮女孩——他的初戀女友。
高二那年,一年只通車三個月的伊昭公路七月飛雪。七月,那是天山最美麗的季節(jié),而此時的新疆北部卻遭遇著連續(xù)多天的高溫,很多學校和企業(yè)紛紛停產(chǎn)停課。
驕陽似火,學校在周末前被迫停課兩天避暑。譚真腦子一熱,做了一件這輩子最沖動的事。
他用存下來的壓歲錢買了往返機票,一個人背著包、帶著頂鴨舌帽,不聲不響地去了大連。那個背包里沒什么東西,只有一個玻璃罐,里面裝著這幾年他在戈壁灘上撿的漂亮石頭。
到了大連他才發(fā)現(xiàn)梁京京搬家了,于是又找去她的學校。
他想到的是把石頭送給她,見到她一面就行。譚真不知道他們有晚自習,在校門口等到7點才聽到學校里響起下課鈴。
譚真想過,這次來,他很有可能會找不到她。結(jié)果,他一眼就在烏泱泱的人堆里見到了她。
只不過,她不是一個人。
十七歲的梁京京依然梳著馬尾辮,長高了點,還是那副很愛笑的樣子。她手里推著初中時的那輛粉色自行車,身旁,是一個推著細輪山地車的高大男生。
譚真看著他們一路說笑著走出來。
多年后,他一直記得那一幕。
人潮擁擠,譚真看不清那個男生的長相,就看見他穿著一套白色籃球服,手腕上有護腕,脖子里有掛飾,很時髦的樣子。走出校門后,他低著頭跟梁京京說話,,還拉了一下她的馬尾辮逗逗她。
梁京京推了他一把,結(jié)果男生直接伸手摸了摸她的臉。
后來譚真就知道了,男孩不能對女孩太好。
要對女孩要壞一點。
壞一點。
可他再壞還是壞不過她。
才兩個月,她已經(jīng)等不及了。
譚真看著她,看著看著嘴角揚起了一點笑。笑中透著一絲輕蔑,一絲冷漠。
梁京京屏息與他對視著,心口一下又一下地跳著。
四下里沒有路燈,很黑。只聽到一聲“嘀”的車響,黃色的車燈亮了一瞬。
站在車邊的人拉開門,直接上了車。
空氣里傳來車子啟動聲。梁京京看著紅色的剎車燈在黑暗中亮了一瞬,亮得刺眼驚心,不自覺地握緊了手心。
下一秒,破舊的桑塔納在原地掉了個頭,呼嘯著駛離了。
梁京京僵硬地站著,目送著紅色尾燈遠去消失,一顆心徹底沉下去。
身旁人見狀像是有兩分的明了,卻也不好多加揣測,停了停,只是順著剛剛的輕松話題繼續(xù)說,“所以下次唱歌一定要把朗朗叫出來,逼他唱梔子花開……”
梁京京心神恍惚地打斷他:“不早了,我上去了。”
男人頓了頓,點頭:“行,我聽小軍說你最近失眠,睡前試著喝點牛奶。我那邊有個朋友……”
五臟六腑像是被人用手擰了,擰成一大團,擰得她喘不過氣。梁京京多一個字都聽不下去了,沖他擺擺手,拎著包,有些失魂落魄地往樓梯口走。
沒有電梯,梁京京慢慢上樓,還沒爬到自己的樓層,卻又隱隱聽到了樓下車聲。
就在這時,包里的手機開始狂震。
看著屏幕上亮起的名字,梁京京的指尖都在抖。
接通后,那頭只是很冷靜地說:“你出來一下。”
那輛四四方方的桑塔納又停在了樓下,引擎呼嘯,車燈雪亮,像是隨時會再次離去。
梁京京從樓上慢慢下來,駐足在樓梯口。
沒一會兒,車熄火,人從車上下來,甩上車門,朝她走了過來。
譚真沒有抽煙,但身上有一股很濃的煙味。他站定在梁京京面前,看著她的眼睛。梁京京鎮(zhèn)定地看了他一眼,目光飄到別處。
“有什么事嗎?”她聲音飄渺。
“你只要把話說清楚,我以后不會再找你。”
“沒什么可說的。”梁京京答。
“我對你哪不夠好,你說出來。”
梁京京口吻輕輕,“我說過了吧,我不喜歡異地戀。”
“還有呢?”
“我不喜歡你父母。”梁京京挑釁地看著他,“這些你能改變嗎?”
譚真凝視她許久,“梁京京,你是石頭做的,捂不熱是不是?”
梁京京眼眶瞬間就紅了,也被激怒了,揚起臉回擊:“我是石頭你又是什么,我有沒有跟你說過,叫你爸你媽不要去查我,想問什么直接來問我,我沒什么好騙他們的,更沒指望你家的萬貫家財,你跟他們說了嗎?!”
“我說了!”譚真惱怒地說:“我說了就能頂用嗎!?我他媽在云南,你就不能給我一點時間?我家沒什么萬貫家財,你用不著這么諷刺。你不是不知道我爸是什么人,我也不是沒跟你打過招呼,你當我是什么?你耍我耍得爽不爽?”???.BiQuGe.Biz
這是譚真第一次跟她發(fā)火,真正意義上的發(fā)火。平日里所有的內(nèi)斂和風度都沒了,他目光冷峻地看著她,太陽穴青筋暴起。
梁京京強忍著眼中淚,強硬地低聲回擊:“知道我耍你你還不滾……滾遠點不就好了。”
譚真被她氣得微微點頭,腮幫僵硬著,勉強揚起一點唇角。
“你真的有種。我往你學校一共寄過28封信,一個字不回。我他媽好好在那訓練一天,好不容易等到晚上給女朋友打個電話,你說甩就甩我。我請假飛過來,看你跟個男的在那邊卿卿我我,梁京京,你有一點點想過我嗎?”
梁京京心里疼得發(fā)抽,壓抑而粗暴地打斷他:“只有你在付出嗎?”
“你不是不知道我家里的情況,你為什么不跟你爸媽說清楚?你們家憑什么去調(diào)查我?憑什么?”
梁京京負氣地咬著嘴唇,眼睛眨都沒眨,眼淚卻開始不爭氣地往下掉,“我是身家清白的人嗎,你為什么不告訴他們,我爸爸早就欠了一屁股債跑了,我們一家躲債好不容易才躲到長春,就是現(xiàn)在還有人在找著我們。我家經(jīng)得起你家查嗎?你知不知道,我跟我媽在家里只要一聽到敲門聲就渾身發(fā)抖……”
梁京京任憑眼淚無聲地流出來,“誰都不可以欺負我媽,誰都不可以。”
誰都不可以欺負媽媽。這是她很小就在心里發(fā)過的誓。
譚真冷靜下來,“所以,我爸媽的罪,你一定要安在我頭上。”
梁京京不知不覺已經(jīng)滿臉是淚,目光依然傲然。
對。她就是壞,壞得不分青紅皂白,把什么都安在他頭上。她就是恨,恨得無處報復,只能報復在他身上。
空氣靜下來,兩個人像是都無話可說了。
不知過了多久,譚真忽然用手幫梁京京抹了把臉,在梁京京還在錯愕時,他拉著她胳膊就往外走。
“干什么你?”梁京京極力掙脫。
譚真沒有松手,把她往車里塞:“你跟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