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來風(fēng)急
夏懷安走進關(guān)雎宮的寢殿,看到連怡安正坐在床上看書。連怡安看到他笑道:“皇上來了。”夏懷安走到她面前,抽走她手里的書說道:“別看太久,傷眼睛。”連怡安溫柔地笑了笑,福柔突然探出小腦袋笑道:“父皇,福兒今晚要和母后一起睡。”
夏懷安看了看連怡安,連怡安笑道:“福兒非要纏著臣妾,臣妾也沒辦法,皇上去看看蘭妃吧,要不然臣妾沒辦法向母后交代。”
夏懷安將書扔在床上說道:“看來你是故意要趕朕走了。”
福柔拿起書裝模作樣地看了看,然后笑盈盈地對夏懷安說道:“父皇,你趕快去找蘭娘娘吧,母后還要給福兒講故事呢。”
夏懷安無奈地笑道:“行,你們都趕朕走,朕走就是了。”
這是他自登基以來,第一次來昭蘭殿,其實在東宮的時候,他也很少去春暖閣了。阿玉看到他后愣在了原地,隨后慌忙跪在地上說道:“奴婢叩見皇上,皇上萬歲萬萬歲。”昭蘭殿的宮女太監(jiān)立刻跪了一地。賀蘭秋聽到動靜,從寢殿中走了出來,她一身蘭花藍的寢衣,空谷幽蘭般的氣質(zhì),竟然讓夏懷安一時失了神。她福身說道:“臣妾參見皇上,皇上萬安。”
“都起來吧。”他大手一揮,向?qū)嫷钭呷ァ0⒂裥老踩艨瘢R蘭秋跟著他走進了寢殿。他拿起桌子上的書看了看說道:“你喜歡李清照的詞?”
“是。”賀蘭秋笑道。
“為何?”夏懷安繼續(xù)問道。
“臣妾喜歡她詞中的柔情。”
夏懷安又拿起她寫的字念道:“乍暖還寒時刻,最難將息,三杯兩盞淡酒,怎敵他、晚來風(fēng)急!梧桐更兼細雨,到黃昏,點點滴滴。這次第,怎一個愁字了得。”
賀蘭秋笑道:“臣妾隨便寫著玩呢?皇上別見笑。”夏懷安一把摟住她的腰,迫使她面對著自己,然后低聲說道:“蘭妃為何而愁呢?”
“臣妾練字而已,皇上不要介意。”她吐氣如蘭,夏懷安頓時覺得心神蕩漾,一把將她抱起。阿玉端著寢衣走來,剛好看到這一幕,她欣喜地笑了笑,又悄悄退了出去。
窗外一夜風(fēng)雨飄零,深秋的雨冷冰冰的,敲打在窗戶上,擾亂著她的心緒。夏懷安埋在她的發(fā)間睡的正香,她動也不敢動,深怕吵醒他。
她想起了小時候,那時候的她膽子小,不敢一個人睡,母親經(jīng)常把她抱在懷里,講故事哄她睡覺。很多時候,窗外也是這般風(fēng)雨交加,她躺在母親懷里,只覺得溫暖。父親總是責(zé)怪母親,說不能太寵著她,以免養(yǎng)成軟弱的性子。后來她長大了,不再害怕一個人睡,性格也很堅定,父親很開心,總是夸贊她,哥哥也總是以她為驕傲。他們家出事的時候,哥哥已經(jīng)和吏部尚書張伯川的女兒張妍訂了親,他們一起長大,情投意合,本是一樁大好的姻緣,卻隨著父親和哥哥的入獄被生生切斷了。哥哥主動放棄了婚約,只求不牽連于她。她帶著張妍去牢房里看哥哥,看著被折磨的面目全非,全身血淋淋的哥哥,張妍癱坐在牢房前,哭得撕心裂肺。
哥哥卻對她說:“妹妹,帶她走,永遠不要再來找我,你是賀家唯一的血脈了,好好照顧母親,好好活下去。”她哭著拉走了張妍,哥哥不想連累她,賀家也不想。
后來張妍被她的父親鎖在了家中,她再也沒有見過她。直到夏懷安知道她的身世之后,幫賀家在先帝面前求了情,父親和哥哥的冤屈才得以昭雪,她才能重新安葬父親和哥哥的骨灰,她把他們安葬到了母親旁邊,為他們立了墓碑。
有一次她去看望父母和哥哥,卻看到張妍靜靜地站在哥哥墳前,背影孤獨而絕望。她走到她身邊,發(fā)現(xiàn)她早已淚流滿面,張妍看到她,擦了擦眼淚說道:“蘭兒,很久不見了。”她親切地喊了聲妍姐姐。
張妍告訴她自己要成親了,和吏部侍郎趙諾,是他父親一手提拔上來的官員。她大方地說了聲恭喜,張妍苦澀地笑了笑。她們站在哥哥墳前,一時之間不知道該說些什么,一切早已物是人非,她們共同思念的那個人早就化成了一把塵土。
最后,張妍輕輕撫摸著哥哥的墓碑,無比溫柔,像是在撫摸哥哥的臉,隨后便轉(zhuǎn)身離開了。她看著她的背影喊道:“妍姐姐,忘掉我哥哥,過你自己的生活吧,這也是我哥哥所希望的。”
張妍回頭對她微微一笑,什么話也沒說。
不久之后,張妍嫁給了趙諾。賀蘭秋在別人口中得知他們夫妻恩愛,趙諾對她呵護有加。再后來,張伯川因欺君枉法之罪被殺,梁帝念他為朝廷效力多年,并沒有為難他的家眷,只是抄沒了家產(chǎn),張家的親眷怕留在洛城會惹禍上身,紛紛回了楓城老家。
趙諾卻怕張妍牽連到自己,影響自己的仕途,全然不顧當年張伯川的提攜之恩,一紙休書休了張妍。當時的張妍已有了五個月的身孕,趙諾逼著她喝下了墮胎藥,將她趕出了家門。
當時她正為聞落雪之事焦頭爛額,無暇分身,等她知道以后,卻再也尋不見她的蹤影了。沒有人知道她去了何處,也沒有人知道她是死是活,這世上苦命的女子終究是太多了。她有些自責(zé)地來到哥哥墳前,發(fā)現(xiàn)父母和哥哥的墓碑前各放著一束山花,是她來過了嗎?在她最絕望的時候,她來找哥哥了,但是哥哥還能成為她的寄托嗎?
聞以謙成了吏部尚書以后,上任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收集了趙諾和張伯川勾結(jié)的罪證,交給了梁帝,梁帝下令將他逮捕入獄,秋后問斬。趙諾很是不解,他在牢房之中看著牢房之外的聞以謙問道:“為何要拿我開刀?自從你上任以來,我對你唯命是從,忠心耿耿,難道只是因為我曾是前任尚書張伯川的人嗎?”
聞以謙壓抑著滿腔怒火說道:“你也知道你曾經(jīng)是張伯川的人,他一手將你從一個窮書生提攜至吏部侍郎,還將自己的女兒嫁給你,而你呢,落井下石,忘恩負義,拋妻殺子,種種惡行實在令人發(fā)指。本官最恨薄情寡義之人,你落在本官手里,只有死路一條。再說了,你何來的忠心耿耿,你連對你恩重如山的岳父大人都能背叛至此,本官難道還奢望你會對本官忠心嗎?”
趙諾無言以對,聞以謙不屑地看著他說道:“本官就是要讓天下人看一看,薄情寡義之人會是個什么下場。”
趙諾被斬殺于鬧市之中,死前遭到了萬人的唾棄,他跪在囚車之中,圍觀的百姓紛紛將爛菜葉子和臭雞蛋砸在他身上。賀蘭秋站在人群之中,靜靜地看著這一幕,阿玉在她旁邊恨恨地說道:“活該,這種忘恩負義的人,早就該死了。”她突然看到對面人群之中一個頭戴帷帽的女子,如此熟悉的身姿,她當然知道是誰,她匆匆跑了過去,而她卻早已消失在了人群之中。
窗外的寒風(fēng)更加凜冽,如野獸的怒吼一般,像是隨時準備破窗而入。窗前的蠟燭早已熄滅,怎么會突然想起妍姐姐呢?不知她如今身在何處?她輕輕嘆了口氣,吵醒了身旁的夏懷安。夏懷安摟住她的腰,頭埋在她的頸間問道:“怎么了?唉聲嘆氣的。”
“皇上恕罪,臣妾打擾到皇上休息了。”她呢喃軟語,讓人心生憐愛。夏懷安親吻著她的脖子說道:“無妨,良宵苦短,佳人在側(cè),朕也舍不得睡了。”
賀蘭秋輕輕笑了起來,她抱著他的腰,默默迎合著他。“你今天很不一樣。”夏懷安一邊用力地享受著她的溫暖,一邊說道。賀蘭秋嚶嚀道:“皇上幫臣妾平反了父親和哥哥的冤屈,臣妾永遠感激皇上。”
“朕明白了,你深夜不眠,是想家人了吧。”他變得極其溫柔,像是在安慰她。賀蘭秋抱著他,默默流下了眼淚。
深夜的新都王府之中,魏琦對夏云深說道:“王爺,沈?qū)④妭鱽硐ⅲ鬁蕚涫栈爻际种械牧杌磋F騎,聽說是蘇太尉的主意。”
“早就知道會有這么一天。”夏云深折斷了花瓶中的一截梅花,拿在手里把玩。
“是那位統(tǒng)帥兵馬大權(quán)的蘇太尉嗎?”重湖問道。
魏琦對他點了點頭,夏云深對魏琦說道:“師父,告訴他真相吧。”
魏琦點點頭說道:“重湖,這位統(tǒng)帥兵馬大權(quán)的蘇太尉是你的親生父親。”
“什么?”重湖震驚地站了起來,打翻了面前的梅花熱茶。
魏琦說道:“你母親原先是蘇夫人的陪嫁丫鬟,跟著蘇夫人嫁進了蘇家,蘇太尉一直想將她據(jù)為己有,但是你的母親當時和他手下的吳將軍兩情相悅,私定了終生。蘇太尉知道以后很生氣,凌遲了吳將軍,強迫了你的母親。后來,你的母親在蘇夫人的幫助下逃離了蘇家,生下了你。吳將軍的結(jié)拜兄弟楊聰,受吳將軍所托,一直在照顧你們,并將你們安置在了一個村落里。再后來他的母親離世了,他回家守孝了三年,在此期間,你們所在的地方鬧起了災(zāi)荒,你母親帶著你去逃難了。這些年來,他一直在尋找你們。我們在南陵的時候,怡安公主讓畫師為你畫過畫像,我托霜華公主將你小時候的畫像送了回來,楊聰看過之后,確定你就是當年那個孩子。所以蘇言澈第一次見到你,才會那般吃驚,因為你長得太像蘇太尉年輕的時候了。”
“我記得楊叔叔,在我小的時候,他很疼我。”重湖說道。
“原來你還記得他。”魏琦拍了拍他的肩膀,想要安慰他,卻不知如何開口。
“所以我是蘇家的私生子對嗎?”他痛苦地問道。夏云深和魏琦心疼地看著他,魏琦繼續(xù)說道:“這不是你的錯,更不是你母親的錯,當年你母親受了很多苦,蘇太尉為了折磨她,強迫她親眼看著吳將軍被千刀萬剮而死,還日日將她用鐵鏈鎖起來。”
重湖痛苦地哭了起來。夏云深跑過去抱住了他,他對魏琦說道:“師父,別說了,別再說了。”重湖癱坐在了地上,夏云深隨他一起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