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8章
男人身上凜冽的冷香從交纏的呼吸里橫沖直撞地侵入倪喃的神經(jīng)。
一如他此刻箍住她腰身的雙手,一點一點,帶著不容抵擋的氣勢,攻城略地。
“梁侑墨,”倪喃沒有制止他的動作,一雙狐貍眼仿佛沉入了無變的冬夜,“我很討厭。”
“別讓我再討厭你。”
男人的動作僵了一下,挑起少女尖瘦的下巴,半垂著眼,沒什么感情地嗤笑一聲,“說得好像,你喜歡過我一樣。”
空氣一點一點凝住,四下落針可聞。
無聲對峙。
唯一的變化就是男人攥著倪喃胳膊的手越收越緊,仿佛要把她的骨頭折斷。
驀地,桎梏消失。
倪喃微怔,瞧見男人后退半步,慢條斯理地理好領(lǐng)帶,重新變回那抹清冷的天山雪。
“走。”
他走向儲酒柜,給自己挑了一瓶銀質(zhì)酒瓶的925龍舌蘭。
金色的酒液撞入玻璃杯,鍍上一層冷光,一如他沉如冰山的側(cè)顏,“立刻。”
他的話音落,臥室門的便咔噠一聲關(guān)上。
一片昏沉,滿室的光仿佛也跟著少女,毫不留戀地離開。
——
雨勢漸大,門外那樹晚櫻花瓣盡落,長滿了紅褐色的新葉。
倪喃捏緊手機,沒有一絲猶豫地鉆進雨幕。
走了幾步,瞧見不遠處一道人影,正打著傘背對著她,有幾道薄煙從傘底飄散開來。
曾在這里發(fā)生過不快,倪喃下意識加快了腳步,卻聽見傘下那人急急出聲喚她。
“倪喃。”
是一道女聲,尾音帶翹。
倪喃回頭,瞧見艾琳兒捻滅了手里的煙,朝她走過來。
“能耐啊,”艾琳兒邊走邊撩動那頭茂密的卷發(fā),濃厚的眼妝因為雨夜暈開了幾分,“剛認識的大老板就被你勾搭上了?”
“我還以為,你這要早上才出來呢。”
倪喃懶得和她多解釋,也沒心思關(guān)注她為什么會等在這里,轉(zhuǎn)身欲走,卻被女人拉住胳膊。
一頂黑色帶著鎏金骨架的傘攏過她頭頂,艾琳兒挑眉,“別急著走,沈總要見你。”
倪喃不動聲色地從傘底錯開,和艾琳兒拉開距離,清冷的聲線聽不出其他感情,“不必了,麻煩轉(zhuǎn)告沈總,遮天我不會再去。”
“唉?”艾琳兒挑眉,“這么好的敲沈氏鐵公雞竹杠的機會你就這么不要了?”
“就今晚這種情況,再憑倪叔和沈總的交情,你怎么說也不得敲他個百八十萬再走人?”
聽到艾琳兒提起父親,倪喃沒什么表情的臉這才出現(xiàn)一絲裂痕。她細眉微顰,聲線驟然冷得恰似這春夜雨,“我不知道你在說什么。”
話落,她轉(zhuǎn)身欲走,卻被艾琳兒拉住胳膊,強行塞進手里一個東西。
“這可是我自己手里最貴的煙了。”艾琳兒揚了揚下巴,“算是還了你那天救我的人情。不過只有‘煙’,能不能成功‘點著’,還要看你實力。”
倪喃皺眉看了眼手里的東西,是一盒細金包裝的蘇煙。
側(cè)邊用水性筆潦草地寫了一行字——金洲路程億坊。
倪喃還未來得及說些什么,右側(cè)的車道突然晃過一道刺目的白光。
一輛銀白色的蓮花囂張的打了個轉(zhuǎn)彎,卻又在駛出一段距離后倒了回來。
來回兩次,路邊的水洼被它碾得四濺,還好艾琳兒眼疾手快拿雨傘擋了污水,才免得他們二人被濺得滿身。
車子停在倪喃他們身側(cè),后車窗緩緩滑開,一張妝容精致的臉在車窗后露出來。
“咦,倪喃?”車里的女人托著下巴,半飛著眼角,來回打量著倪喃與艾琳兒。
是唐沐雨,比她小一屆的學(xué)妹。自打入學(xué)起,便靠著顯赫的家世和不錯的長相,成了學(xué)院男生眾星捧月的小公主。
還不等倪喃開口,唐沐雨就用一副了然的口吻怪笑道,“是在這別墅群里迷了路,還是被什么迷了眼?”
她垂下眼瞼,瞧著自己價值不菲的水晶指甲,“需要我?guī)湍阒競€路嗎?這半夜三更的,免得被保安當成什么奇怪的人抓走……啊!”
安靜的雨夜,一道驚呼聲響起。
“你干嘛?!”唐沐雨又驚又怒,精致的小臉上此刻布滿了渾濁的水漬,就連白色的裙子都沒能幸免。
“我們干什么輪得到你來管?”艾琳兒收回合起來的自動傘,又囂張地把上邊的水甩到車身上,“這三更半夜的,頂著一張倪喃的低配臉,跑過來唧唧歪歪,這年頭盜版居然也能這么囂張了?”
在社會里摸爬滾打多年,艾琳兒目光流轉(zhuǎn)間的事兒,便精準地刺中了唐沐雨的痛腳。
唐沐雨當即氣得五官扭成了一團,“你!你們!”
眼看著罵不過艾琳兒,唐沐雨氣急地把眼刀甩向悶不吭聲的倪喃,“倪喃我們走著瞧!今年我有程老師的指導(dǎo),設(shè)計大賽的冠軍你想都別想!”
“程老師?”
聽到設(shè)計大賽,倪喃才若有所思地開了口,“程億坊?”
“哼!算你還識相!”唐沐雨一邊擦臉一邊驕傲地揚起下巴,“你不知道吧,我媽媽跟程老師可是多年……”
正當唐沐雨打算從倪喃臉上找到一種名為艷羨的情緒時,卻發(fā)現(xiàn)車邊的人早就走出老遠,“哎!我還沒說完!你給我回來!”
身后的大小姐急得跳腳,車喇叭按的吱哇亂響。
倪喃仿佛沒聽到,自顧往小區(qū)外走。
艾琳兒跟在她身后,看她一雙長腿越邁越急,一時也摸不清楚這大小姐的詭異脾氣,只能試探道,“在擔心去不了程億坊?”
“程億坊本來就不在我的計劃里,有沒有無所謂。”倪喃輕輕抹了把下巴尖兒上的雨,回過臉。
艾琳兒這才看清楚,這少女并沒有生氣,而是隱約帶著一絲不明的笑意。
那雙魅人的狐貍眼此刻彎了幾分,里邊亮晶晶的,似是燃著一把火苗。
那火苗晃啊晃地,無聲地有些勾人。
倏地,少女眨了下眼睛,所有的情緒又忽閃不見,“但是,如果有人想拿走,那就……”
話音戛然而止,艾琳兒迷茫了,“嗯?”
倪喃沒接話,背對著她揮了揮手,“多謝你的煙。”
“其他的,就是我的私事了。”
——
春霧盡散,朝陽破曉。
手機上的日歷滴滴滴地提示著一個固定日期——每月十五號到了。
倪喃按滅手機,沒有去程億坊,而是先去了金州路最西端的療養(yǎng)院。
距離上次去探望父親,已經(jīng)過去了大半個月。
她先去護士站補繳了兩個月前拖欠的費用。
在接過護士遞過來的□□時,不免又收獲了一聲不耐煩的叮囑:“下次還請倪小姐早點來結(jié)賬,不要每次都在患者被清退的邊緣來清前前個月的賬單。”
倪喃攥著□□,沖對方鞠了一躬便跟著護工去找倪乘澤。
一夜春雨后,花壇里的迎春花紛紛打了苞。
倪乘澤坐在輪椅內(nèi),明明才四十多歲,卻在這春日園子里,讓人明顯地感受到他身上流逝的生命力。
他拿著畫筆對著前邊的模特比劃兩下,神色專注認真,“還差一點就完成了,美麗的小姐再忍一下。”
那模特是一位約摸四十歲的女士,瘦骨嶙峋卻不減優(yōu)雅。她手里拿著一個空的高腳杯,眉目含笑,“倪老師,你這話都重復(fù)十多遍了,你真的會畫畫?”
“真的會。我家阿妹就是被我的畫技吸引到的!”提到阿妹,倪乘澤灰敗的眸子閃了閃,臉上漾出一絲幸福的笑。
女人不屑地哼哼,“那怎么從沒見到過你老婆來看你?”
“她好忙的哦,只有每月十五號才會回家。今天不是還沒十五號嗎?”
“今天已經(jīng)十五號了,你沒有日歷的嗎?”
女人話音落,倪乘澤上色的畫筆一抖,一滴血紅色的顏料濺落,在精心描繪的畫布上顯得異常扎眼。
他攥著畫筆,身體開始微微顫抖,灰敗的眼睛開始四處張望。
倪喃見狀不對,緊走兩步搭上倪乘澤的肩膀,剛好對上他的眼睛。
男人看到她,眸光一滯,隨即緊繃的軀體又放松了下來。
他慢條斯理地回過頭,聲音都帶著笑意,“你看,她這不是回來了嗎。”
“阿妹,快來見見我的新朋友,程心小姐。”
程心起身從花壇旁走過來,上下打量著倪喃,“我們是不是……見過?”
倪喃疑惑地搖了搖頭,然后蹲下身握住倪乘澤的手,“父親,我是喃喃啊。”
少女目光柔和,聲音輕柔。面對倪乘澤的時候,她始終小心翼翼地,就好像在對著珍貴的易碎品那樣。
程心挑了眉,若有所思地觀察著這對父女的互動。
“喃喃……?”倪乘澤看著她的臉,有些茫然,“你就是阿妹啊!”
“我是您的女兒啊。”
被至親的人忘記,少女緩而慢地眨了下眼睛,然后拿起倪乘澤的手放到自己的腦袋上,掛上一個很燦爛卻又很孤獨的笑容,“母親說工作脫不開,下個月就回來了。”
“哦……喃喃啊。”倪乘澤的語氣帶著難掩的失落,不甚熟練地順了一下倪喃的發(fā)頂,“你長得跟你媽媽越來越像,看我都老眼昏花了。”
一個不愿說出來。
一個真的不記得。
春日暖陽下,程心女士有些不舒服地拉緊自己的披肩,“什么老眼昏花?我的畫呢?”
“啊……畫……”倪乘澤逐漸回神,看到畫布上那塊鮮紅的顏料,聲音轉(zhuǎn)而又變得有些顫抖,“畫毀了,好難看,阿妹看到會討厭我的……”
說著,便要起手去撕畫。
一旁的程心眼疾手快,先他一步抽走畫板,“嘖,剛好給我這空酒杯添了點紅酒,不錯不錯。”
她指著畫板上那塊剛好落盡酒杯里的紅色顏料,笑得很開心,“倪先生,看起來我們心有靈犀,今天謝謝你請我喝酒。”
不遠處匆匆跑來一個小護工,氣喘吁吁地說道,“程女士,您的家屬來看您了。”
“家屬?男的女的?帶酒了沒?”
“都有……其他的就不知道了。”
“不見不見。”程心不耐煩地回了一句,忽的貼近倪喃,“倪老師,我喜歡你這女兒,快再幫我倆畫一張。”
倪喃本想拒絕,抬眼對上女人一眨一眨的眼睛,便跟著她一起背對著眾人,坐到了不遠處的藤椅上。
“哦……”倪乘澤慢半拍地應(yīng)了一聲,拿起畫筆開始工作。
這邊倪喃剛想問她有什么事,只見程心狡黠一笑,搭在她肩膀上的手順勢往下,精準地抽出了她衣兜里的那包蘇煙。
她單手轉(zhuǎn)了轉(zhuǎn)煙盒,“小姑娘抽煙可不好哦!”
“不抽。”
“欸?那也就沒火咯?”
倪喃頷首,便見程心失落地嘆了口氣,“大老遠聞到煙味,結(jié)果你不抽。只能咬著解饞了。”
她敲出一根煙干咬上,驀地瞧見上邊的字,“程億坊?你要去?”
“……”
倪喃沒否定也沒接話,作勢要拿回煙盒。
“唉,妹妹,談筆生意如何?”程心躲過倪喃的手,把她攬得更近了點,“煙送我。剛好我呢,跟程億坊的人有點交情,我?guī)湍悖趺礃樱俊?br/>
“謝謝。”
程心很滿意這個回答,正把煙盒往兜里塞,卻塞了個空,“唉唉?”
“但是不必了。”倪喃笑著捏走煙盒,沖她微微欠身,“您還是戒煙戒酒,好好休養(yǎng)比較好。”
“你們不要動!沒法畫了!”倪乘澤揮舞著畫筆,在不遠處抱怨。
倪喃把煙盒收好,走了回去,“父親,今天下午我還有事,程心阿姨說改天再畫。我們先去吃午飯吧。”
“這……”倪乘澤看著畫了一半的畫,有些泄氣,“那走吧。”
“嘶……”程心瞇起眼睛盯著倪喃,咬了下煙濾子,“有意思。”
“有意思。”她又重復(fù)了一遍,然后轉(zhuǎn)身盯著綠化墻,“準備躲多久?我的好侄兒。”
話落,只見綠化墻后走出一道修長的身影,男人西裝挺闊氣質(zhì)冷然,金絲邊眼鏡反射著陽光,讓人看不清他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