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豫似乎還有話想說。
    蘇璇暫時不想聽,  只給他比了個安靜的手勢，他就什么話都說不出來了。
    她坐在一邊，重新凝聚出那兩把金輝閃耀的長刀,  手腕一翻，看著刀身上隱隱滾過的字母。
    “……亞當？”
    過了一會兒,  韓豫忽然發(fā)現(xiàn)自己能出聲了。
    他也看到了那些字母，“你為什么給你的武器起這樣的名字？”
    蘇璇：“……”
    問得好。
    她也想知道原因。
    蘇璇：“不然應該起個什么名字呢？”
    韓豫小心翼翼地看了她一眼，似乎是在斟酌如何開口才不會觸怒她。
    顯然他在這方面已經(jīng)很有經(jīng)驗了。
    韓豫：“我也沒見過很多魔骨武器，畢竟這個不太常見？”
    它本來就是有些雞肋的,  并沒有必要性，當然對于慣用武器的人來說，這會讓他們在戰(zhàn)斗里更舒服一些。
    只是但凡能做出魔骨兵刃的，若是面對和自己同等強度的對手,  那戰(zhàn)斗的本質(zhì)也是元能的比拼。
    韓豫：“我只是聽說過一些別人的武器，譬如說,  嗯,  太陽之手的弒星——”
    他好像并不清楚蘇璇和教團之間的關系，或者聽說了一部分,  但相當有限,  “你知道吧？”
    蘇璇：“嗯，她的那把重劍是嗎。”
    韓豫看她還算平靜,  暗自松了口氣,  “對，她用那把劍毀滅過星球乃至星系——”
    因為早就猜到對方是跑去別的宇宙，蘇璇驟然出現(xiàn)在這里,  他確實非常震驚,  最初驚到話都說出來。
    然而震驚歸震驚,  現(xiàn)在稍稍冷靜下來，他就開始想辦法讓自己避免挨打甚至被殺。
    他完全能感覺到對方的實力可以碾壓自己，若是殺人也不過一念之間。
    韓豫：“以前我聽過一個說法，就是她制造那把劍，其實是在壓抑和控制她自身的力量，否則她釋放的能量就不會是線性前行、而是以她自身為中心向外輻射，若是那樣的話，無論她身在何處，動用能力都會毀掉身后身邊的一切。”
    蘇璇并沒有聽別人說過這件事。
    然而她親眼見證過尤莉使用異能，她也大致能感受到那把劍確實是這樣的用途。
    同時她也感受到那種力量里蘊含的近乎瘋狂的摧毀欲。
    蘇璇微微皺眉，“秦梟做過這樣的兵器嗎。”
    韓豫茫然地看著她。
    以他的感知能力和元能儲量，自然無法判斷亞當是來自皇帝的禮物。
    韓豫：“我覺得陛下應該不需要吧。”
    他其實沒怎么見過秦梟的戰(zhàn)斗，或者說，因為那些都是一瞬間結(jié)束的，對其他人而言，根本看不到任何過程。
    而且韓豫并不清楚元核的事。
    所以在他心里，或者說在絕大部分帝國的將領高官們心里，秦梟和那些融合過主君元能的高手并無區(qū)別。
    只是他比他們更強而已。
    韓豫：“尤其是這些年，他要是想殺什么人——你看過他在占領區(qū)巡視的時候毀掉那些星盜船的新聞嗎？我當時就在旁邊，我不知道他怎么做到的，但他幾乎連手都沒抬，就站在原地，一邊說‘躍遷了又怎么樣’一邊將那些船從超速移動狀態(tài)里抓了過來，就丟在舷窗外面，然后就把它們?nèi)寄胨榱耍瓷先ハ袷强臻g能力，但那些星盜當中很多都可以魔化，卻沒法抵抗他的力量。”
    蘇璇若有所思地沉吟一聲。
    韓豫還以為
    她在思索自己講的事件，見狀更來勁了，“我本來以為至少有那么三五個人，能逃過第一波攻擊，畢竟他們至少都能二階魔化，還有一個據(jù)說可以三階——然而他們根本沒能逃離他的力量影響的范圍，直接和飛船一起灰飛煙滅了。”
    “啊。”
    蘇璇點了點頭，“我并不覺得奇怪，如果他不想讓人魔化，那就沒人能在他面前魔化。”
    當然，融合了主君元能的人，并不在這個范圍里。
    韓豫又想說話，蘇璇再次將他禁言了。
    如果魔骨兵刃必須用魔化狀態(tài)的骨骼里制作，秦梟那家伙有沒有魔化狀態(tài)都是兩說。
    當然，他是元核，按理說他也可以整出類似的東西，未必非要和人類一樣。
    蘇璇想著這些不禁有些頭禿，“給我說說銀樹宮的事。”
    韓豫重新找回了自己的聲音，“什么事——？”
    他看了她一眼，猶豫著說道，“如果你想去的話，你可以直接進去吧，不需要等觀光日，而且那個只開放下層。”
    這都什么亂七八糟的。
    蘇璇滿頭黑線，“我不是想去那里，我只是在想，假如我給他寄個快遞，能不能寄到他手里，咳。”
    韓豫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臉上變顏變色，過了幾秒鐘才回過神來。
    韓豫：“皇宮有專門的收件處，有很多人給他送東西，雖然安檢很快，但因為各種禮物太多了，只是每天出個清單。”
    雖然這個清單也只是擺在那里，皇帝陛下根本不愿多看一眼。
    不過對于大部分送禮的人來說，只要寄過去并且確認收貨了，他們就能得到來自皇宮事務部門的感謝信。
    哪怕是統(tǒng)一格式并且自動發(fā)送的，他們也心滿意足了。
    這些念頭在韓豫腦海中迅速閃過，蘇璇看了一眼就笑出聲來，“他粉絲還挺多啊，好吧，當我沒問。”
    然后沒等對方說話，蘇璇再次開口問道：“如果我想去找樂子，你有什么推薦的地方嗎？”
    韓豫有些糾結(jié)地看著她，像是在思考如何回答這個問題。
    蘇璇：“怎么，你想說你從來不去找樂子？拜托，我知道你是什么貨色，別在我面前裝模作樣。”
    韓豫：“…………”
    為什么說得好像很了解他一樣？他們前后也不過就見過那么兩次吧？
    哪怕是將他們語音通話算進去，兩人的互動時間恐怕也不超過半小時？
    蘇璇：“因為我就是了解你，我可以看到你在想什么，你在我面前就像是打開的書一樣，隨便怎么翻，你的過去，現(xiàn)在，甚至未來，我基本上都知道。”
    韓豫捂著額頭長嘆一聲。
    他真的覺得這一切都是自己的報應。
    當年在艾恩七的時候，如果他沒有因為對方是個出身荒星的小孩就將其看成什么都不懂的、沒有主見的人——
    如果他沒有一廂情愿認為她是需要保護的對象——
    如果他沒有自以為是地說出那些蠢透了的話——
    事情或許會不一樣的吧？
    具體怎么不一樣，他也不太愿意去想，畢竟都是不可能的事了。
    韓豫無奈地吐出了幾個星球的名字，“我有和喬伊斯他們幾個一起去度假，那邊也有些地方可以放松一下。”
    他并沒有說的太直白，但是成年人都懂。
    蘇璇也豎起拇指表示自己懂了。
    很好。
    他給出的這些地方都可以排除了。
    她同時
    在他腦子里看到了相關的畫面。
    確實也是他們一群軍官將領去那些高消費場所度假，年輕的小情侶會選擇更適合約會的地方，年紀大些并且還單身的自然另有去處。
    但都是相當正規(guī)的、有營業(yè)許可的地方，并不是那種動輒出人命的暗星酒吧。
    蘇璇：“你為什么不自己定制幾個仿生人呢——哦，我懂了，他們提供的服務還真多啊。”
    韓豫捂著額頭坐在原地，看上去并不想說話。
    蘇璇：“你知道他為什么拿走我的飛船，哦，不用回答了，你不知道。”
    她直接上手刪除并修改韓豫的記憶了。
    這次給他填塞一些什么記憶比較好呢。
    蘇璇漫不經(jīng)心地想著。
    對他這種高手而言，短時間內(nèi)反復對記憶進行增減修改，也不會有任何損傷。
    只是如果在記憶銜接上出現(xiàn)問題，他可能會自己感覺到不對勁。
    除非對他使用規(guī)則類能力，譬如直接從概念上讓他忘記。
    在這期間，外面走廊上已經(jīng)聚集了許多人，都是占領區(qū)的將軍們。
    他們又收到了新的來自克洛亞王國的反饋。
    蘇璇能感知到他們的存在，包括他們每一個人的生理和精神狀態(tài)，從心跳呼吸再到思想活動。
    ——曾經(jīng)的主君們感知異能者，差不多就是這種模式，只是她還能進行更深一步的分析，它們則更專注于別的方面。
    不過無論如何，只要她不想讓他們進來，他們自然只能在外面像是木偶一樣站著。
    等等。
    她忽然收回了注意力。
    蘇璇瞇起眼睛，“你的記憶被人動過手腳啊，元帥閣下。”
    韓豫好像早就知道這件事，“我確實——”
    話音未落，面前的人已經(jīng)消失了。
    韓豫的眼神迷茫了一瞬間，徹底忘記了這幾分鐘里的所有對話，包括蘇璇剛剛出現(xiàn)在自己面前這件事。
    會議室的自動門向兩側(cè)展開。
    外面的將領們魚貫而入，站在最前面的一位上將剛要說話，忽然變了臉色。
    韓豫也猛地站起身來。
    毫無征兆地，原本空空蕩蕩的房間里，多出了一道高大修長的身影。
    明朗熾亮的光線從上方傾瀉而下，照耀著他鴉黑的短發(fā)和英俊無瑕的面龐。
    細碎的金芒淌過睫羽，落入那雙深邃幽綠的眼眸中，又被陰影吞噬殆盡。
    黑發(fā)碧眼的青年沉默著望向前方的某一處，仿佛那片空氣里藏著什么秘密一般。
    他穿了半正式的禮裝常服，漆黑的外套橫斜著黃金璽鏈，冷硬的金屬肩章下垂落著細碎的銀白穗絲。
    會議室里全都是高級將領，本來是要面見元帥議事，全都穿著深色的帝國軍官制服。
    他們個個戰(zhàn)功彪炳，胸口的勛徽色澤各異。
    整體來看，皇帝陛下的打扮在這里并不奇怪，甚至還很能融入集體。
    但他這樣現(xiàn)身，依然讓許多人心里卷起驚濤駭浪。
    “陛下。”
    韓豫俯身行禮。
    門口的一串人相繼欠身鞠躬，如同向后倒塌的多米諾骨牌，一浪一浪傳遞而出。
    甚至外面走廊里那些人，都沒有看到里面的情景，見狀也意識到發(fā)生了什么，立刻跟隨著前面人的動作行禮了。
    那些關系熟稔的將領交換著震驚的眼神。
    ——陛下怎么會出現(xiàn)在這里？
    ——
    陛下竟然也對占領區(qū)的事感興趣？
    ——這是陛下的真人吧？不是全息投影吧？
    以上是絕大部分人腦海里的想法。
    年輕些的將領們按捺著激動的心情，許多人都很想抬頭看看，然而聯(lián)想到一系列傳言，又沒人敢做出任何放肆的行為了。
    而且面前的帝國最高統(tǒng)治者威勢太甚。
    他只是站在那里，什么也沒說，也沒有任何舉動，就莫名就讓人覺得透不過氣來。
    “……”
    韓豫則是下意識想到了另一件事。
    秦梟似乎還像模像樣的進行了一番裝扮。
    雖然不是最正式最繁瑣的禮裝，但已經(jīng)是相當難得的景象了。
    先前帝國首次閱兵儀式，他都恨不得直接穿個風衣外套去參加呢。
    等等。
    這不是重點。
    重點是他在這里做什么？
    韓豫驚恐地想著，“陛下，克洛亞——”
    他一邊說一邊側(cè)過頭。
    喬伊斯中將硬著頭皮出列，“陛下，克洛亞代表已經(jīng)簽署了承諾書，保證加強邊檢力度，不再允許任何非注冊船只入境，對非帝國公民——”
    韓豫聽著下屬匯報了幾句，又看到秦梟的神情，知道后者絕對不是為這件事來的，趕緊使了個眼色。
    喬伊斯迅速說完，默默地退了回去，又給韓豫投去一個疑問的眼神。
    韓豫同樣回給她一個惶惑的眼神。
    下一秒，他手邊的通訊面板里彈出窗口，然后響起微弱的提示音。
    這聲音并不算大。
    然而會議室里安靜得針落可聞，又是在一群感官敏銳的異能者當中，已經(jīng)稱得上尖銳刺耳了。
    韓豫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抬起頭。
    皇帝陛下終于側(cè)過臉，勉強給他一個眼神，“怎么？還要我給你接？”
    韓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拖出窗口，接受了來自克洛亞代表的通訊請求。
    一個全息影像跳了出來。
    “元帥閣下，我已經(jīng)——”
    那個滿臉眼睛的克洛亞人停頓了一下，顯然看清了會議室里的另一個人。
    它幾乎尖叫出聲，“這不是真的——”
    秦梟微微挑眉，“我聽說你們對于先前談妥的協(xié)議有些想法。”
    “不、不、不不不——”
    克洛亞將軍驚恐地說道，“那絕對是一個誤會，事實上，我正打算告訴元帥閣下，他可以隨時來檢閱我們的艦隊了。”
    秦梟看了看韓豫。
    韓豫立刻點了一個上將出來，沒有多說什么，那人已經(jīng)迅速離開了。
    克洛亞代表顫顫巍巍地行禮結(jié)束了全息通話。
    秦梟看向旁邊面如土色的韓豫，“它本來打算向你提條件。”
    韓豫完全不敢發(fā)問，他很清楚如果秦梟想知道千里之外的某個人的想法，那也絕對不是什么難事。
    不過，他本來以為上司會不滿自己先前略顯優(yōu)柔的作風，但若是那樣，他現(xiàn)在可能已經(jīng)被打飛到外太空了。
    秦梟看上去似乎不太開心，但考慮到自己還站在這里，韓豫想著，皇帝在苦惱的事應該和自己無關。
    “……還挺快。”
    恍惚間，韓豫聽見秦梟說了句什么話。
    “換個衣服就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