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秦暫且在慶王處停歇,  和慶王周旋了幾句。
    他不需要費多大的力氣，就在慶王這里得到了信任。
    一是因為那些互通的書信，二是因為他在朝廷中被處處針對，慶王自然以為他不得志。
    大概所有人都覺得他過得不好,  如履薄冰,  可唯獨燕秦自己知道,  其實他想要的根本就不是外界所認(rèn)為的。
    這事兒放在太陽底下攤開了說會叫人覺得荒唐和不可置信,  就慶王永遠(yuǎn)不可能會明白,  那些讓他深為贊同贊賞有加的一封封書信，其實出自他最痛恨的人之手。
    燕秦心中其實有些惶恐,  他恐懼于藺綏的態(tài)度。
    并不是這種逼迫他謀反的態(tài)度,  而是藺綏對待朝政對待權(quán)力的模樣。
    不應(yīng)該是這樣的，燕秦心里冷靜地想,  這不對勁。
    如果藺綏想要將所有叛黨蠢蠢欲動的心壓制,  將他們的勢力連根拔起,  根本就不需要培養(yǎng)他,  也不需要逼迫他算計他謀反。
    燕秦想不到答案，所以他要去找到答案。
    燕秦表面上本來就只是暗中考察而來，因此他和慶王說他需要孤身回京匯報情況，好讓天子放心時，慶王很快就同意了。
    “放心吧五弟，情況你可以真假參半的說，他那個人最是多疑，要是你告訴他的全然是假的,  他反而會對你起疑，這對我們來說并不穩(wěn)妥。”
    慶王頷首，輕拍了燕秦的肩膀,  遞給他一張圖，交代了一些可以被說出去的真實的東西。
    不過這些內(nèi)容看起來是慶王“交底”，燕秦表面點頭卻也沒有盡信。
    起碼在他所得知的情報里，慶王說的話里面摻了些水分。
    盡管有結(jié)盟在前，但慶王依舊對燕秦抱有猜疑。
    燕秦就更不必說，他打心眼里就沒有想要謀反，哪怕藺綏已經(jīng)做到了這一步，他也并不覺得被欺騙和憤恨，心里有的只是無盡的困惑。
    他們對視而笑，看起來兄友弟恭，一片和睦融融。
    藺綏壽辰之前，燕秦打馬回了京都。
    藺綏在寢殿中，看著跪在身前的人。
    “皇兄，我有一事不解，但請皇兄為我解惑。”
    燕秦雙手舉過頭頂，將一封蓋有私印的信呈在藺綏面前。
    藺綏不用打開都知道里面是什么內(nèi)容，畢竟這封信是他親筆寫的。
    他有一瞬間的怔愣，不可置信地看著燕秦。
    在他的設(shè)想里不應(yīng)該是這樣，哪怕燕秦怒氣沖沖和心灰意冷都正常，譬如燕秦之前千里迢迢趕回皇城只為了把他按在龍椅上一夜，如今怎么是這樣？
    藺綏在這一刻終于體會到了系統(tǒng)的滋味，把怒其不爭的情緒感受了十成十。
    要不是情況不允許，他都想戳著燕秦的腦袋問他是不是有病？
    他到底明不明白他們之間到底是什么情況？
    明明是猜疑的君臣，明明是不斷利用愛意又打壓愛意，藺綏自認(rèn)為自己計劃的每一環(huán)都沒有問題，可結(jié)果怎么就不如人意？
    “皇兄為何想逼我反，天下大事并非兒戲，皇兄想拿我出氣怎么樣都行，但請不要傷了根基！”
    這就是燕秦怎么都想不通的地方，這明明是皇兄費盡心思得來的皇位，按照皇兄的性格不可能不珍惜。
    他應(yīng)該把所有的事情都把控在心里，而非給自己樹敵。
    這根本就不符合皇兄的性子，所以他做這一切到底是為了什么？
    藺綏深吸了一口氣，罵了一句：“蠢東西。”
    藺綏有些動怒，倘若他所設(shè)置的重重關(guān)卡，在燕秦看來都并非是什么難以跨越的劫難，那他做的這一切便失了意義。
    別說磨練神魂，便是完成這個世界的讓氣運之子的地位達(dá)到世界的頂端的任務(wù)都夠嗆。
    不是他的目的，他又不是奔著讓燕秦受難來的。
    燕秦顯得有些局促不安道：“我是癡傻了幾年，興許是落了病根，不夠聰慧過于愚鈍，才不解皇兄之意。”
    “我只明白，這天下是皇兄的，誰都不能對它左右。”
    燕秦的茶藝已經(jīng)徹底腌入味兒了，哪怕他沒有故意表演，但那種味道十足。
    藺綏沉默地看著燕秦，在腦海里快速盤點了自己的計劃和行為。
    他做的沒有錯，無論是從地位上抬高又壓制燕秦，還是從權(quán)力上猜疑又放任，應(yīng)該是從心理和生理上達(dá)到了一種雙重的打擊。
    難道真的是因為燕秦傻過幾年，所以和平常人都不一樣，這些辦法不起效果？
    但是這些方法也是奏效過的，否則燕秦之前也不必那么生氣痛苦。
    難道是因為封建王朝之下的從屬問題？
    藺綏都想質(zhì)問燕秦難道沒有自尊的嗎，為什么他做這么多事情不恨他呢？
    他應(yīng)該恨他厭他，為他無窮無盡的猜忌感到疲倦，為他的傷害和不信任而感到痛苦，從而走向執(zhí)念的另一端才對。
    燕秦被藺綏眼里的失望刺痛，他跪在地上，有些迷茫和慌張。
    有些狗的特性大概就是腦子里只有忠心這一根筋，無論被傷害多少次都會不知疲倦地返回他認(rèn)定的地方。
    可如果忠誠的秉性被厭棄，那他便會陷入無法處理狀況的困境。
    皇兄不想要他的忠誠，為什么？
    “皇兄……”
    燕秦期期艾艾，抱住了藺綏的腿。
    藺綏抓住了他的頭發(fā)，強(qiáng)迫他抬頭。
    “朕已經(jīng)有足夠多的狗，多你一條少你一條都無所謂。”
    “你本是朕十分看好的棋子，沒想到你被朕馴化的太成功，竟然毫無血性全是奴性。”
    原本清潤動聽的聲線在壓低的情況下帶著厭棄的陰郁，那不斷開合的紅唇里可見白皙的齒關(guān)和若隱若現(xiàn)的舌。
    他是盤踞作亂的惡龍，人間天子的尊貴皮囊下藏著一顆狠毒陰暗的心。
    “天下英雄誰敵手？”藺綏拍了拍燕秦的臉，唇角輕揚，“太無趣了。”
    “你瞧瞧那些人也不過如此，他們一個個都想把朕廢掉，但一個個都被朕廢掉了，不管是那平庸好色根本不配坐在皇位上的老東西，還是慶王和老七，他們都太弱了，朕還沒怎么玩，就結(jié)束了。”
    藺綏的手指觸碰到燕秦的唇，白嫩的指尖狎昵地在唇紋上摩挲，他們之間靠的極近，藺綏的姿態(tài)仿佛索吻，又仿佛下一刻會露出獠牙，將人吞吃殆盡。
    “沒想到你也是個扶不起的東西，少時聰慧無人能敵，恢復(fù)神智之后的天賦卓絕，卻只甘愿給朕做條狗！”
    藺綏的笑容譏誚到甚至有些猙獰，他掐著燕秦的面頰，漂亮的眼里跳動著冰冷的火焰。
    藺綏面無表情，眼里滿是蔑視和嘲諷。
    “真是廢物。”
    “還是說你太過癡迷于朕，食髓知味只愿做床上之臣？”
    燕秦看著眼前漂亮病態(tài)張揚到不可一世的人，反握住了藺綏的手腕。
    大概沒人能想到龍椅上的天子竟然能瘋狂至此，竟然如同培養(yǎng)棋子一般培養(yǎng)對手，只為獲得博弈的快感。
    這是何等自大又何等心無慈悲之人，不僅冷心冷情，甚至要逼迫愛他的人對他刀劍相向。
    “阿秦明白了，原來皇兄是喜歡這樣啊。”
    燕秦慢條斯理地將藺綏抓著他的手指一根根掰開，從地上站了起來。
    燕秦是武將，他的力氣很大，非藺綏能夠抗衡。
    身著龍袍的天子被人攔腰抱住強(qiáng)行丟在了龍榻上，藺綏冷冷地望著燕秦，輕嗤道：“朕可不是讓你在這種地方逞勇。”
    “可我喜歡，皇兄真是把我當(dāng)個物件，從沒考慮過我的感受。”
    “食髓知味？皇上的滋味確實美妙，讓臣弟神魂顛倒，念念不忘。”
    “不過只說如此，倒不盡然，太子哥哥，阿秦說了那么多聲愛你，你怎么就不信呢？”
    “不過阿秦早就立下誓言，太子哥哥想要的東西，阿秦一定為你拿到。”
    “如今就算太子哥哥驅(qū)使阿秦，給阿秦的一些甜頭吧。”
    燕秦故意用天真的語氣言語，這稱呼讓他們仿佛回到了幾年前一切尚不是如此的時候。
    好像燕秦還是那個癡癡傻傻的皇子，而藺綏依舊是狂傲放肆的東宮太子。
    瓔珞盡除，散落在地。
    “太子哥哥，你知不知道當(dāng)初你光是踩阿秦一腳，阿秦都心潮澎湃。”
    “你看，感覺到了嗎？”
    藺綏動作被盡數(shù)鉗制，他倒也不慌張，哪怕在這種好似落于下風(fēng)的狀態(tài)中，也全然一副上位掌控著的模樣。
    “皇兄是篤定我不會傷你了，我自然不會，”燕秦親昵地蹭了蹭藺綏的面龐，偏愛他這副模樣，“皇兄乖，張嘴。”
    燕秦同藺綏親吻，明面互相博弈好似暗中較勁互不相讓，卻又是纏纏綿綿，密不可分。
    燕秦看似游刃有余十分自如，但其實他內(nèi)心格外恐懼。
    燕秦恐懼于藺綏將這一切都當(dāng)做棋盤博弈的態(tài)度，好似輸了丟命也無所謂，仿佛世間沒有什么值得他留戀的東西，他只憑喜好做事，不顧天下唾罵，沒有羈絆與責(zé)任，隨時可以抽身。
    如果一個人已經(jīng)無畏生死，那還有什么辦法可以將他留存束縛？
    皇兄不要他的愛，也不要他的忠誠，他明明知道他的心意，也縱容他的冒犯，卻依舊固執(zhí)地要將他放在對立面。
    棋盤之上，以藺綏絞殺的棋風(fēng)，他們只能互相廝殺，直到一方退場。
    “皇兄真殘忍。”
    燕秦于藺綏恍惚時呢喃，以身作刃。
    “明知道我不舍得傷你，竟然能如此狠心。”
    藺綏渾身顫抖，抓著燕秦的手臂，在上面劃出幾道血痕。
    “明明皇兄也在挽留我，卻要把我推出去。”
    “閉嘴。”
    藺綏聲音里帶著濕漉的顫音，他閉上了眼睛，嘴唇微張。
    愛意能改變一個人的心，能讓一個人在被無盡痛苦千刀萬剮的同時，竟然也甘之如飴。
    作者有話要說：　　對于女王來說，放下高傲，也是一種妥協(xié)。
    女王與狗，永遠(yuǎn)的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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