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星星的光
還是上次小酒館所在的那個小區(qū), 但這次是簡子星走在前頭。
黑燈瞎火,他帶著仲辰繞過一棟棟居民樓,站在自家樓下。
“你帶鑰匙了嗎?”仲辰低頭看了看他連個兜都沒有的睡褲。
“不用鑰匙。”簡子星說著蹲下,在靠近單元門縫的地方摸了半天, 摸出一根小鐵棍, 捅進(jìn)鎖眼一掰,電子門咔嗒一聲, 鎖扣滑開了。
“牛逼。”仲辰看呆, 不服似地握著門鎖彎腰瞅了半天。
“不是我牛逼, 是這個鎖老。”簡子星薅了他一把, “跟我爸鬧得最嚴(yán)重的兩年他沒收了我的鑰匙,所以我小學(xué)四年級就會撬家里樓上樓下兩道鎖了。”
仲辰:“……”
“我真是爸爸一手栽培大的。”簡子星淡定道。
樓道里黑黢黢,臺階忽高忽低, 邊緣的水泥磨禿了,露著里頭的鋼筋。
摸黑上到三樓,簡子星咕噥道:“這層聲控?zé)粢矇牧税? 鄰居又不修,回回都等我家。”
“你是不是感冒了?”仲辰問,“早不哭了,聲音還囊囊的。”
“可能是。”簡子星一邊捅鎖一邊清嗓子, 喉嚨里灼燒著痛, 他捅開門后隨手開燈,“進(jìn)來吧。”
“哇。”仲辰站在門口踮了踮腳,打量一圈屋里, 忍不住又“哇”了一聲。
房子很小,但特別有家的感覺。燈泡清一色暖光,桌椅也是原木色,跟剛才外頭的黑夜冷雨對比鮮明。
“今晚就住這吧。”簡子星說,“你睡沙發(fā)。”
“我瞧著有兩個房間啊。”仲辰站在大一點(diǎn)的那個臥室門口探頭往里看了看,“我要睡這個。”
“那是我爸房間。”簡子星頓了頓,面無表情地走進(jìn)廚房,“我爸煩我進(jìn)他屋。”
仲辰聞言干巴巴地哦了一聲,過一會才往后退兩步,撇撇嘴,“嘁,不進(jìn)就不進(jìn)唄,家具都破破爛爛的,還沒宿舍新。”
簡子星打開櫥柜翻吃的,仲辰屋里屋外轉(zhuǎn)了一圈回來,手插著兜靠在門口,“你是不是也餓了?”
“有點(diǎn)。”簡子星吸吸鼻子,“火鍋明明吃挺多,可能跟你呆一起久了被你傳染了豬瘟。”
“大廚帶我一份!”仲辰笑瞇瞇,“你就是感冒了,我給你找藥。”
“電視柜里有個餅干盒。”簡子星一邊翻冰箱一邊說,“我要吃銀翹片,別拿錯了。”
“吃藥還窮講究。”仲辰撇撇嘴,“爺倆都是一樣,事精。”
簡家的電視柜非常復(fù)雜,像中藥房的格子柜,一眼望去密密麻麻。仲辰挨個抽屜拉出來再推回去,感覺自己在開箱,開到倒數(shù)第二個才開出傳說中的餅干盒。
“你家最貴的家具就是這個了吧?”他朝廚房吼道。
“對。”簡子星揚(yáng)聲說,“我爸喜歡這個,說有古味。”
“確實有股味。”仲辰吸吸鼻子,皺眉道:“霉了吧唧的。”
餅干盒子扣得死緊,好不容易剛摳開,仲辰就感覺屁股一陣麻。
他愣了一會才意識到是電話響。
屏保上跳著一個名字:辰豬女士。
“嘶——”仲辰頭皮一陣麻,把手機(jī)在兩個手中間倒了倒,然后猛地往地上一扔,回頭看眼墻上的鐘。
凌晨一點(diǎn)五十八。
“鬧鬼啊。”他嘀咕道。
手機(jī)滋滋地在地上震,仲辰低頭在餅干盒子里找藥,翻了半天才翻到傳說中的銀翹片,扣上蓋子,手機(jī)還在震。
按中間停頓的次數(shù)來看,這是某女王第三次打來了。再不接,估計這輩子都沒機(jī)會再接她的電話。
仲辰嘆口氣,拿起手機(jī)直接拉開客廳通往陽臺的門,躲到了陽臺外。
“媽。”
電話里的人音色甜美,但氣場卻極強(qiáng),能把傳說中的校霸治得服服帖帖的那種。
“我觀察你好幾天了,辰辰小帥哥。”陳竹說道:“一到晚上十點(diǎn)后,你的步數(shù)就蹭蹭蹭往上漲,容我這個生你的人問一句,你現(xiàn)在靠什么吃飯?別告訴我是夜跑創(chuàng)收。”
仲辰當(dāng)即嗷一聲,“媽媽您猜的太對了!我下載了一個夜跑app,每晚跑五公里給八十,滿兩百四就能提現(xiàn)!”
“還有這么腦殘的商業(yè)模式?”陳竹冷笑,“哪個app?”
仲辰沉吟片刻,“佩奇跑酷……營救老爸?”
“你少跟我貧嘴!”
電話那頭砰一聲,仲辰幾乎能想象到母親大人柔美的小白手拍在那張尊貴的辦公桌上。
他嘆氣,“甭管我靠什么創(chuàng)收,勉強(qiáng)吃飯就是了。”
“晚飯吃的什么?”陳竹問。
“火鍋。”仲辰說,“等會要吃宵夜。”
“看來你的獨(dú)立人生還不錯。”陳竹的語氣聽不出情緒。
仲辰對著窗外黑黢黢的樓群長嘆一聲。
“媽,你猜我現(xiàn)在哪呢?”他把腦門抵在玻璃上,低聲問。
陳竹沒說話。
“紅旗小區(qū)。”仲辰苦笑,“跟我挺喜歡的一個小同學(xué)來他家,沒想到他家住這。”
電話里頭十足安靜,如果不是從小拉著那個女人的手長大,仲辰都要以為她真的毫無動容。
只是安靜的線路中起伏著細(xì)微的呼吸波動,還是被他捕捉到了。
“我真的覺得我看見他了。”仲辰說,“我看過那么多社會新聞,攝像頭里人流如海,偏偏那個影子戳中我,憑什么?連個側(cè)臉都沒露,但我的感覺特真實,那個就是爸爸。”
“你爸他是追毒梟進(jìn)的山。”陳竹聲線輕微顫抖,“這么多年了,怎么可能還有命在?”
仲辰安靜了一會,而后輕聲說,“我不信他死了。”
“所以,你就要一直在那小地方等著?”陳竹問。
“我也不等了,媽。”仲辰抹了一把臉,仰頭瞪大眼,過了一會才止住鼻腔里的酸,扭頭透過玻璃門看了眼廚房。
“我跟那個我挺喜歡的小同學(xué)說好了,我們要付諸行動,我一定,要找到他。”仲辰輕聲說,黑眸深處似有一根弦無聲地繃緊。
“至少,找到攝像頭里那個人。如果他不是,我就老實回家。”
陳竹沉默許久,而后沉沉嘆口氣。
“我真該送你去參加變形計。”她咬牙切齒說,“就是慣的你,想干什么就非得干,臭毛病一套接一套。”
仲辰咧開嘴,“辰辰大帥哥就是受寵的大少爺啊。”
“跟你那個爹一個德性。”陳竹語氣冷漠,過一會又說,“明天給你打點(diǎn)錢,停止夜跑創(chuàng)收,好好學(xué)習(xí),吃人家挺喜歡的小同學(xué)多少錢,痛快給我還人家。”
“嗷。”仲辰捂住話筒仰天無聲地哈哈了一會,又清清嗓子,嚴(yán)肅道:“我沒吃別人的,我要臉好么。”
陳竹冷哼一聲,“男同學(xué)女同學(xué)?”
“男同學(xué)。”仲辰理直氣壯。
拉開窗臺門,廚房的聲音瞬間闖入耳朵。
仲辰心里還有點(diǎn)剛剛討論過老爸的酸楚,聽見廚房菜刀聲,像在剁餃子餡,噠噠噠噠噠噠。
他兩步跑過去,趴在門框邊瞅,“切什么呢!”
“姜和蒜。”簡子星說。
“黑背心,白睡褲,一頭軟毛絨乎乎。”仲辰看著他說。
簡子星一手摁著一塊姜,另一手扶著菜刀,尖端為軸,快速起落,眼也不抬地問,“寫詩呢?”
“寫你。”仲辰嘖嘖兩聲,又抻脖子往灶上看了一眼。
沸騰的鍋里煮著面,是那種袋裝的刀削面,白花花地在開水里翻滾著,一看就特筋道好吃。
另一個灶上小火燒著油。
簡子星麻利切完姜蒜,從柜里掏出兩個大海碗。挨個兌汁。
三勺生抽,兩勺陳醋,然后把清水煮好的刀削面分兩份放進(jìn)兩個碗里。
“你要做什么啊?”仲辰探頭,“這種吃法是不是太原始了?方便面調(diào)料你家都沒有嗎?”
他話剛問完,就收獲了簡子星鄙夷的眼神。
簡子星沒吭聲,從罐子里抓了一把干辣椒扔進(jìn)燒油的平底鍋里,滋拉一聲,油辣的香味在空氣中竄開。
他一手麻利地把切好的姜末蒜末堆在兩碗面上,又堆了幾片切好的午餐肉,然后關(guān)火起鍋,手腕一抖,半下滾油就瀟灑爽利地潑了上去——
辣椒姜蒜滋滋響,騰起一股白煙,滿屋子全是香味。
仲辰感覺自己哈喇子直接飆出來了。
“油潑面啊!”
簡子星冷漠臉看著他,“原始嗎?”
“是我失敬了。”仲辰連忙抱拳。
簡子星把灶上簡單收拾一下,仲辰站在臺邊,對兩碗面愛不釋手。
“哪碗是我的啊?”
“藍(lán)的。”簡子星說,“紅的留給我,我吃飯不愛用冷色調(diào)的餐具。”
仲辰仔細(xì)比對了一下兩個碗,感覺藍(lán)碗以微弱的差距在份量上贏過了紅碗。
“我愛死你這個挑剔鬼了。”他說著端起兩個碗就往外走,又說,“我現(xiàn)在要是把紅碗里的面全倒進(jìn)藍(lán)碗,是不是都是我的了?”
“我看你是想死。”簡子星說。
仲辰端著碗嘿嘿樂,樂得都快忘了剛才提到的老爸。
油潑面特別香,滾油把姜蒜的香味全激出來了,和勁道的寬面攪合在一起,吐嚕一口面,再咬一口厚實的午餐肉。
吃到佩奇牌油潑面之前,他曾天真地以為陳竹女士做的手扯面是天下第一面。
陳竹女士敗了。
簡子星坐下跟他一起吃了兩口,又站起來。
“你干什么?”仲辰百忙之中抬頭關(guān)懷。
“冰箱里好像有啤酒。”簡子星嘟囔,“不保證,我找找。”
還真有,最后一罐,可以勉強(qiáng)分著喝一下。
簡子星找了兩個玻璃杯,咔嗒一聲拉開拉環(huán),先給仲辰倒。
啤酒倒入酒杯,豐富的泡沫涌起的聲音清晰入耳。仲辰忍不住吹口哨,感慨道:“太爽了。”
簡子星坐下,舉起酒杯在他眼前晃了晃,“謝謝。”
“嗯?”正要喝酒的仲辰一愣,“什么玩意?”
“謝你結(jié)了工資還幫我來守著我爸。”簡子星頓頓,低頭吃了一口面,又說,“也謝你今天陪著我。”
他說完這話就低頭吃面了。仲辰盯著他,發(fā)現(xiàn)他的耳朵根羞恥地紅了起來。
“嘖。”仲辰把凳子往他邊上搬了搬,又勾住他肩膀,“這么客氣啊。”
“身上淋過雨能別瞎碰人嗎?”簡子星斜他。
“像你沒淋雨似的。”仲辰哼了聲,又緊緊手,“星星,抱抱。”
“抱屁。”簡子星脾氣上來了,把他一推,“你還吃不吃?”
“吃!”仲辰縮回手,一口把啤酒干了,又舒服地感慨道:“我真從來沒吃過這么好吃的面,太香了,真是不白活。”
簡子星沉默。悶頭吃一會之后有些飽了,于是扭頭安靜地看旁邊那家伙狼吞虎咽。
仲辰好像吃什么都香,當(dāng)然也可能是之前餓大發(fā)了。
從背后看去,黑背心下邊肩胛骨凸起,隨動作起起伏伏。
十八歲的男生,從頭到腳都是活力,吃個面也虎虎生風(fēng),就算剛淋完雨一身狼狽,也不招人煩。
簡子星其實很難想象仲辰這樣的人是個混混。
就算他愛出去瞎混,愛“欺負(fù)”同學(xué),還曾被人拿刀切過脖子。他身上仍然散發(fā)著一種磨滅不去的干凈,好像有一層滑溜溜的保護(hù)膜,從污穢中穿身而過,一點(diǎn)都沾不上。
簡子星看了一會又垂下眼。
其實他也不確定自己是不是因為這家伙長得好看就給他上了一層濾鏡。
“你能不能好好學(xué)習(xí)?”簡子星忽然問,“不是說要找你爸嗎?等找到了你再學(xué)習(xí),明年高考也來不及了吧,不如提前開始學(xué),萬一找到了呢。”
仲辰滿不在乎,“學(xué)個屁啊,其實我覺得我現(xiàn)在成績也還湊合吧,這次考試又進(jìn)步了。”
“……”
簡子星聽見自己冷漠的聲音,“你說的是人話?”
“是啊。”仲辰放下碗,理直氣壯地瞪著他,“我高考才一百九十二啊。這回光數(shù)學(xué)和理綜就考了一百三十二,要是加上語文和英語,那不得兩百五啊?老天爺,一沒留神就進(jìn)步了六十分!”
“我看你是個二百五。”簡子星滿臉陰霾,拿腳踹他,“洗碗去!”
仲辰嘿嘿樂,拿著兩個碗進(jìn)廚房,又站在水池邊把簡子星沒吃完的一點(diǎn)面全都掃進(jìn)了嘴里。
簡子星簡直懷疑這人有暴食癥。
“你先洗澡吧,然后我再洗。”仲辰說,“有給我用的毛巾什么的嗎?”
“有。”簡子星說,“內(nèi)褲也有新的沒拆,等會給你找。”
“妥。”仲辰舒服地笑,一邊吹口哨一邊刷碗。
簡子星簡單收拾了一下,然后把自己關(guān)進(jìn)浴室。
英中浴園水壓大,沖澡暢快無比。但這個老樓不太行,明明只有三樓,水管就像是被人掐著脖子一樣,淅淅瀝瀝地往下撒著水,調(diào)溫度的閥門也早失靈了,冷熱隨緣,今天是特別燙。
簡子星習(xí)慣了,他在噴頭下邊燙著,腦海里卻在一遍遍過著剛才發(fā)生的事。
李經(jīng)義嘴角的奚落,仲辰剛才拉著他手往前邁的那番話,還有躺在床上的老爸……
不同人不同聲音不同畫面,全都攪合在一起,比任何一道高考題都更復(fù)雜。
“小蟹是個勇敢蟹。”簡子星嘟囔的聲音混在水流里,“必要的時候也是個厚臉皮的蟹。”
“喂!”仲辰站在門口拍門,“你忘吃藥了!”
簡子星隔著門喊,“放那吧,我等會吃!”
“哎,會做飯也沒什么了不起,都照顧不好自己。”仲辰嘆口氣,走出去路過小臥室,估計是簡子星的房間,又忍不住偷溜進(jìn)去看。
書架塞得滿滿當(dāng)當(dāng),隨時要爆炸的即視感,學(xué)霸勁十足。
床單被罩就是普通的黑白格子,但洗得很干凈。
衣柜不能碰,不能亂翻人家東西。
仲辰簡單看一眼就準(zhǔn)備撤退,臨走前突然看到床頭柜上的一個相框。
他不愿意“亂碰”別人的東西,于是就蹲下瞅。
是簡子星小時候的照片,估計也就五六歲,一手拉著一個男人,另一手舉著一個樂高小汽車。
表情十分冷酷,和現(xiàn)在如出一轍的黑眼珠白眼仁,嘴角下拉,臉蛋嘟嘟著仍然能精準(zhǔn)傳達(dá)出“你們這群弱渣渣”的含義。
“我操。”仲辰嘶一聲,無視道德的自我約束,伸手隔著玻璃相框在“簡子星”的臉蛋上摸了一把。
“這也太他媽可愛了。”他由衷地感慨道。
作者有話要說: 敲鍵盤的緊急出差去外面蛋舍考察。臨走前,給兩個小雞蛋在冰箱里留下了四個饅頭。
冰箱門上貼著條:微波爐加熱15秒吃。明日歸。
敲鍵盤的一路都很擔(dān)憂,忘記給小雞蛋們準(zhǔn)備榨菜了。
光吃饅頭好噎好噎的啊。
敲鍵盤的嘆著氣,隨手點(diǎn)開蛋友圈。
兩碗油潑面,疊著她舍不得吃的生火腿,被暴殄天物地潑了滾油。
拽蛋:閃閃做給我吃,敲鍵盤的出差的日子好好哦 [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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敲鍵盤的:喂?王老板嗎?嗯,對,蛋窩里有兩個雞蛋可以拿走了,不用給錢不用給錢,拿走就行。嗯, 好,就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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評論全部20點(diǎn),再抽一個1000點(diǎn)。明天依舊。
大家明天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