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1、第 261 章
章邯向來聽聞項羽驕縱,??尤其幾番大勝之后,更是盛氣凌人,此前二人雖然也曾在戰(zhàn)場上遙遙一晤,??但真正面對面交談卻還是頭一遭。
他原還憂心項羽因項梁之死見罪,現(xiàn)下見項羽如此和顏悅色、禮賢下士,一顆心旋即安安穩(wěn)穩(wěn)的停在了肚子里,再無疑慮,??躬身行禮,??聲淚俱下。
“始皇帝陛下駕崩之后,趙高、胡亥假傳天子之令賜死長公子與蒙恬,??胡亥繼位為二世皇帝,又以趙高為丞相。二世皇帝無意政務(wù),??耽于享樂,??朝政皆被趙高把持,諸皇子公主悉數(shù)被害,忠良蒙難……”
對方聽得默默,良久之后,??終于長嘆一聲:“小兒愚鈍,??奸臣誤國,誰又能想得到,??始皇帝奮六世之余烈所締造的帝國,??竟毀在這二人手中?”
他作為旁觀之人尚且如此唏噓感慨,??更不要說章邯這個見證過大秦榮光,又目睹神話坍塌的秦朝故臣了。
章邯心下黯淡,愴然淚下,回首去往咸陽城所在,傷懷不已:“我今日率軍投降楚王,??并非只為茍全性命,也是為了保全一眾部將,若來日楚王入主咸陽,還請寬撫百姓,不要再造殺業(yè),勿要驚擾陛下亡靈……這天下流的血已經(jīng)夠多了!”
對方一一應(yīng)了,末了,微露笑意:“你既有意降我,希望保全咸陽百姓也便罷了,怎么還一口一個陛下稱呼始皇帝?”
章邯眉頭微皺,卻正色起來,面有敬慕,感慨而慚愧的道:“始皇帝陛下這樣的人,前無古人,后邊大抵也不會有來者了吧。胡亥、趙高負我,我自可求生,然而始皇帝不曾有負章邯,來日到了地下,怕也要以發(fā)覆面,無顏去見陛下的……”
劉盈無意義的“唔”了一聲,不知道是在想什么,長久的沉默起來。
空間里,自從六國起兵反秦之后,嬴政便尋了一處僻靜角落靜坐不語,劉徹先前挨了一通打,再不敢作妖,狗狗祟祟的龜縮在離他最遠的一個角落里養(yǎng)傷。
眼見自己親手締造起的帝國走向末路,其中滋味,絕非尋常人所能體會,嬴政選擇放空自己,不聽,不看,也不想。
直到方才。
夜色漸起,章邯的面龐在晚風(fēng)中忽隱忽現(xiàn),他的眸子里有茫然而惶惶的東西在閃爍,然而又很快振作起來,下頜的胡須大抵已經(jīng)很久不曾刮了,尤且?guī)е齼娠L(fēng)霜,七分崢嶸。
他的確是盡力了。
東奔西走救火的是他,奮勇沖鋒、希望以一己之力力挽狂瀾的也是他。
可帝國這座大廈實在太高太重了,在時代的巨力之下猛地砸了下去,又豈是一個人的肩膀所能承擔(dān)的起的?
劉盈不語,嬴政同樣默默,良久之后,他笑了一下。
嬴政說:“不怪他。”
……
章邯看著面前很久沒有作聲的項羽,心頭遲疑暗生。
他知道項羽是楚國貴族之后,也知道項羽的祖父項燕死于秦滅楚那一戰(zhàn),更知道項氏家族在滅楚之戰(zhàn)中幾乎被秦國連根拔起,而項羽本人正是一個心高氣傲、睚眥必報之人……
正因為章邯知道這些,才更加憂慮于項羽的態(tài)度,逐漸加重的夜色里,他眉頭蹙起一點,正待開口,卻聽對方忽然道:“不怪你。”
章邯怔了一下,不明所以:“什么?”
緊接著他便聽對方道:“始皇帝說,不怪你。”
章邯心頭猛顫,可是緊接著,內(nèi)心深處便不由自主的升起一股滑稽與荒唐感來——你這幾乎被始皇帝滅族的項氏子居然替始皇帝轉(zhuǎn)達他對我的看法?
還是說你覺得這樣的玩笑足夠詼諧,可以拿來取樂?
章邯眉頭皺的更緊,定定看向?qū)Ψ剑瑓s見項羽神情從容而平和,殊無玩笑之色,好像方才說的那句話并非取笑,竟像是真真切切的替始皇帝陛下傳了一句話似的。
不知道為什么,章邯忽然間有一種淚流滿面的沖動,而他也的確這樣做了。
“臣,臣愧見陛下啊!”
章邯七尺男兒,此時卻是泣不成聲,語帶更咽,難以為繼:“章邯不是圣人,也并非救世能臣,章邯他,他貪生畏死,是個徹頭徹底的懦夫啊!”
劉盈理解的拍著他的肩,寬慰道:“哭吧哭吧,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處!哭出來,會好一點的!”
夜風(fēng)輕柔拂過,遠方的凜冽與戰(zhàn)火瞬間遠離了這方天地,也給予人心中短暫的安寧。
良久之后,章邯逐漸控制了情緒,再抬眼看項羽時,神情復(fù)雜,隱有動容:“楚王,與傳聞中不甚相同。”
對方道:“那在將軍看來,這不同是好是壞?”
章邯輕輕道:“是好的。”
敘過私情之后,二人再論公事,對方開門見山道:“將軍既欲降我,不可無功,楚軍內(nèi)部看似風(fēng)平浪靜,實則暗潮洶涌,我希望將軍助我將駐扎在河對岸的人盡數(shù)拔除,以此作為投名狀,來我身邊,為我效命!”
章邯道:“那不都是楚王麾下的士卒嗎?”
“不,”對方淡淡道:“那是諸侯們安插在我麾下的細作。”
章邯頷首應(yīng)下,請他且待佳音。
該安排的都已經(jīng)安排結(jié)束,也到了分別的時候,二人各自上馬,互道珍重,章邯揚鞭西去,不多時,卻忽的勒住韁繩,調(diào)轉(zhuǎn)馬頭,疾馳去追。
對方聽見動靜,勒馬停住:“將軍有何指教?”
“指教不敢當(dāng)。”
章邯安撫住身下暴躁不安的駿馬,徐徐道:“章邯只是想說,常言講百聞不如一見,今日見到楚王,方才明白其中真意,得以與君相交,章邯很高興!”
說完,他也不等對方回應(yīng),拱手示禮,揚鞭遠去。
“嗯,”劉盈目送他與一眾扈從走遠,遠目道:“你高興的太早了!”
……
一個人的天堂,很可能是另一個人的噩夢。
當(dāng)北岸駐軍遭受秦軍突擊、全軍覆沒的消息傳來之后,項羽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方才說,是誰干的?!”
下屬:“章邯。”
項羽:“什么邯?!”
下屬:“章邯。”
項羽:“章什么?!”
下屬:“章邯。”
項羽頭腦中空白了整整十秒鐘,然而拍案而起,勃然大怒:“我為大局計,甚至愿意寬恕他殺死叔父的大仇,他居然恩將仇報,自尋死路?!豎子不足與謀!”
項羽知道趙高在咸陽如何作妖,也知道章邯除了投奔他幾乎找不到一條活路,所以在接到求和的訊息之后,他壓根沒懷疑過其中的真實性,連帶著對于章邯部秦軍的警惕心也降到了最低,哪成想……
哪成想!
一失足成千古恨!
項羽目眥盡裂,暴怒不已:“取我方天畫戟來!我必將親手?jǐn)叵抡潞祟^,以祭奠我麾下將士九泉亡靈!”
……
章邯依從約定偷襲了北岸楚軍,以有備而來對守衛(wèi)松懈,大勝來的毫無疑慮。
因為“約定”的存在,他也同樣降低了對于背后楚軍的防范,游刃有余的傳令下屬收拾戰(zhàn)場,等待項羽率眾前來響應(yīng)。
楚軍的紅底旗幟在風(fēng)中烈烈飄揚,日頭下異常顯眼,很快便有人來報,道是有一支楚軍部隊正在急速接近己方。
章邯不曾多想,眼見對方來勢洶洶,拉開陣仗,大有大干一場的意思,方才警惕起來,匆忙傳令各部警戒,準(zhǔn)備迎敵。
來者是個年約二十五六的驍將,濃眉利目,銳氣逼人,手持方天畫戟,殺氣騰騰。
章邯心底暗贊一聲,手持雙刀,喝問道:“來者何人?報上名來?!”
對方冷笑一聲:“行不改名,坐不改姓,項籍是也!今日特來取你人頭!”
項籍?
若我沒見過項籍,興許就被你小子給騙了!
八成是諸侯們察覺有異,遣人前來報復(fù)示威。
章邯冷笑的聲音比他還大:“放屁!小王八羔子,騙到你爺爺頭上了!”
項羽:“?????”
我艸尼瑪,是我項籍提不動刀了,還是你章邯飄了?!
項羽額頭青筋猛地抽搐一下,二話不說,沖上前去就干。
正當(dāng)雙方混戰(zhàn)即將展開時,卻另有一隊軍馬自偏處殺出,來者是個銀袍小將,相貌堂堂,鋒芒畢露,眉宇間有種與項羽如出一轍的凜冽殺氣。
“你終于來了!”
章邯見狀心頭猛松,然而這口氣還沒松到一半,就聽對面發(fā)出一聲厲喝:“劉盈小兒,你幾時與章邯有了首尾?!”
章邯:“蛤????”
誰是劉盈?
劉盈神態(tài)自若,迆迆然道:“我與章將軍一見如故,干卿何事?”
章邯:“蛤????”
你不是項羽?
項羽橫遭背叛,難以置信的看向章邯,驚怒至極:“踏馬的二五仔演我!!!”
章邯:“蛤????”
章邯茫然的坐在馬上,不知如何,下一瞬,劉盈哈哈大笑,持槍沖鋒,一聲暴喝:“某來會一會西楚霸王!”
兩名悍將戰(zhàn)到一處,但見寒鋒四閃,旗鼓相當(dāng),兩兩相爭,不讓分毫。
這是一場注定會記載于史冊中的對戰(zhàn),項羽天生偉力,勇猛無雙,而劉盈本就是一員悍將,又歷經(jīng)數(shù)世,更非易與之輩。
主帥不曾分出勝負,但他們統(tǒng)率的將士們可以。
劉盈麾下之人與章邯麾下將士合兵一處,共抗楚軍,人多勢眾,楚軍不能敵,項羽不得不忍著滿心悲憤,率軍敗退。
自從這場對戰(zhàn)開始,章邯便處于一種“我是誰、我在哪兒、我在干什么”的狀態(tài)之中,渾渾噩噩,不知三魂七魄飛往何處。
“章將軍,章將軍?”
再回過神來,章邯便見面前是一張年輕英俊的面龐。
劉盈關(guān)切的看著他,臉上是與昨晚相見時如出一轍的體貼與關(guān)懷:“是不是昨晚沒睡好?我看你臉色不太好。”
章邯嘴唇緊抿,深深的看著他。
劉盈理直氣壯,心安理得的看著他。
終于,章邯抬手指了指劉盈心臟:“這里,真的不會痛嗎?”
劉盈驚奇的低頭看了看:“完全沒有感覺呢!”
章邯:“……”
兩滴清淚順著眼角慢慢流出。
終究是,錯付了!
作者有話要說: 哇,突然感覺老朱好渣啊_(:з」∠)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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