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菩薩是這樣煉成的(下)
安靜的教寺內(nèi),在眾僧的目光關(guān)切下,小喇嘛兩只小手緊緊地攥著象牙制成的法器,想了想后卻還是搖了搖頭。
扎西喇嘛滿心遺憾,這是他在雪原上揀的棄子,三四歲年紀(jì),便跟隨著他在雪原上行法,也沒見過這孩子喚苦,而且小小年紀(jì)竟然能夠看得懂上經(jīng)了――本以為他與佛有緣,不料今rì菩薩青眼有加親自點化,這小孩子卻聽不明白。扎西喇嘛心疼幼徒,不免覺得可惜。
誰料得小喇嘛搖頭之后,竟吐出了干干凈凈的兩個字:“太淺。”
這便是說,葉相說的太淺!
葉相先是一怔,旋即朗聲長笑起來,笑意似乎十分快意,他雙眼寧靜,看著小喇嘛一字一句問道:“凈土宗師印光大師,一生極力宣揚二事,一為因果,二為凈土,可知為何?”
小喇嘛皺皺眉,思考很久之后說道:“說明這位大師猶在因果之,未敢起超脫心。”
“你可愿超脫因果?”葉相僧雙目清光大作,肅然喝道。
小喇嘛搖搖頭:“佛猶在因果律,何況修佛之人。”
葉相僧默默看著他,嘆了口氣,又道:“普賢大士曾有十大愿,禮敬諸佛,稱贊如來,廣修供養(yǎng),如何?”
小喇嘛年紀(jì)雖小,卻是天然一顆晶瑩佛子心,不加思索道:“無分善惡,一應(yīng)供養(yǎng)。”
“善哉善哉。”闔寺僧人齊聲贊頌。
葉相僧卻搖了搖頭。心里想著,普賢菩薩當(dāng)年何嘗不是廣修供養(yǎng),但最末卻依然忍住要自己代為看那人如何,一顆執(zhí)著心如何褪?
“凈土攜業(yè)往生。拒執(zhí)著,如何?”
小喇嘛答道:“執(zhí)著便是起心動念,起心動念便是菩薩,依然有妄想分別,近佛而不是佛。”
葉相僧點點頭,問了一句話:“菩薩猶有執(zhí)著,你可愿執(zhí)著?”
小喇嘛面上忽然有些迷惘,似乎不明白葉相僧問的是什么意思。
……
……
“罷了罷了。”葉相僧嘆息道,知道這孩童天生里堅毅無比,以行門修心。是愿愿執(zhí)著,而是本身便太過執(zhí)著。若這世再從頭修過。修到最末還是個起心動念地境界,自然還是回復(fù)原本。
法會還在繼續(xù),葉相今天講的主題是大方廣佛華嚴(yán)經(jīng)入不思議解脫境界普賢行愿品。
這篇經(jīng)與葉相頗為相得,雖與殊菩薩沒什么關(guān)系,但卻是普賢菩薩當(dāng)年教化善才童子的教材,而且翻譯到土來的,又是老猴地師傅。
葉相對于經(jīng)自然是熟悉的很。而又與作者,當(dāng)事人,翻譯者又有如此親密的關(guān)系,自然知道字語言間隱著何微言大義,所以娓娓道來,再夾上幾個俗世成例,這法會,說的倒是生動活潑,并緊張嚴(yán)肅。
闔寺僧眾深感jīng妙。齊齊洗耳恭聽,神sè愈加恭謹(jǐn)。
……
……
葉相僧一面說著,一面將目光投shè在小喇嘛的面上。看著小喇嘛若有所思。若有所動的表情,他微笑著,無塵靈臺悠悠然回到了千年之前那座山上,五年之前那座寺。
前生往世,無數(shù)劫數(shù),他曾與面前這小喇嘛共同渡過,買酒醉倦雪橋下,凍墨呵竹寒寺,今rì又見著面了,縱使以他大菩薩的定力,也無法抑制心的那絲微渺卻溫暖的安喜之意。
不知過了多久。
**畢,五臺山的僧人喇嘛們齊齊拜服于地,對這位面相清俊地年青菩薩禮敬止,贊道:“一切大眾,聞佛所說,皆大歡喜,信受奉行。”
這是普賢行愿品的最后四句話,眾人贊出,這法會便結(jié)束了。
法會結(jié)束之后,卻沒有人離開,也沒有知客僧敢當(dāng)著這么多高僧地面把木門打開,迎游客進(jìn)來,所以演教寺仍然是清靜一片。
不知何時起,忽然有一名僧人開始清聲頌起經(jīng)來。
“如是我聞:一時,佛在舍衛(wèi)國祗樹給孤獨園……”
緊接著,其余坐在蒲團(tuán)上的僧人們也隨之念出,雙手合什,禮敬葉相。
經(jīng)的聲音愈來愈響,但落在人們的耳,卻是愈來愈輕,無數(shù)道聲音混雜在一處,漸漸同聲同頻,匯成一個嗡嗡莊嚴(yán)的法聲,經(jīng)的內(nèi)容開始在演教寺內(nèi)回蕩著。
氣息逐漸莊嚴(yán)起來,經(jīng)的聲音似乎宛如實質(zhì)般,不停地沖刷著眾僧地靈臺,然后經(jīng)禪心一釋,飄飄灑灑罩寺廟,形成了一個極大的氣息場。
而場的正央,坐的便是葉相僧,他的對面,便是那個面上紅黑一片,略有些瘦弱的小喇嘛。
眾僧念的不是旁的經(jīng),正是五臺持修千年的;殊師利般若經(jīng)。
……
……
經(jīng)曾有佛祖與殊菩薩當(dāng)年地一段對話。
“佛告殊師利:汝今可不住佛乘耶?殊師利言:如我思惟,不見一法,云何當(dāng)?shù)米∮诜鸪耍糠鹧裕菏鈳熇∪瓴坏梅鸪撕酰渴鈳熇裕喝绶鸪苏撸忻郑强傻茫嗖豢梢姡以坪蔚茫糠鹧裕菏鈳熇∪甑脽o礙智乎?殊師利言:我即無礙,云何以無礙而得無礙?佛言:汝坐道場乎?殊師利言:一切如來坐道場,我今云何獨坐道場?何以故?現(xiàn)見諸法住實際故。”
此處,五臺山。便是殊菩薩的道場,葉相僧地老家。
淡淡佛光升起,將葉相僧籠罩在正,顯出智慧之光。斷煩惱之意。漸漸地,葉相僧的童子容顏愈加清美,籠罩在清光,給人一股難以言明的美感,而在他地身后,逐漸顯現(xiàn)出了殊菩薩的寶像。
清光菩薩一手持蓮,一手持劍。
蓮上安然端放一經(jīng),正是殊師利般若經(jīng)。
劍上隱現(xiàn)一道暗光,正是數(shù)百年來歷世之苦。
……
……
眾僧拜服于地,股栗敢言。頌經(jīng)之聲戛然而止。
葉相僧盤坐于清光之,似無識無覺。嘴唇微啟,道:“我今以是法印,令諸天魔,不能得便。”話語落下,演教室正殿里供奉的殊菩薩像驟然金光大作,于眾人眼前倏然消失!
孺童殊菩薩的像消失了,而葉相僧的境界無聲無息間又懲了一個層次。他微微低首,左手平伸,柔曲食指,說道:“rǔ西與這孩子留下。”
眾僧此時完全明白了這位僧人是誰,哪敢多言,急忙退出寺外,只是今rì心神受了大震駭,有好些僧人嚇得有些走不動了,全靠著旁人的攙扶才出得大寺。
在寺院之外。稍許平靜下心情的諸青黃大廟的住持們聚在一處,相對無言,良久后。才在面上齊齊露出微笑。
能親得殊菩薩點化,只怕這是要修上千年才能修來的福澤吧。
有一紅衣喇嘛難抑喜sè,說道:“此乃盛世之事,必當(dāng)宣告天下,令廣大信徒安慰。”
諸僧點頭稱是,旋即在心頭盤算,應(yīng)該如何才能將殊菩薩的光澤灑遍這整個世間。此時地眾僧,早已不再考慮什么花費,什么之類的任何東西。換作任何一位僧人,如果在有生之年,能親眼看見菩薩轉(zhuǎn)生,只怕都會歡喜地成為jīng神病。
但白云寺的住持卻老成持重,雖然也是面相安樂喜悅,卻依然提醒道:“我等當(dāng)禮敬便是,其余外物,需多加理會。”
眾僧一想,也有道理,心想這等天大的事情,哪里是自己這些凡俗僧人能夠承受的?諸僧又不知道菩薩等陣又會去何寺盤桓,所以諸位高僧讓原本就守在寺外的弟子們,趕緊清除五臺山上的所有游客,為菩薩今rì回家省家騰出個干干凈凈、清清凈凈、無人敢擾、最好無人能見的大道場來!
安排妥當(dāng),眾僧面上重又浮現(xiàn)喜樂之意,隨素問大僧跪倒在演教寺外,用心地品味消化先前地所得。
……
……
“原來是菩薩。”小喇嘛此時臉上全是狂熱之意,拜倒在葉相僧的面前,童稚的聲音里卻感覺不到一般孩童所應(yīng)有的佻皮,有的只是一顆堅定的向佛之心。
葉相僧柔柔散去身周佛光,卻依然低著頭。
小喇嘛忽然道:“佛祖曾言,菩薩不得在人間現(xiàn)出寶像,以sè誘人入法,菩薩今rì顯出真跡,已違背了佛祖旨意。”
低頭看地的葉相僧微微一笑,心想這位師兄倒真是行門第一之人,即便轉(zhuǎn)世為靈童,卻也對這些事情如此在乎,甚至敢對自己這個大菩薩大加駁斥。
扎西喇嘛垂手侍在一旁,聽著自己的徒弟竟敢對祖師爺如此不敬,嚇得不淺,趕緊上前分解道:“祖師,這孩子向佛之心堅定,口擇言,還請……”
話沒說完,葉相僧緩緩抬起頭來,淡淡道:“他不錯。”
葉相僧一抬頭,扎西喇嘛由愣在了原地,而一直臉上除了狂熱之外并沒有太多表情的小喇嘛也怔了。
之所以這樣,是因為葉相僧地臉忽然變了!
先前法會之初的葉相僧,面似孺童,白玉瑩瑩,而此時知為何,葉相僧的臉卻像是換了一個人般,顯得平凡至極,而且年紀(jì)似乎也瞬間大了許多,但面上有種感覺,讓人說不出來地舒服。
扎西喇嘛不敢直視,倒是小喇嘛忽然贊道:“無垢無塵,無垢師利菩薩。”然后深深拜倒。
扎西喇嘛聞言,壯起膽子一看,發(fā)現(xiàn)果然如此,菩薩的臉上雖然只是一個平凡的世人形象,但似乎每一寸肌膚,每一個毛孔,每一道皮膚細(xì)紋都無比纖凈,根本沒有一絲雜垢,更沒有汗?jié)n什么,就連露在外面的頸部,也像寶石一般干凈。
葉相僧微微一笑。
扎西喇嘛自知魯莽,趕緊低下頭去。
……
……
殊菩薩有五像:孺童殊,無垢殊,聰明殊,智慧殊,獅子殊。
每一像便有不一樣的大神通,葉相僧自四年在省城殊院醒過來后,便一直停留在孺童殊的境界,而今天在五臺山上,受闔山氣息所擾,加之諸年來修為jīng進(jìn),自然晉入了無垢殊的境界。
不是說無垢殊就比孺童殊境界高,但身具五像,便需要五像同顯,那才是真正的佛祖座前第一智慧大菩薩!
“rǔ西,領(lǐng)著這孩子回藏原,或是去省城歸元寺。”葉相手若蘭花,淡舉在胸前,輕聲吩咐道。
“是。”扎西喇嘛雖然心有疑惑,而且極想隨著菩薩修行,但菩薩發(fā)話,他根本沒有任何猶疑便應(yīng)了下來。他想了想又道:“我?guī)н@孩子回藏原,菩薩當(dāng)年授我法,藏邊苦,讓弟子多加看拂,我這便帶孩子回藏原繼續(xù)修行。”
葉相僧想了想,如果去歸元寺,自然有斗戰(zhàn)勝佛幫著保護(hù)這小喇嘛,但數(shù)月之后,斗戰(zhàn)勝佛便要嘗試脫困,到時又知會發(fā)生怎樣的事情,讓小喇嘛留在省城,只怕反而不好。加上佛法修行,確實也不宜在繁華銷骨之地,所以他便微微點頭,允了此議。
小喇嘛沒有任何意見,他早就想隨師傅回雪原之上了。
……
……
許久之后,葉相僧推門而出,演教寺外的眾僧人齊齊圍了上來,但一看見他的臉,發(fā)現(xiàn)不是先前菩薩化身的小和尚,于是極有禮數(shù)的讓開。
菩薩在寺內(nèi),眾僧敢驚擾,所以讓這面相陌生的僧人離開,哪里知道,菩薩正和他們擦肩而過。
……
……
片刻之后,葉相僧的身影出現(xiàn)在了五臺山的東臺望海寺。
此寺供奉著聰明殊。
“大勢至菩薩還不來。”葉相僧微笑著,那張青凡無奇的臉上每一根毫毛在陽光下顯出晶瑩之姿,“那我便把這五個寺走完吧,還真有些懷念自己另外的幾張臉。”
不知道葉相若真把這五個寺走完后,殊菩薩會到一個什么樣的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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