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晚上九點鐘前后，有6成左右的部隊登上了火車，好在在戴小點臨時指揮下，登車度逐漸加快，按照這樣的進程，大約再有一個半小時，列車就能出了。
    戴小點忙得滿身是汗，喉嚨也有點嘶啞，便在這個時候，有一個極壞的消息傳來：“團長，燒窯口方向有亮光！”
    戴小點悚然一驚，也顧不得指揮部隊登車，快步?jīng)_到車站外的炮兵陣地，田立野比他更早一步得知了這個壞消息，已經(jīng)派人去給佟麟閣等人送信去了，“哦，戴老弟，你……不是上車了嗎？”
    戴小點無暇解釋，問道：“消息確定嗎？”
    “你自己看吧。”田立野遞給他望遠鏡，戴小點接過來望過去，黑暗的視野中，一串一串的燈柱清晰可見！很顯然，是日軍增援部隊開到了，“來得真快啊！”
    田立野苦笑著點點頭，眼下的情況不言自明，又一場血戰(zhàn)就在眼前了！“再派人去，告訴軍長，鬼子追上來了，讓他派部隊準備阻擊。”
    不等傳令兵去，佟麟閣帶著人沖下火車，到了站外，等辨清局勢，都有點傻，他們知道鬼子會來，但沒想到能來得這么快，而且有一些人想當(dāng)然的以為鬼子不會夜戰(zhàn)，有一宿的時間可供他們從容應(yīng)對呢。但從眼下鬼子的態(tài)勢來看，竟是毫不停頓的就要起進攻了？
    “祖蔭，你看怎么辦？”佟麟閣心臟砰砰直跳，向參謀長問計。
    “命令還沒有上車的戰(zhàn)士們立刻在車站外組織防線，掩護……部隊撤退。”
    戴小點幾乎笑出聲來！張樾亭純粹胡鬧！果然，不等這個消息傳達到戰(zhàn)士們耳朵中，一干帶兵將佐先翻臉了，“參謀長，您這樣說話是什么意思？什么叫還沒有上車的掩護上了車的？你是不是打著這邊阻擊，后面火車偷偷開走的主意？”騎九師的劉少泉第一個吼了起來。
    “照參謀長這么說，先上車的就能活，我們這些還沒上車的弟兄們就該死啊？”石振剛也隨聲附和起來。
    這兩個人一個是騎九師的重將，一個是132師獨立27旅的旅長，同樣是軍中的實力派，說話很是代表了一大部分人。便是鄭大章和趙登禹，他們礙于身份不好當(dāng)眾反駁參謀長，臉上卻也同時帶出一抹悻悻之色。
    張樾亭倒沒有率先逃命的打算，只是話趕話到了這一步，給兩個人一擠兌，真有些掛不住了，“劉少泉、石振剛，你們要造反？”
    “我們兩個人能造什么反？”劉少泉冷笑著說道：“參謀長，倒是您剛才的話，……”
    “我剛才的話怎么了？”
    “參謀長剛才的話傳達到下面，弟兄們非得反了不可！軍長，這樣的命令我劉某人不敢往下傳達，您另請高明吧！”
    佟麟閣氣得面色緋紅，看看張口結(jié)舌的張樾亭，暗罵他亂出主意；眼下沒有更好的辦法，只有找戴小點了，“那個，小點？小點呢？”
    “我在這呢。”
    “小點，你看……眼下的情形……，”
    “沒辦法，誰來也沒辦法，這會兒你就是把諸葛亮、孫武子一起請來，也只有干瞪眼的份兒啦！”
    佟麟閣怎么聽怎么覺得他是在牢騷，知道他又犯了狗熊脾氣，堆起一臉笑容，“小點，你別胡鬧，這是什么時候了？你就算對誰誰誰有氣，29軍這幾萬弟兄們可沒惹到你啊？對不對？”
    戴小點沉默著，半晌無語，趙登禹忍不住了，揚手給了他一拳：“鬼子馬上就到了，你耍哪門子脾氣？”
    戴小點噗嗤一笑，終于點頭：“眼下只能死馬當(dāng)活馬醫(yī)了。命令弟兄們?nèi)肯萝嚕拧蹅冞@樣來。”他從馬文順腰間抽出刺刀，在地上劃了個大大的V字，說道：“軍長、師長，咱們現(xiàn)在的位置是在這個V字型的底部，左面是排河，在這樣的天氣條件下，鬼子不可能從這邊進攻，可以不必搭理他們，正面……”
    他說著，在V字型中間畫出六條橫線，“咱們布置6條防線，鬼子到達之后，一定會立刻展開攻擊。以每一道防線阻擊敵人一次進攻為最低要求……”
    “小點，什么叫最低要求？你這話是什么意思？阻擊一次進攻之后就撤退是怎么的？”
    “沒錯！一道一道防線逐步撤退，每一道防線上的弟兄們在撤退的時候，命令迫擊炮提供支援。后面的弟兄們也是一樣，提供火力掩護，然后命令后撤下來的戰(zhàn)士火登車，等候后面的弟兄。如果進展順利的話，2個小時之后，我們就可以出了。”
    “漂亮！”何基灃大聲贊美著，“小點，你這小子，真******有點鬼聰明！讓弟兄們?nèi)肯萝嚕∪缓蠼M織防線，告訴弟兄們，殺退了小鬼子，大家一起南下，否則，29軍這幾萬弟兄，就誰也別想走！”
    “對！這叫置之死地而后生！29軍活，一起活；死，也一起死！”趙登禹喝道：“我?guī)У?旅的弟兄們打頭陣！王長海！”
    后面的部隊一陣騷動，王長海分開人群跑了出來：“師長！？”
    “帶領(lǐng)2o3、2o8兩個團和我組織防線，你們是先鋒官！”
    王長海心中叫苦：師長啊，你沒看見所有人都在往后潲？這時候你充哪門子英雄啊？但長官的命令不敢違抗，苦著臉答應(yīng)一聲，帶領(lǐng)部隊沖了出去。
    不但是王長海，29軍所有官兵無不大罵！不但是罵鬼子，連佟麟閣、張樾亭也罵上了：你們早早的進了車廂，就不管弟兄們的死活了？要是能指揮得當(dāng)，大家上車的度更快，等小鬼子來了，咱們早就出了，還會有現(xiàn)在這樣的局面嗎？
    戴小點聽著車站內(nèi)外越來越大的嘈雜聲，心生厭煩。其實，張樾亭的作戰(zhàn)計劃不能說是錯誤的，鬼子兜尾而至，就必須有一部分人擔(dān)負起掩護大部隊撤退的任務(wù)，但這樣的計劃在那種擁有強執(zhí)行力的部隊或者不是問題，在29軍這樣，上上下下都打著自己算盤的隊伍中，怕就施展不開了：憑什么讓我的弟兄打阻擊？為什么就不能讓別人來？
    “枝云？”
    戴小點聽到聲音，趕忙立正敬禮：“參謀長！”
    張克俠從懷里掏出一盒煙，遞給他一支，兩個人背過身去點燃，正面對著一臉不高興，卻在各自長官驅(qū)趕下進入陣地的戰(zhàn)士們，“真是一將無能、累死千軍啊！”
    戴小點一愣，張克俠似乎也自知失言了，緊抽了幾口，把煙頭掐滅，“枝云，明眼人都看得出來，29軍從成軍以來，你算是最出類拔萃的！別浪費了這身才華，好好保重啊。”
    戴小點有點搞不明白了，忽然腦子中閃過一個念頭：當(dāng)初閑來無事的時候，翻閱過一些資料，張克俠好像是**員？他不會是打著那樣的算盤吧？想追問一句，他卻已經(jīng)施施然的走開了。
    十分鐘不到的時間，鬼子軍車的大燈已經(jīng)出現(xiàn)在鄉(xiāng)間公路的盡頭，正巧，天上劈過一道閃電，映照得大地亮如白晝，就在這一瞬間，雙方官兵同時清楚的看見了彼此！戴小點心中一沉：鬼子來的人好多啊？！
    一個聯(lián)隊的鬼子乘坐1oo多輛軍車緊急趕到了獨流鎮(zhèn)外，他們是從靜海繞過來的，否則的話，時間還會更快！
    聯(lián)隊長麥倉俊三郎不等汽車停穩(wěn)，先一步跳了下來，夜間的風(fēng)越來越大，吹得他腰間的太刀來回亂撞，“大佐閣下，戰(zhàn)士們都已經(jīng)下車了，是否馬上展開攻擊？”
    麥倉俊三郎解開風(fēng)紀扣，任由有幾分涼意的空氣灌進來，喘了幾口氣，向?qū)γ婵催^去，剛才的閃電讓他初步了解了華軍的部署，戰(zhàn)線縱深很寬闊，離他們最近的部隊在5oo米左右，完全沒有任何的戰(zhàn)壕，華軍部隊全部暴露在公路兩側(cè)，做好了一切戰(zhàn)斗準備。
    “大佐閣下？”
    “哦。”麥倉俊三郎點點頭，卻不忙著下達作戰(zhàn)命令，他蹲低下去，望著對面敵軍所在的位置，用帶著白手套的手抓起一捧泥土，用力搓碎，讓它順指尖滑落：這一場戰(zhàn)斗過后，又要有多少勇敢的皇國戰(zhàn)士和他們同樣忠誠的對手一樣，再也看不到明天的驕陽呢？！
    在麥倉的身后，兩個大隊長面面相覷，知道自家長官又犯病了！作為軍人，總弄那些多愁善感的無病呻吟做什么呢？兩個人苦笑了一下，也不打擾他，“命令第1、2中隊及重機槍中隊，同時起進攻。”麥倉神游多時，站了起來，臉上再也看不到任何的表情，刻板得仿佛石雕，快下達了作戰(zhàn)命令。
    “是！”命令下達，日軍9oo人組成的第一波次攻擊部隊快行動，向?qū)γ鏀耻姷年嚨貨_擊了過去。
    前3oo米完全是急行軍的沖刺度，等到距離足夠近了，重機槍中隊快打開92重的三角架，將機槍固定好，在中隊長一聲命令之下，8架重機槍開始猛烈掃射！華軍連最起碼的戰(zhàn)壕都沒有，只有臨時挖出來的散兵坑，戰(zhàn)士們趴在坑里，把頭向下一埋，死活就交給老天爺了！
    好在鬼子也沒有多久可以撒歡的，步兵快前進，重機槍停止了怒吼，袁志英嗷的一聲大叫：“弟兄們，準備，鬼子上來了，給我打！”
    守衛(wèi)在第一線的，是袁志英的2o3團和許洋的2o8團，4，ooo多名戰(zhàn)士各自抄起機步槍，暴雨一般的子彈向敵軍傾瀉過去，有十幾個沖在最前面的鬼子應(yīng)聲倒地，后面的臥倒下去，和華軍展開對射，雙方幾乎都看不見敵人，只能用槍口焰來判斷——在這一點上，日軍單兵素質(zhì)占據(jù)了絕對的上風(fēng)，7oo多人的部隊在一輪密集射擊之后，就有過2oo名華軍戰(zhàn)士被當(dāng)場擊斃！華軍的風(fēng)頭為之一滯！
    鬼子的兩個中隊長一個姓藤壺、一個姓大島，都是6軍士官學(xué)校畢業(yè)的，而且是同期生——日軍特別重視中下級軍官的培養(yǎng)，在他們的觀念中，一個人如果做不好小隊長，就做不好中隊長；做不好中隊長，就做不好大隊長——以此類推，幾乎所有高級軍官，都是從小隊長一級一級爬起來的，很少有越級提拔的情況生。
    藤壺和大島也不例外，他們兩個人的軍銜都是少尉，這一次參加追擊29軍的部隊，是他們第二次上戰(zhàn)場（第一次是在關(guān)外），心中充滿了報效皇國的熱情，聽著對面的槍聲逐漸稀疏下來，兩個人同時一聲喊：“沖鋒！！”跟著一躍而起，指揮部隊向前進攻。
    一顆子彈凌空飛來，從大島的額角鉆進去，半邊腦袋都給打爆了！鮮血混合著滿腔的零碎，如同正月燃放的禮花炮一般沖天而起！周圍的鬼子一陣驚呼！
    “漂亮！”袁志英看得清楚，忍不住大聲叫好：“誰打的？等一會兒戰(zhàn)斗結(jié)束了，老子親自給你請功！……哎，怎么是你啊？”
    戴小點向他一笑，露出兩排整齊潔白的牙齒，扣動扳機，再度擊斃一個鬼子，吼道：“弟兄們，穩(wěn)扎穩(wěn)打，鬼子也不是刀槍不入的！就當(dāng)對面的鬼子是新兵連打靶時的靶子，爭取每一槍放倒一個！”
    戰(zhàn)士們一陣哄笑，戴小點把拉提26式輕機槍的支架收起，爬到袁志英身邊，用胳膊肘撞了他一下：“怎么樣，老袁，就沖戴某人這手槍法，就夠你學(xué)仨月、半年的吧？”
    “去你的！”袁志英笑罵一句，心中升起一團感動；他的2o3團頂在最前面，是第一支與敵人接觸的部隊，這本來和戴小點沒有任何關(guān)系，人家能主動過來提供幫助——就沖這一點，便看出白天自己沖撞人家，是多么的混蛋！
    “那個，小點……”袁志英舉槍放翻了一個鬼子，同樣碰了對方一下，說道：“今天白天，……哎，你別生氣啊，我這個人就是這么……”
    戴小點把身體向下一縮，方正的面龐扳得緊緊的，“袁團長，你知道戰(zhàn)場生存法則是什么嗎？”
    “什么？”
    “簡單的說，就是怎么樣在彈雨紛飛的戰(zhàn)場上活下來的辦法？”
    袁志英大大的一愣，還有這樣的辦法嗎？
    戴小點看出來了，說道：“別說做兄弟的不教給你，主要有四條，你要是能做到了，就差不多了。”
    “那你快說？”
    “先，絕不要為過去的事情向別人道歉……”
    一句話出口，袁志英立刻大笑！這會兒他有點明白了，嗆咳著點點頭：“接著說，接著說！”
    “第二，絕對不要提前寫好遺書；第三，絕對不要隨身攜帶妻子、兒女、老爹、老娘、未婚妻的照片，更加不要在戰(zhàn)前拿出來看……”
    袁志英笑得都快喘不上氣來了，瘋狂的大笑聲傳遍戰(zhàn)場，弄得敵我雙方都有點奇怪：這是怎么了？現(xiàn)在是在打仗，這個家伙笑什么？
    戴小點可一點也不笑，管自說道：“最后，不要和某個又年輕，長得又帥的家伙做朋友——否則，他會眼睜睜的看著你被敵人擊斃！”
    袁志英楞了一下：“年輕……又帥的？”
    “廢話，當(dāng)然就是我嘍！”
    袁志英再度大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