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節(jié) 死戰(zhàn)(1)
李致遠把26旅集結(jié)到一處,大步從隊伍前走過,又站到中間,身體筆直,敬了個軍禮:“獨立26旅的弟兄們!眼下的情況你們已經(jīng)知道了。我李致遠主動請戰(zhàn),不是為了充英雄、也不是為了掩護什么人。只是因為這是我李致遠做下的孽,我就要拿自己的命去填!我李某人一人做事一人當,萬萬不敢拉著26旅這幾千弟兄跟我一起上戰(zhàn)場,誰要是不愿意去,只管站出來一步。我李致遠對天誓,絕不會有半點責怪!”
“…………”人叢一片寂靜,突然集體踏進一步:“我們愿意和旅長共同進退!”
“好,”李致遠虎目含淚,再度敬了個軍禮,用力點頭:“全體都有,向右轉(zhuǎn),出!”
26旅的戰(zhàn)士們在各自長官的帶領下魚貫出,李致遠、朱春芳、馬福榮等幾個將佐跟隨在部隊的一側(cè),身后突然傳來戴小點的呼喚:“李旅長,請等一等。”
前行的幾個人站住了,同時轉(zhuǎn)過頭去,“戴團長,有何指教?”
“指教不敢,只是有兩件事,想和李旅長說一下。”
李致遠冷著臉,一副不耐煩的表情。29軍和他一樣的,對戴小點抱有相當惡感的帶兵將佐不在少數(shù)。在這些人看來,戴小點就是走了****運,在盧溝橋戰(zhàn)斗中僥幸不死,才能一躍而升數(shù)級,坐到團長的高位的——這樣的小子,和我們這些刀山火海幾度沖殺,身上滿是傷疤的赫赫之士怎么能相提并論?也是因為這樣,29軍除了一個同在37師的張振華之外,其他人對他都是愛答不理的。
李致遠便是其中典型的代表!他昨天才正式認識這個年輕人,不想就在軍長、參謀長、幾個師長面前,被戴小點把包括他在內(nèi)的38師上下罵了個狗血淋頭!自然也不會有好臉色給他看了:“戴團長,你想說什么?”
戴小點大約能猜出對方想什么,說道:“李旅長,這一次帶部隊阻擊,您想怎么打?”
“我想怎么打還用得著向你匯報嗎?”李致遠是一肚皮的不合時宜,直愣愣的說道:“你真以為你是總參謀長啊?別以為軍長寵著你,就不知道天高地厚了!我李致遠扛槍吃糧的時候,你還尿尿和泥呢!”
戴小點一愣,苦笑著點點頭:“得,是我多嘴了。那,不打擾您了。”
李致遠看著他走開,心中有些后悔:這又何必?自己這一次帶部隊打阻擊,根本就沒打算活著回來,臨死臨死,就連這么一點念想也不留?但自己追過去不大好意思,叫過朱春芳,和他耳語了幾句。
朱春芳一笑,追上戴小點,后者轉(zhuǎn)頭瞄了一眼,李致遠不好意思和他接觸,一揮手,帶領部隊先下去了。等了一會兒,朱春芳追了上來,“旅長,我回來了。”
“他說什么了?”
朱春芳對戴小點倒沒有偏見,笑呵呵的說道:“旅長,你別說,戴小點這個小家伙,確實腦瓜活。”
“少廢話,我問你呢?”
“他和我說,咱們這一次阻擊鬼子,盡可能的不要和對方硬碰硬的打陣地戰(zhàn)。就依靠西城區(qū)周邊的環(huán)境,和他們拖延時間,另外他說,鬼子的77聯(lián)隊根本不滿員,總數(shù)只有1,ooo出頭,如果算上在廊坊作戰(zhàn)損失的,可能連這個數(shù)也到不了。哦,最后他還說,他會請軍長下令,讓113旅盡快和我們靠攏,爭取能在背后給小鬼子來一下!到時候,兩個旅的部隊安全撤離不說,還能成建制的消滅一支小鬼子的部隊!”
李致遠真是又驚又喜!戴小點這個小崽子倒是想得周到,自己都把113旅的弟兄們給忘記了呢?他們是在昨天接到軍長的命令,開始從桐柏鎮(zhèn)向天津運動,雖然沒有鬼子的機械化,卻勝在時間更充裕。要是真能適時加入進來,自己用不著死、26旅這些弟兄們也不用為國捐軀了,真是大好消息!
他眼睛一轉(zhuǎn),又想到另外一個問題:“還有一個事是什么?”
“什么?”
“他剛才和我說,有兩個事要和我說,還有一個是什么?”
“不知道啊,他沒和我提。我也不知道。”
李致遠不再理會,準備等著回來之后再問他,帶領部隊越過減河,直奔西城村,這里位于減河的上游,另外有一條名為排河的,是京杭大運河的支流從村旁流過,西城村是天津西郊一帶著名水草豐美之地,所有的耕地都是最上等的‘水田’,莊稼種植得非常茂盛,玉米、高粱一眼望不到頭。
26旅到達的時候,鬼子的增援部隊還沒有影子呢,李致遠先安排出偵查哨,隨即命令部隊緊急布置防線,“旅長,剛才戴團長說……”
“你怎么這么相信戴小點呢?現(xiàn)在你是26旅的團長,不是戴小點的部下!”
馬福榮不敢多說,指揮戰(zhàn)士開始忙碌,西城村土地濕度很大,挖掘起來倒是蠻快捷的,但問題隨之出現(xiàn),幾鐵锨下去,就出水了。“旅長,您看?”
“有水怕什么?現(xiàn)在天又不冷。接著挖、接著挖!”李致遠嘀嘀咕咕的罵著,說道:“用無線電聯(lián)系113旅劉旅長,把咱們的方位和情況告訴他們,我估摸著,他們也快到了。如果是的話,讓他們盡快靠攏。”
“是。”
幾個人說著話,身后遠方突然響起隆隆的炮聲,朱春芳歡呼一聲,“旅長,您聽見了嗎,后面打起來了!”
李致遠看看手表,現(xiàn)在是下午五點半,距離天黑還有不到兩個小時,他在心中暗暗祈禱:再晚一點、鬼子來得再晚一點吧!
大約是他的誠心不夠,十幾分鐘之后,偵查哨滿身是汗的跑了回來:“旅長,前面有鬼子的部隊,正在朝我們開進過來了!”
李致遠點點頭,“告訴弟兄們,等鬼子離近了再打。一句話,鬼子要是撤退,我們不理他;反過來,要想從陣地前經(jīng)過,就無論如何也不行!總之要把他們拖到天黑。”
“團長,鬼子一個聯(lián)隊呢,咱們行不行啊?”
“你耳背?我說的話你沒聽明白?”
朱春芳輕輕地撞了馬福榮一下,和戰(zhàn)友向莊稼地里一鉆,布置戰(zhàn)斗任務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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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軍的第77聯(lián)隊由聯(lián)隊長鯉登行一帶領,他的部隊接到香月清司的急電,忙忙碌碌的從廊坊動身,趕回津門。
正如戴小點預料的那樣,鯉登行一根本沒有時間攜帶重武器,坐在三菱軍車的駕駛室里,鯉登行一開動腦筋,盤算著:他的77聯(lián)隊隸屬于步兵第39旅團,旅團長是高木義人少將,而該旅團又隸屬于川岸文三郎中將的第2o師團(來自朝鮮,不滿員);旅團中除了他的第77聯(lián)隊之外,還有現(xiàn)在尚不明下落的小林恒一帶領的,卻在團河、黃村一線被華軍殺得大敗的第78聯(lián)隊。
該師團和香月清司統(tǒng)率的駐屯軍是這一次全面侵華戰(zhàn)爭開始階段的急先鋒,團河狙擊、戰(zhàn)通縣、炸南苑、占平津,在國人面前大大的露了一把臉。但讓鯉登行一覺得遺憾的是,以上種種戰(zhàn)事,他因為這樣那樣的原因,居然都錯過了?
這一次收到師團長的電話,鯉登行一大喜:29軍是平津地區(qū)最大武裝力量,皇國和他們打了幾場,除了某些極小范圍的作戰(zhàn),皇軍取得全面大勝,只不過29軍的高級人員是一個也沒見到——自己若是能成建制的消滅29軍的主力部隊,簡直是身為皇國/軍人的至高榮譽!
打著這樣的盤算,鯉登行一火行動,帶領不足1,ooo人的第77聯(lián)隊踏上了救援的道路。三十余輛軍車一字排開,車頂上有機槍手,架著兩挺歪把子,警覺的注視著道路兩側(cè)。距離還有一公里的時候,就現(xiàn)了華軍剛剛布設好的陣地,機槍手在車頂拍了幾下,軍車停了下來。
馬福榮看看手表,現(xiàn)在是5:5o,天色依舊大亮著,距離天黑還遠著呢!他訥訥的罵了一聲,他身邊的警衛(wèi)員石銅鎖沒聽清楚,疑惑的問道:“團長,您說什么?”
“我什么也沒說,哦,讓傳令兵告訴老毛,別再傻乎乎的玩兒老一套了,注意傷亡。”
“是。”
鯉登行一聽到前面部隊的報告,帶著兩個大隊長和參謀軍官趕了上來,用望遠鏡向?qū)Ψ疥嚨乜纯矗嚯x在一公里上下,己方雖位于逆光處,看得卻相當清楚。華軍陣地已經(jīng)初步布置完成,己方要想通過,除了強攻沒有別的辦法。
鯉登行一很覺得無奈,強攻當然不是不可以,憑皇軍的戰(zhàn)斗力,消滅前面擋路的敵人完全不是問題,但付出重大的傷亡,馬上面對29軍主力部隊,能不能支撐下來?“接通中將閣下,請求派遣東局子的空軍中隊支援作戰(zhàn)。要求對華軍陣地展開密集轟炸。”
“大佐閣下,等待空軍轟炸,我們在時間上來得及嗎?”
“什么意思?”
“天還有兩個小時就要黑下來了。如果不能在天黑之前通過這里,我們就要把戰(zhàn)斗拖到明天天亮才能進行了。到時候,只怕寺島君那邊,……要遭遇意想不到的困難呢。”
鯉登行一何嘗不明白這樣的道理?中國人是不怕時間消耗的,而自己則不行。拖上整整一夜,誰知道戰(zhàn)場態(tài)勢會生什么樣的變化?他苦笑了幾聲,說道:“即便如此,我也絕不會允許我的戰(zhàn)士們冒死進攻華軍的陣地,這種白白傷亡的愚蠢行為,是不能做的。”
“是!”
對面的馬福榮帶領戰(zhàn)士們隱蔽在戰(zhàn)壕中,在他們想來,鬼子一定會盡快起攻擊,誰知道完全不是那么回事,日本人的車隊停得遠遠的,部隊開始集結(jié),卻怎么也不見有動作,“團長,怎么了?鬼子怎么不動?”
他側(cè)臉看過去,是他的一營長毛彬彬,“老毛,你看看,這是怎么回事?鬼子怎么不動了?”
毛彬彬趴在自家長官身邊,向敵方陣地瞭望了一會兒,忽然想起一件事來:“鬼子是不是要轟炸?”
“用什么轟炸?鬼子根本沒攜帶火炮之類的重武器,迫擊炮打過來就和彈腦錛兒差不多,管用嗎?”
“不對,我想,可能是飛機!”
馬福榮一愣,他也反應過來了;“告訴弟兄們,做好隱蔽,鬼子的飛機馬上就到——你們忘了?鬼子在天津東局子就有機場!”
這句話剛剛說完,天空中就傳來飛機動機隆隆的轟鳴聲,“隱蔽!注意隱蔽!”
從東局子機場到這里不過3o公里,在飛行員來說,反而有一種不能盡興的遺憾——97式戰(zhàn)斗機還沒有爬升到限高的5,ooo米高空,敵軍的陣地就已經(jīng)在腳下了。這種飛機本身的重量很輕,只有1,o71公斤,因此具有非常良好的盤旋性能,用于對付完全沒有防空能力的華軍,真有懸河注水、無往不利的戰(zhàn)場效果!
9架97式以兩翼攜帶的7.7毫米機槍開始俯沖掃射,驚人的爆響響徹大地,黃龍似的彈痕瞬間在華軍陣地前犁過,炸起漫天的塵霧和硝煙。97式并沒有給華軍造成很大傷亡,但心里震懾力非常大,一遍又一遍的俯沖飛過,把華軍打得頭都抬不起來,心里的委屈就不用說了!
在97式之后光臨的,則是日軍的ki—1o雙翼轟炸機,機腹中攜帶12枚25公斤炸彈,飛到華軍陣地上空,操作熟練的投彈手用瞄準鏡把陣地套進十字鏡頭,穩(wěn)穩(wěn)的按下開關(guān),雹子一般的炸彈帶著尖銳的呼嘯聲從天而落,隆隆巨響震動得大地都似乎顫抖起來。鬼子兵于自身專業(yè)的操作誠然是相當精熟,炸彈落點非常準確,把一營的陣地炸成一片火海!
日軍地面上的步兵與轟炸同時展開了進攻,他們的行進度相當快,彼此距離一公里有余,開始的7oo米幾乎是以急行軍的度前進的,眼看著進入機步槍射程之內(nèi),度減慢,分散成扇面隊形,在各自長官的帶領下,開始了攻擊前進。
華軍作戰(zhàn)思想相當落后,完全沒有后世立體作戰(zhàn)的概念,給鬼子的炸彈炸得暈頭轉(zhuǎn)向,幸虧有極少數(shù)的戰(zhàn)士現(xiàn)了敵軍的攻擊陣型,嚇得大呼小叫:“營長?營長,壞了,鬼子上來了啊!咱們怎么辦啊?”
毛彬彬的心劇烈抽緊,探頭看過去,2、3oo鬼子正在加快腳步向己方陣地沖擊過來,“戰(zhàn)斗,準備戰(zhàn)斗!”他胡亂的大叫著,貓著腰在戰(zhàn)壕中穿行,把一個個弓腰縮背、蜷成球樣的戰(zhàn)士們拎起來,向戰(zhàn)壕前一推,“快點,準備戰(zhàn)斗!”
“飛……鬼子有飛機……”
“放屁,你瞎了?你沒看見鬼子的飛機都走了?”他一路走一路斥罵,戰(zhàn)士們不敢抗命,各自操持著機步槍在戰(zhàn)壕前做好了戰(zhàn)斗準備。
毛彬彬端著步槍,瞄準了敵軍最前面的一個士兵,穩(wěn)穩(wěn)的放了一槍,鬼子兵應聲而倒,其余的日軍不約而同的一聲喊,度不減反增,以更快的度沖擊過來,與此同時,鬼子后方陣地上的92重也開始威了:“突突突、突突突!”
92重的戰(zhàn)場威力極大,雖然它有著抗戰(zhàn)中最糟糕的槍械產(chǎn)品的惡名,但用于戰(zhàn)場火力壓制,效果還是很不錯的,特別是在2o余臺同時開火的情況下,便在華軍陣地前方形成了一道鋼鐵彈幕,7.7毫米槍彈帶著強大的勢能,甚至擊穿了華軍壕溝上的掩體,在彼此尚未碰面的情況下,就擊斃、擊傷多名華軍戰(zhàn)士。
一團的第一條防線完全沒有做出任何抵抗,就瞬間被日軍撕開了,重機槍提供的火力支持停止,陣地后面的華軍方才有機會探頭來,形成初步的防線火力,而這時,鬼子的先鋒部隊距離他們不足1oo米:“開槍、開槍!”
戰(zhàn)士們剛剛端起槍,進入自己的作戰(zhàn)位置,日軍攻擊隊列中有人突然蹲下去,抄起一個長長的鐵家伙,把它斜向矗立的腳前,拿起一枚手榴彈狀的東西放進去,然后一拉皮帶:“通!”一枚炮彈飛了過來——華軍后來才知道,這玩意叫擲彈筒,大正十年式——戰(zhàn)前甚至都沒聽說過這個名字!擲彈筒有攜帶方便的特點,可以單兵操作,而且日軍久經(jīng)訓練,使用起來非常順手,用以作為部隊攻擊過程中的補充火力,真是再合適也沒有了!
說時遲那時快,不過數(shù)息之間,第二道防線也被日軍突破了;鬼子的動作快得令人恐懼,擔任突擊的部隊腳下不停,繼續(xù)向第三道陣線攻擊,身后留下的敵人,則交給緊接著攻擊而至的友軍負責。
毛彬彬聽著戰(zhàn)友們的慘嚎,心如刀絞一般,不顧一切的一把撞開機槍兵,趴到馬克沁重機槍后,扣動了扳機:“通通通、通通通!打啊,弟兄們,打鬼子啊!”
華軍戰(zhàn)士眼見長官拼命,也來了血性,同時從戰(zhàn)壕中爬起來,各自用機步槍組織反擊,鬼子初步出現(xiàn)傷亡,但更多的人仍舊目齜俱裂般的端著步槍猛攻不停,雙方的距離逐漸縮短,不知道誰大吼了一聲:“弟兄們,上刺刀,和小鬼子拼了!”
“上刺刀,和小鬼子拼了!”呼喊聲瞬間連成一片,華軍戰(zhàn)士掛上刺刀,從戰(zhàn)壕中一躍而出,向著迎面而來的敵人沖擊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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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下午6:25分的時候,38師獨立26旅1團1營自副團長兼一營長毛彬彬以下432人全數(shù)戰(zhàn)死,斯役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