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 眾說紛紜(1)
身在前線,自然不可能像是在后方那樣,舒舒服服的睡覺,只是裹上一件軍裝,和衣而睡,好像剛剛睡著,就給人叫醒了:“旅長、旅長?”
戴小點霍然而起,揉揉眼睛,是田得雨的聲音:“怎么了,哦,天亮了。”
田得雨給他打來水,伺候著他洗漱,卻不像往常那樣離開,反而站在他旁邊,憂心忡忡的看著他:“怎么了?看我干嘛?”
“旅長,弟兄們都知道了。”田得雨嘟嘟囔囔的說道:“您放心,您是什么樣的漢子,弟兄們都看在眼里呢,要是姓葉的那個王八蛋敢到這來抓您,我田得雨第一個饒不了他。我……我親手槍斃了他!”
還不等戴小點說話,門外傳來張振華那熟悉的大嗓門:“沒錯!誰敢來抓人,就直接崩了個狗操的!老子們在前線打生打死,后面居然還有人趁機使壞?”說話間沖了進來,一雙眼睛里滿是血絲,顯然是得到消息之后,一宿都沒有睡好。“枝云,你別怕,就不信軍法處那些王八蛋敢來抓人,告訴你,只要你一句話,我保證讓這些人連火車站都走不出來!”
戴小點苦笑著搖搖頭,雖然對張振華的話很不以為然,心中也很承他的情:“走吧,咱們到指揮部去。哦,小田,你把馬文順、林寧、謝根喜還有井森林他們幾個人找來。”
“是。”
戴小點和張振華并肩向外,流河鎮(zhèn)中已經(jīng)看不到百姓的身影,觸目所及,都是隸屬不同部隊的軍人,看見二人走來,立正敬禮之余,都在用異樣的眼神投射到戴小點身上。很明顯,趙登禹帶來的壞消息,在這不足一夜的時間里,已經(jīng)鬧得盡人皆知了。
張振華大眼一瞪,厲聲喝道:“這不是天橋大柵欄,沒有熱鬧讓你們看,滾!”
眾人不敢招惹他,紛紛做鳥獸散了。
二人前線幾步,井森林帶著馬文順、林寧、謝根喜迎了上來:“旅座。張旅長。”
“老井,按照咱們當初制定好的計劃,準備進行演習(xí)。馬文順,你們幾個人帶領(lǐng)所部配合一下,一定要注意安全啊。”
“放心吧,大哥……”馬文順在他面前總是沒個正經(jīng)德行,嬉皮笑臉的說道:“保證出不了岔子!”
張振華不知道怎么回事,疑惑的問道:“小點,什么演習(xí)?我怎么不知道?”
“是關(guān)于這一次流河鎮(zhèn)作戰(zhàn)的作戰(zhàn)演習(xí),一直沒有和你說,因為我也是在一邊摸索一邊實施,在戰(zhàn)斗中能有多少效果,現(xiàn)在還不好說。”
張振華和他太熟了,立刻猜了出來:“你小子,又想出什么鬼點子來了?”
戴小點并未詳解,兩個人加快腳步,走進鎮(zhèn)公所。趙登禹、楊正治等人正在用早飯,看見他們進門,也站了起來:“枝云,先吃早飯吧。”
“好。”戴小點拿起兩塊玉米面餑餑,就著剛沏好的熱茶,美美的吃了一頓,身邊忽然聽見一個熟悉的聲音:“枝云,你別擔心,我和育如、希仲他們都商量過了,這一次,不管如何,都會站在你身后支持你!”是李致遠。
戴小點笑了笑,他很清楚,若是為了一件數(shù)月前的克扣軍餉一事掀起大獄,只怕李致遠等人都休想能夠脫身,他們這樣為自己背書,與其說是袍澤之情,不如說是將這惹禍的肇端撲殺在萌芽中。“多謝九思了。”
朱鴻勛說道:“九思的話也正是我想說的,弟兄們浴血沖殺,不求后方的那些老爺們和咱們一樣,只要他們不拖后腿就行——現(xiàn)在居然連這都做不到,簡直可惡!”
“對,伯廷說的極是,這些官老爺,簡直可惡!”黃維剛附和著說道。
一時間,指揮部中人聲鼎沸,大罵以葉秀峰為首的一小撮人。
楊正治苦笑著和趙登禹對視一眼,干咳一聲,正要轉(zhuǎn)移話題,外面突然響起一連串悶雷般的巨響:“轟轟、轟轟!”
“是鬼子開炮了!”隨之有戰(zhàn)士們的呼號聲響起:“準備戰(zhàn)斗!”
戴小點一個箭步?jīng)_出鎮(zhèn)公所大門,舌綻春雷般的大叫道:“沒事、沒事!不是鬼子,是準備演習(xí)、是準備演習(xí)!”
趙登禹不知道怎么回事,也跟了出來:“枝云,怎么回事?”
“是我讓井森林他們在做戰(zhàn)前的準備,沒事的。”
“什么叫沒事的?這種時候你讓人在鎮(zhèn)子里搞哪門子演習(xí)?造成軍心浮動,你負的了責嗎?”趙登禹真心有些憤怒,甚至是口不擇言了。
戴小點懶得理他,任由他吼了幾句,趙登禹更來氣了,“戴小點,我和你說話呢!你聾了嗎?”
戴小點這一次連他說話都不聽了,迎上幾步,向沖過來的井森林幾個人招招手,示意他們過來。井森林、馬文順都成了泥猴了,滿頭滿臉的黃土灰塵,卻襯托得牙齒更加潔白整齊了:“怎么樣了?”
“差不多了,我讓小林再在其他的地方準備一下呢。”
“行,咱們這就過去。老井,你去把新二旅的人集合起來,不行,人太多了,這樣吧,連級以上的人全都集合起來,我給你們講一下這一次流河鎮(zhèn)作戰(zhàn)的具體戰(zhàn)法。”
趙登禹和楊政治幾個相視目語,都有些摸不著頭腦,但知道戴小點這個家伙每每有出人意料之舉,也不多問,跟在他身邊,一路行了過去;緊鄰十字大街的云客來酒樓上下,一片嘈雜,從酒樓前后,有無數(shù)的煙塵如黃龍般蒸騰而起,順著敞開的門窗灌進樓中,里面的人可算是倒了霉,嗆咳聲、咒罵聲、撞翻桌椅板凳聲響成一片!
“怎么這里面還有人?”
“沒有,掌柜的連同賬房、伙計,甚至是后院住著的家眷什么的都給趕出去了,這棟樓現(xiàn)在已經(jīng)搬空了,一些弟兄們拿它當大車店用。”連鵬緊跟在戴小點身后,解釋道:“現(xiàn)在晚上開始涼了,總得讓弟兄們有個睡覺的地方。”
戴小點對探頭出來破口大罵的戰(zhàn)士們理也不理,領(lǐng)頭走到云客來旁邊,磚墻倒塌了一半,小巷子里已經(jīng)堆滿了磚石、瓦礫,走過去深一腳淺一腳的,他走到路中間,喝了一聲:“可以了,開始吧。”
楊政治一愣,他在和誰說話呢?還來不及把這個問題問出口,墻頭的另外一邊有幾個黑乎乎的東西飛了過來:“我操!手榴彈!”有一個眼尖的狂叫一聲,轉(zhuǎn)身抱住楊政治,向下就倒!其他人也無不大驚失色,巷子里寬度有限,這么多人不可能全部及時的退出去,只好先臥倒下來,至于誰會倒霉,成了手榴彈的犧牲品,就要看老天爺?shù)牧耍?br/>
戴小點動都不動,眼看著手榴彈落在自己腳前,彎腰拾了起來:“軍長、參謀長,沒事的,這是我命人扔的,根本沒有拉弦。”
趙登禹正在雙手抱頭,準備等著手榴彈爆炸,聞言疑惑的抬起頭來,果然,戴小點拿著一顆手榴彈正在把玩,急忙爬了起來:“枝云,你胡鬧什么?”
“這絕對不是胡鬧,軍長,我剛才說過了,這就是我安排的,適用于流河鎮(zhèn)戰(zhàn)斗的戰(zhàn)術(shù)。”戴小點侃侃而談:“說穿了不值一提,就是這種打冷槍的戰(zhàn)術(shù)。”
黃維剛幾個略顯尷尬的從地上爬了起來,酸溜溜的說道:“枝云,我看你是在異想天開。你以為就憑這種小伎倆,就能守住流河鎮(zhèn)?你拿鬼子當傻小子呢?”
戴小點笑了笑,站到斷壁殘垣的中間向另外一側(cè)招招手,馬文順一臉笑容的湊了過來:“旅長,你沒事吧?”
戴小點說道:“黃師長,您別以為這是小道,對付鬼子,就非得這種小伎倆不可。論火力,人家有飛機、坦克、大炮,還有輕重不同的迫擊炮;論戰(zhàn)士,除了極少數(shù)的我軍指揮員之外,一個鬼子即便沒有了子彈,也能在拼刺刀的時候,對付我方4—5個戰(zhàn)士,硬碰硬的拼,你得填進去多少人命,才能把第十師團的一萬多人消滅掉?所以,這一次流河鎮(zhèn)作戰(zhàn),乃至日后的青縣作戰(zhàn),就得用這種螞蟻啃大象的辦法,一點一點和鬼子耗!”
黃維剛還想說,安克敏扯了他一下,先一步開口問道:“枝云,你和我說實話,如果憑你的這種戰(zhàn)法,能耗掉鬼子多少人?”
“如果能堅持三天,吃掉他一個旅團是沒有問題的。”
眾人一片嘩然!一個旅團嘢?!但更多的人卻是面色不愉,戴小點說大話成了習(xí)慣,良王莊戰(zhàn)斗之前當初不是還說,能把天津拿下來嗎?最后怎么樣,還不是灰溜溜的逃回保定去了?吹牛誰不會?
趙登禹對戴小點的信任卻是一如既往的,眉飛色舞的問道:“如果正能吃掉磯谷廉介的一個旅團,老子親自去南京,給你請功!說吧,這場仗怎么打?誰來指揮?”
戴小點搖搖頭,冷漠的說道:“軍長,這種戰(zhàn)法最大的特點就是絕對不能把弟兄們限制住,也就是說,在整個流河鎮(zhèn)中,絕不能設(shè)置一個指揮中心!”
劉振三始終看他不順眼,這會兒總算找到了一個合適的借口:“沒有指揮那不亂套了嗎?”
“就是要亂起來!你們想想,連弟兄們都不知道該聽誰的命令、如何打仗,鬼子又如何對付?”
“你這是胡鬧、是賴皮!”
戴小點撲哧一笑,不再和他理論,說道:“這一戰(zhàn)最大的特點,就是各自為戰(zhàn),弟兄們只要抓住放冷槍、打了就跑這幾個字的要點,就不必考慮什么陣地、不必考慮什么得失,一切以殺傷鬼子的有生力量為第一要素!”
“我同意戴旅長的話。”楊政治沉默良久,終于說道:“再好的武器都是要人來用的,沒有人,就是一堆廢鋼鐵,這一次流河鎮(zhèn)作戰(zhàn),就按照枝云的計劃來。”
戴小點笑笑,又道:“戰(zhàn)場上的情況千變?nèi)f化,即便我有再大的能耐,也不可能面面俱到,呃……,開玩笑,其實我能做到的。”
眾人哄堂大笑起來。
戴小點也為之莞爾,說道:“剛才是說笑話,我再重申一遍,這一次戰(zhàn)斗追求的就是在沒有指揮中心的情況下,對敵人進行襲擾戰(zhàn)、游擊戰(zhàn),這既是一個新戰(zhàn)法,也可以視作是一場練兵。如果真能行得通,日后所有的城市作戰(zhàn),都可以用此來作為標榜,最起碼可以收到拖延時間的目的……”
“這一次可以說是一招鮮、吃遍天,要是多來幾次,給鬼子找到了規(guī)律,又怎么辦?”劉振三不服氣的問道。
戴小點傲然一笑:“育如師長,實話和你說吧,這種戰(zhàn)法,連我自己都想不到破解的方法,試問鬼子憑什么能找到?”停頓了一下,又道:“以咱們的集團軍為例,如果給我足夠的彈藥和徹底的指揮權(quán),我可以把鬼子的華北方面軍永遠的拖在青縣地區(qū),你信不信?”
劉振三看著他驕橫不可一世的樣子就來氣,一句‘我不信’在嘴邊嘀咕了很久,終于不敢說出口,他看得出來,戴小點絕不是吹牛!
他看得出來的,旁人自然也能看出來,何基灃是戴小點的老上司,說話不必留什么情面,直愣愣的問道:“枝云,你說實話,如果你是鬼子的指揮官,你怎么辦?”
“兩個辦法,要么就在流河鎮(zhèn)和咱們耗,要么就是繞開這里,放棄這里。”他哼了一聲,說道:“但如果我是鬼子的指揮官,就萬萬不會選擇第二條路,流河鎮(zhèn)中駐扎著華軍數(shù)萬將士,萬一在前方激戰(zhàn)正酣的時候,從背后捅一刀,誰能吃得消?所以,不管磯谷廉介多么不愿意,都得陪我在流河鎮(zhèn)玩兒下去!”
趙登禹一拍大腿,擊節(jié)叫好:“漂亮!說得漂亮!就照這么辦!你們這些小子,把枝云的話都記住,打仗的時候,別一門心思的傻和鬼子玩命,學(xué)會動腦子!枝云,你還有什么要說的?”
戴小點當然還有要說的,琢磨了一下,還是搖搖頭:什么事光是自己動腦子可不成,把這些人都養(yǎng)成廢物了,總要群策群力,才能把流河鎮(zhèn)這場戰(zhàn)斗打好、打贏!(未完待續(x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