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9 章 第 79 章
川西的天總是闊的、遠的。</br> 一眼望過去盡是連綿起伏的山脈,到了十月尾巴,山頂白茫茫的一片。</br> 匍匐在山坡上的草根早已枯黃、衰敗,踩在腳底下卻是軟軟的。</br> 陸煙把用紙袋裝好的照片遞給多吉,讓他親自交給尼珍。</br> 多吉接過紙袋小心翼翼揣在懷里,揣完,遲遲不肯走。</br> “阿佳,你是不是要走了?”多吉站在一旁垂頭喪氣問。</br> 陸煙本來在清理相機里拍的照片,聞言,手上的動作停了下來,移眼落到多吉身上,見他黢黑的臉上滿是掙扎,陸煙拍了拍旁邊的位置,示意他坐下。</br> 等多吉坐下來,陸煙將手上的相機輕輕放在一旁,抬手摸了摸多吉的腦袋,抬眼望向遠處的格里雪山。</br> 陽光照射下,格里雪山山頂覆蓋了一層金色,漂亮、神秘而又強大。</br> 陸煙剛來多則那年經(jīng)常跑去對面拍格里雪山,也是后來才知道,格里一直是多則村民眼中的神山,也是信仰。</br> 他們經(jīng)常朝拜格里,為了祈禱來世、洗脫今生罪孽。</br> 信仰于他們而言,早已滲透骨髓,成了日常必不可少的事。</br> 曾經(jīng)她問多吉多吉,你的信仰是什么?</br> 十五的多吉滿臉虔誠地回她:“佛菩薩。”</br> 后來,陸煙也開始信奉神明,開始信奉佛陀。</br> 只是,她的神明、她的佛陀從未護佑過她,甚至早已將她遺忘。</br> 想到這,陸煙平靜地點了點頭,手貼在多吉的后腦勺慢慢說著:“多吉,離別是每個人的必經(jīng)路,我們躲不掉的。未來,你會遇到更多人,可能這些人里你連見第二次的機會都沒有。”</br> “但是你要相信,你想見的人一定會再見的,無論以各種方式,你都會再見的。”</br> 多吉笑得跟個孩子似的,貼在陸煙耳邊靦表白:“阿佳,你就是我想見的人。”m.</br> “那多吉就努力走出去,到時候我們在江城見。”</br> 正說著,門口響起兩道沉穩(wěn)的腳步聲,陸煙順著瞧了過去。</br> 只見周馳、徐進一前一后走了進來,一個滿身清冷、一個滿身豪爽,都是正當年紀的男人。</br> 多吉忙著去給尼珍送信,匆匆忙忙跑了出去,路過周馳還不忘警惕性地打量了一眼。</br> 周馳不慌不忙瞥過去,正好瞥見多吉眼里的試探。</br> 見狀,周馳小弧度地皺了皺眉。</br> 旁邊的徐進也注意到了這一幕,挑了挑眉,故意說:“多吉這孩子最愛的就是陸煙,平時可連我都不帶看順眼的。”</br> “得虧多吉只把陸煙當姐姐啊,要是……”</br> 周馳腳步一頓,抬眼若有所思看向不遠處的陸煙,見她坐在臺階上拿著相機渾然不覺地修照片,周馳眼皮底下掠過一絲暗色,掀唇不緊不慢回:“她不會。”</br> “什么不會?”徐進一時沒反應(yīng)過來。</br> 周馳闔了闔眼皮,一字一句回:“她不會喜歡一個需要她保護的人。她要的人是我,只能是我。”</br> 徐進:“……”</br> 要是他不知道這位爺?shù)哪芰Γ峙聲詾檫@人腦子有病,絕癥、難以痊愈的那種。</br> 下午三點半,周馳不知道從哪借來了一輛摩托車載著陸煙一路往東開。</br> 開到無路可走了,開到天邊的太陽都快掉下來了,這人才停下來。</br> 一路過來,陸煙全程沒說一句話,不是不想說,是找不到機會。</br> 她一張嘴冷風(fēng)就一個勁地往嘴里灌,別說說句話了,就是一個完整的音都發(fā)不出來,后面索性抱著他的腰貼在他的后背任他肆意妄為。</br> 有那么一瞬間,她好像找到了少年時代的周馳那個囂張惡劣、肆意橫行、無所顧忌的周馳。</br> 或許,她熟悉的那個人從未曾遠去,他一直在,只是藏得有些辛苦。</br> 周嘉月的話她是聽進去的,她知道、知道如今的周馳是被一遍一遍打磨成的,她知道他背后藏著無數(shù)的艱辛,她知道他也過得艱難。</br> 摩托車安安穩(wěn)穩(wěn)停在了草地上,周馳取下頭上的安全帽,轉(zhuǎn)過頭望向背后的女人,見她一臉痛苦、悲傷,周馳皺了皺眉,下意識問:“我開太快了?”</br> 陸煙搖頭,手搭在周馳肩膀上緩緩站起身,掀腿跳下摩托車。</br> 女人動作迅速、毫不拖泥帶水,看來平日沒少騎摩托。</br> 停穩(wěn)摩托車,周馳拎著安全帽往陸煙的方向走了兩步。</br> 此刻,他們并排站在山頂俯瞰一切。無論是湍流的河流、黑牦牛還是格里雪山都被他們盡收眼底。</br> 不遠處太陽緩慢落下山,染得一片火紅,短短幾分鐘就將這地、天連成了一片,寂靜而又妖冶。</br> 看了幾秒,陸煙一屁股坐在了草地上,旁邊的男人也跟著坐了下來。</br> 等夕陽徹底落下,天色也暗了下來,陸煙低著頭翻出打火機地撥動著,撥了兩下,陸煙抬起眼皮看向近在咫尺的人。</br> 見他眉目疏懶、眼里盡是平靜,陸煙吧嗒一下,點燃手上的打火機,猩紅的火苗慢慢燃了起來,暈黃的光打在男人身上,讓他多了兩分柔和。</br> 周馳看了眼打火機,見上面的紋路覺得有些熟悉,隨口一問:“我送你那只?”</br> 風(fēng)將火苗吹得歪歪斜斜的,等徹底吹滅,陸煙重新按了一下,火苗再次被風(fēng)熄滅,連續(xù)了三次,陸煙沒再點揣回了兜里,揣完嘴上懶懶嗯了一聲。</br> “還沒丟?”</br> “沒。”</br> “好用?”</br> “沒怎么用。”</br> 周馳瞇了瞇眼,不慌不忙說了句:“要喜歡我多送你兩個。”</br> 陸煙神色一愣,隨即搖頭:“多了就不是什么稀罕東西了。”</br> 天色徹底暗了下來,風(fēng)也刮了起來,陸煙沒穿多少衣服,這會兒冷得直哆嗦。</br> 剛準備挪到周馳身邊,還沒動身,頭頂就罩了件外套,外套里全是佛手柑的味道。</br> 陸煙沒矯情,裹著衣服坐在了周馳身邊,暖和多了。</br> 坐了一陣,陸煙主動出聲打破沉默,她偏著腦袋問周馳:“你跟徐進發(fā)那短信什么意思?”</br> “什么短信?”問得太過突然,周馳一時沒想起是哪條短信。</br> 陸煙也不催,就那么偏著頭神色淡淡地瞧著他,等他自己想。</br> 過了一遍腦,周馳不大確定地問了句:“十月中旬那條?”</br> 陸煙挑了挑眉,意外地說了句:“記得挺清楚。”</br> 周馳神色未變,看了眼陸煙,不緊不慢回:“是挺清楚。”</br> 陸煙沒跟他糾結(jié)清不清楚的事,直逼問:“還沒回答我上個問題,快回。”</br> 周馳一聽,沉默兩秒,盯著陸煙的臉問:“想知道?”</br> “……”陸煙白了眼吊胃口的男人沒吭聲。</br>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久到陸煙覺得她可能聽不到答案了,正當她起身準備回去,就聽旁邊的男人聲調(diào)平和地說了句:“我有點怕。”</br> 陸煙一怔,以為他怕這地兒荒涼,下意識回了句:“找不到路我?guī)慊厝ィ闩率裁础!?lt;/br> “怕你不要命了。”男人沒理會她那句話,自顧自地說了出來。</br> 陸煙猛地屏住呼吸,滿臉震驚地望著他,看他臉上沒有半點玩笑的意思,陸煙舔了舔嘴唇,一臉遲疑:“怎么……會這么想?”</br> 周馳抬了抬眼皮,輪廓分明的臉上浮出淡淡的無奈,嘴上說著:“不是我會這么想,是你會這么做。”</br> 說到這,男人眼里滑過無奈,喉嚨深處溢出一聲嘆息,“你好像從來不把命當回事,怎么折騰怎么來。”</br> “你進醫(yī)院那天,我從你身上看到了絕望。我現(xiàn)在想起來還心有余悸,有那么一瞬間,你是沒打算要命的。又或者,你以后就打算就這么行尸走肉地活著。”</br> “直到徐進給你打電話催你回多則,我才在你眼里看到一絲解脫。送你去機場的路上我就想問,你是不是非得在川西才能活下來?”</br> 周馳的聲音很低沉,低到塵埃,再一點點鉆進陸煙的耳朵。</br> 陸煙心里有些不是滋味,望著他問:“所以你就發(fā)了那條短信?”</br> “陸煙,我是個商人,不做賠本買賣。可非要我做選擇,我只要你活著。其他都可以往后排。”</br> “徐進可以……”</br> “他不可以。”陸煙閉了閉眼,打斷周馳。</br> 周馳垂著眼皮望了幾秒陸煙,輕輕點頭:“嗯,我知道。”</br> 風(fēng)從四面八方涌過來,吹得人睜不開眼,陸煙聽完,只覺胸口堵了一塊大石頭,堵得她喘不過氣。</br> 等緩得差不多了,陸煙才張嘴說:“我想要你。”</br> 說完,陸煙臉上的情緒淡了下來,當著周馳的面點了一根煙抽了起來。</br> 抽了兩口,陸煙開始細數(shù)身上的陋習(xí):“我是個占有欲很強、小心眼又不會掌控情緒的人,跟我在一起的人大多過得很辛苦。”</br> “我生活習(xí)慣差到?jīng)]眼看,如你所見,我抽煙喝酒罵臟話樣樣都來,急眼了還會打人。我眼里容不下沙子,誰惹我我一定眥睚必報,誰我都不會留情面。”</br> “你看,我就是這樣一個糟糕透頂?shù)娜耍愦_定你能接受這樣的我?”</br> 周馳抬眼看向女人,女人滿臉自嘲、眉眼間盡是不信任。</br> 看完,周馳滾了滾喉結(jié),全盤接收她的所有好的、壞的。</br> “能。”</br> 陸煙神色晃了晃,捏著煙頭的手一時忘記往嘴里塞了。</br> “你怎樣,我自己清楚,不需要你替我總結(jié)。沒人規(guī)定你必須是什么樣,也沒人要求我必須愛一個什么樣的人。所以,你什么樣有什么關(guān)系?你只需要知道,你什么樣我都愛就行。其他的,管那么多做什么。”</br> “既然活得這么艱難,就別去在意別人的想法。”</br> 男人的話平淡、沒有波瀾起伏,仿佛只是在陳述一個事實。</br> 陸煙卻心生敬畏、心生動蕩、心生歡喜,你說,這樣的人讓她如何不愛?</br> 想到這,陸煙翻過身抱起男人的脖子,貼在他的耳邊心安理得問,“那我現(xiàn)在是你女朋友了?”</br> 男人頓了頓,摟住女人的腰肢慢悠悠開口:“比起女朋友,我這還有一個更合適的身份。”</br> “什么?”</br> “周太太怎么樣?”</br> 陸煙挑眉,嘴上吐槽:“你這婚求得挺隨便。”</br> “那你先答應(yīng),等回去了我再琢磨琢磨。”</br> “……”</br> 她好像看見了,看見神明走下了神壇,看見神明眼里裝滿了情欲,看見神明陪她墜入了無邊地獄。</br> 作者有話要說:想了想,還是決定在川西結(jié)局,這一段太美好了,那就把美好留在這里。</br> 后續(xù)可能會更幾章江城的故事,再寫余笙兩人的故事。</br> 嗯,這一次是真的正文完結(jié)。</br> 感謝大家的喜歡、支持,這章發(fā)88個紅包,評論才有哦。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