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第 1 章
《三十九度風》</br> 文/江幼</br> 晉江文學城首發(fā)</br> ——</br> 下午3:12分,318國道理塘—芒康路段。</br> 一路上盡是連綿起伏的高山、彎彎繞繞的盤山公路,四千多米的海拔上,叢木全無,只剩下低矮的草甸,一簇一簇貼在上面。</br> 遠處的天格外的闊、藍。</br> 近處,一輛黑色牧馬人正以一百碼的速度行駛著,前行路上通暢無阻。</br> 直到轉(zhuǎn)過最后一個彎道發(fā)生意外。</br> 只聽呲的一聲,輪胎劃過石子,被迫向前滑行十幾米后停下來。</br> 這一變故惹得副駕駛上,忙著拍照發(fā)朋友圈的阮嫻猝不及防,慣性下身子不受控制地往外倒。</br> 幾秒后,額頭傳來撕裂的疼痛,阮嫻下意識捂住額頭,掃向駕駛座上踩剎車的女人。</br> 女人長了張“生人勿近”的高級臉,冷白皮、有一雙勾人的狐貍眼。</br> 車停下,女人一手搭在車窗,一手放在方向盤,姿態(tài)慵懶隨意、沒半點驚嚇的痕跡。</br> 一如前兩日遭受白舒粉絲網(wǎng)暴后的狀態(tài)——冷靜從容、毫無波動。</br> 阮嫻禁不住想,這女人到底什么做的,怎么刀槍不入?</br> 在這“拿起鍵盤就可以肆意橫行”的網(wǎng)絡世界,那事一出,短短幾個小時,陸煙就被頂上了微博熱搜。</br> 熱搜詞條多達七八個,全是辱罵她的。</br> 阮嫻這個局外人點進去都不忍心多看,甚至氣得心肌梗塞,可這位從出事到現(xiàn)在跟個沒事人一樣,仿佛那些謾罵不是針對她的。</br> 事故發(fā)生第二天早上,她二話不說,拉著她就上了路,直到中途才跟她解釋:“我去川西拍點東西。”</br> 想到這,阮嫻忍不住喟嘆。</br> 這姑娘怎么能這么倔、這么野呢。</br> ……</br> 高原地帶,人煙稀少、滿地荒蕪。</br> 除了山頭迎風飄揚的五色經(jīng)幡點綴了幾分亮色,其余全被青灰色占滿。</br> 海拔越來越高,阮嫻越發(fā)胸悶氣短。</br> 想了想,阮嫻出聲打破沉默:“煙兒,怎么不走了?”</br> 女人抬了抬眼皮,一臉平靜:“沒油了。”</br> “這會兒沒油?這前不著村后不著店的地兒哪來的加油站,也沒什么車路過,難不成我倆走著去?”</br> “想法不錯,這兒離巴塘不到20公里,抓緊點明天之前還是能到。”</br> “沒跟我開玩笑?”</br> 女人聞言,輕描淡寫地睨了眼阮嫻,在阮嫻思索可行性的功夫,吧嗒一下,解開安全帶,打開車門,毫不猶豫抬起長腿跨了出去。</br> 砰的一聲,女人打開后座的門,彎腰拎起后座的攝影機和背包,中途一言不發(fā),一個人摟了摟風衣徑自往前走。</br> 烈日下女人的背影孤傲冷清,那頭順直及腰的長發(fā),也在空中蕩出漂亮的弧度。</br> 見女人越走越遠,阮嫻急忙打開車門跟了上去,剛下車就被刺骨的冷風吹得睜不開眼。</br> 差點沒站穩(wěn)。</br> 腿跟灌了鉛似的,邁一步都得費老大的勁兒。</br> 走了不到一百米,阮嫻累得氣喘吁吁。</br> “要不想想別的道兒?這別說20公里了,五公里都得要了我半條命,氧氣瓶快給我吸口……”</br> 在阮嫻的叫喚下,女人終于停下腳步。</br> 掃了掃精神狀態(tài)不佳的阮嫻,陸煙拉開拉鏈,從包里掏了一瓶氧氣瓶遞給阮嫻。</br> 接著,不緊不慢地取出相機包,從里撈出相機、握在手里。</br> 視線轉(zhuǎn)了一圈,最終停留在不遠處的小石堆上。</br> 走到山堆,陸煙丟下手里的包,取下墨鏡,一屁股坐在草堆上自顧自地舉起相機聚焦。</br> 風很大,吹得人睜不開眼。</br> 阮嫻站了一會兒,疑惑道:“不走了?”</br> “叫了拖車,你要不舒服去車里待著。我拍兩張。”</br> 阮嫻沒動。</br> 只從兜里掏出兩張紙巾墊在地上,跟著坐了下來。</br> 見陸煙忙著拍照,阮嫻也沒閑著,自顧自地掏出手機,準備修圖。</br> 相冊第一張就是陸煙,她蹲在服務區(qū)門口抽煙的場景。</br> 當時拍的匆忙,旅客背影有些模糊。</br> 可照片上的陸煙,拍得格外清楚。</br> 即便是在角落里也異常醒目,黑色風衣下襯得露出來的那截皮膚越發(fā)冷白。</br> 纖細的手指間夾著煙頭,正在往嘴里送,煙霧繚繞下那雙狐貍眼格外迷離、清冷。</br> 背后是人影幢幢,身前是煙火氣十足的小攤販,而她蹲在那兒硬生生地與這熱鬧隔離。</br> 這圖阮嫻沒打算修,只感慨這女人生來得天獨厚,哪天要是破產(chǎn)了也能“靠臉吃飯”。</br> 感慨完,阮嫻剛打算退出p圖軟件,幾條消息便不合時宜地彈了進來。</br> 阮嫻順勢點進聊天框。</br> 【你一聲不吭跑川西去了?】</br> 【阮嫻,誰批準你去了?趕緊給我回來。】</br> 【我是老板還是你是老板?】</br> 【……】</br> 幾條消息都來自同一個人,邢琛,她那沒人性,只會壓榨員工不做人的老板。</br> 想到上半年差點被他壓榨成陀螺,阮嫻心里的氣就不打一處來,不知道哪兒來的膽,直接打了語音過去。</br> 語音只響了兩聲便被人接聽。</br> 沒等對方回應,阮嫻直接一頓罵:“誰稀罕當你秘書,老娘回去就辭職!”</br> “誰愛跟你當牛做馬誰做去,反正老娘不干了!”</br> 罵完,那頭遲遲沒有回應。</br> 迫于邢琛之前對她的迫害,阮嫻吼完莫名有些后怕。</br> 正想掛電話里面便傳來一道低沉醇厚的聲音、聲里夾了兩分嗤笑,似是而非道:“這就是你那百依百順、溫柔體貼的小秘書?”</br> “我怎么覺著,人是老板,你是秘書?”</br> 旁邊蹲坐在地上找角度的陸煙聽到話筒溢出的那道戲謔聲,神色一愣。</br> 咔嚓一聲,還沒聚焦的照片被陸煙拍了下來。</br> 拍完陸煙看了眼照片,皺眉。</br> 果然,拍毀了。</br> 再聽,那聲音已經(jīng)消失,耳旁只剩阮嫻邢琛兩人氣急敗壞的爭執(zhí)聲。</br> —</br> 下午3:46分,太陽依舊高高懸掛在頭頂,而阮嫻這通打了足足半個小時的電話,終于被她掛斷。</br> 電話掛斷,阮嫻反應兩分鐘后咬牙切齒道:“我他媽又被邢琛忽悠了。”</br> “?”</br> “我本來打算撂挑子不干了,結(jié)果他又忽悠給我漲工資。要不是看在錢的份上,我才不稀罕在他那破律所上班。”</br> 拍了幾張都不怎么滿意,聞言,陸煙頭也不抬地問了句:“你不是覬覦邢琛四五年了?”</br> “……算了,不提這傻逼了,不然我早晚得被他氣死。”</br> “……”</br> 片刻,阮嫻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埋著頭、手指滑了兩下屏幕,很快翻出邢琛的朋友圈。</br> 跟著找了一張照片送到陸煙眼前:“煙兒,快瞅瞅這照片上的男人。就剛剛話筒出聲的那人。”</br> 陸煙舉起相機一頓,聞言,順著瞧了過去。</br> 照片背景有些暗,隱約可見墨綠色皮質(zhì)沙發(fā)上坐了個男人,男人翹了個二郎腿正歪著頭聽旁邊的人說話。</br> 面上似笑非笑、夾著敷衍。</br> 陸煙掃了幾眼正準備收回目光,垂眸便瞧見了男人手腕上,戴的那塊百達翡麗手表。</br> 收藏版的。</br> 非富即貴。</br> “長得怎么樣?”</br> “不怎么樣。”</br> 阮嫻???</br> “這還不怎么樣?你不認識周馳?”</br> 陸煙拿著相機的手抖了兩下,狐貍眼里掠過短暫的情緒,沒等阮嫻察覺陸煙便恢復了正常。</br> 紅唇扯了扯,反問:“我該認識?”</br> 阮嫻被陸煙的話噎住,憋了半天也只憋出三個字:“你夠狠。”</br> “要我給你科普一下這位?”</br> “隨你。”</br> “人20就從MIT雙學位畢業(yè),回來沒兩年就創(chuàng)立銀安投行,在金融界是出了名的雷厲風行,前兩年他以5%的成本收購了一家老牌公司結(jié)果第二年光利潤就高達340%……”</br> “什么都好,就是看人的眼光不行。找誰不好,找一娛樂圈的,就跟你碰瓷兒的那位。”</br> 最后一句說完,陸煙臉上明顯多了兩分煩躁,這照片也拍不下去了。</br> 關(guān)了相機,陸煙從風衣口袋里掏出一只金色方形Dupont打火機握在手里,細細摩挲著。</br> 打火機有些年頭了,邊角已經(jīng)磨褪色,甚至打不起火了。</br> 可陸煙一直寶貴著。</br> 為此阮嫻還打趣:“你用的東西什么時候超過一年,怎么偏偏這打火機留下來了,難不成是哪個男的給你留下來的定情物?”</br> 陸煙也只是笑笑,并沒有解釋。</br> —</br> 下午5:25分,時間一分一秒過去。</br> 剛還能忍的阮嫻?jié)u漸不適起來。</br> 腦袋昏昏沉沉的,還伴隨著發(fā)燒,呼吸也越來越不順暢,吃了抗高反藥還是難受。</br> “拖車什么時候來?再不來我快受不住了。”</br> “快了。”</br> “還有多久?”</br> “兩小時。”</br> “……”</br> “睡會兒。”</br> “睡不著,難受。”</br> “那說說話。”</br> “什么話都能說?”</br> “看情況。”</br> 阮嫻猛地睜開眼,喝了口礦泉水吃了兩片止疼藥,邊擰瓶蓋邊問:“白舒的事你打算怎么處理?這女人的粉絲可是出了名的不好惹,你采訪采到人情緒崩潰當場痛哭,這事在媒體的發(fā)酵下可越來越嚴重了。”</br> “你要不道歉,怕是不太好收場。”</br> “我就奇了怪了,你都問了什么,怎么還給人整抑郁了?屬實碰瓷呢。”</br> 陸煙在新聞界是出了名的“犀利毒舌”,畢業(yè)于英國新聞專業(yè)排名第一的謝菲爾德大學,回國就進了ME公司旗下最好的雜志社《時尚》,主筆新欄目。</br> 每次采訪都會問到極致、深挖人內(nèi)心的欲望。</br> 再加上她筆力極好,每次經(jīng)她主筆的報紙一經(jīng)上市基本一搶而光,而她也當仁不讓地被公司捧到了“一姐”的位置。</br> 只是她的方式,總歸有點棱角。</br> 采訪的人里,沒一個想被她采訪第二次的。</br> 上個月影后白舒照例沒逃過陸煙的采訪,只不過這位影后成了陸煙三年職業(yè)生涯里唯一一個被問到情緒崩潰,上了熱搜的。</br> 這事一出,白舒經(jīng)紀人和粉絲全都抓著陸煙不放,ME公司高管迫于壓力也只能暫停她的職務,并要求她公開道歉。</br> 陸煙對停職這事沒什么意見,可公開道歉是不存在的。</br> 新聞采訪人要求客觀公正真實,她一沒扭曲事實、二沒帶私人情緒、三沒問什么超出記者范圍的問題。</br> 白舒情緒崩潰的事,可跟她沒關(guān)系。</br> 她不可能也不會為沒做的事承擔后果。</br> 想到這陸煙垂了垂眼,沒所謂地掀唇:“一句真話的分量比整個世界還重。”</br> “話是這么說,白舒跟周馳關(guān)系匪淺,你跟周馳這么對上不太合適。”</br> 關(guān)系……匪淺?</br> “說起來這倆還跟你是校友來著,都一中人。按理說在學校也算風流人物了,你真沒印象?”</br> 對上阮嫻八卦的目光,陸煙皮笑肉不笑道:“哦,沒印象。”</br> “你下次撒謊別這么理智氣壯?”</br> “……”</br> 如果她沒記錯,一中表白墻至今還流傳著一句話——一中特色,一班的周馳,三班的白舒,還有二食堂的阿姨。</br> 她怎么能沒有印象。</br> 想到這陸煙腦子里不由冒出一幕景,昏暗幽深的走廊盡頭站了一少年。</br> 少年正從褲兜里掏煙盒,煙盒掏到一半,見到有人過來,臉上愣了兩秒,隨后舌尖舔了舔嘴角,似笑非笑地問:“想抽?”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