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3
錢雨一聽黃老太讓二房去, 暗嘆真是叫妹子說準了。
錢晴給她出的主意也沒多高明,不過就是學著黃老太,拉一個打一個。黃家不分家, 沾光的是大房和小姑子, 其他三房都是吃虧的。
二房和四房里, 四房是老小, 再加上老四媳婦拎不清, 這些年沒少給錢雨下絆子, 錢雨就不樂意找老四家的。
數(shù)下來, 真正能拉攏的也就是老二家, 黃老二跟黃老大年歲上就差了一歲多,人生道路上的關鍵點全跟老大家撞了個徹徹底底。結婚前后腳結,孩子也是前后腳生。
去年黃老大家的大兒子結了婚,扭臉老二家的兒子也相看好了人家。
但黃老太就是壓著老二家的說讓等兩年再說, 說是給老大家的娶過兒媳之后,家里就捉襟見肘了,得存上兩年錢再給老二家的辦。
這本也沒什么, 鄉(xiāng)下人家娶媳婦誰不是老的攢了半輩子錢才能風光辦一場,但問題就在于去年包產到戶, 黃家人丁興旺,分到的地也不少。
老大一家子多吃多占慣了,種地也不下力氣,以前是吃大鍋飯, 不下力的多了去了, 但現(xiàn)在各家分了田地, 都是鉚足了勁種地。結果老大兩口子天天嚷著身體不好, 新進門的兒媳婦也是不下力, 動不動就說自己犯惡心,是不是要有了。
種地的活計落在其他三房身上,尤其二房出人最多,下力氣最大。他們兩口子帶上自己兒子,一家三口都是熬在地里干活,勞力最多的老大家反而往后使勁縮。
總的來說,就是公家的大鍋飯不做了,但黃家的大鍋飯還留著。
錢雨拿回家那點東西就是個導火索,真正原因還是黃家的大鍋飯有人不想吃了。這里頭就老二家表現(xiàn)的最明顯。
雖然各房心里都清楚,家遲早要分,黃老太壓又能壓多久呢?等到小姑子嫁出去,黃老大家就成了家里明晃晃的靶子,早晚另外幾房都要鬧起來。
錢晴跟錢雨都覺得,既然是早晚要分,那就趁早,在這輛即將要分崩離析的車上推一把。
這兩次外出見世面,倆人都察覺到了時間的急迫,外面的變化日新月異,時機不會等著你一個人。干坐著等黃家分家,等分的時候,沒準已經(jīng)錯過了好幾個機遇。
所以錢晴勸過錢雨,分家時候寧肯吃虧一點,但一定要分的干凈徹底,而且動作要快。
為著個“快”字,錢晴連等都不想等,直接在黃萍萍來的第一天就把人趕走了。
黃萍萍本來以為自己是錢雨的小姑子,看在親戚的面子上錢晴也不能多使喚她,誰知道錢晴連下馬威都不給,直接溫溫和和一句“哪兒來的回哪兒去”就給她攆回家。
本以為還要費點功夫,黃老太這次換人估計會換大房的兒媳婦,誰知道竟是直接讓二房來了。
不過這也很好理解,前段時間不管是分枕巾還是分文具盒,二房都吃了虧,按照黃老太的脾氣,安撫一二也是很正常的。
老二媳婦姓劉,叫劉二桃。皮膚曬的黢黑,頭發(fā)用一塊頭巾包著,看上去就是個利索人。
被黃老太交代去掙這二十塊錢的時候,她喜不自勝。雖然錢拿回來肯定要充公,但黃老太多少會給他們二房留點。
眼看著三房整天忙進忙出,錢雨一天比一天精神,劉二桃急啊!
她家一兒一女,兒子就不說了,上到初中畢業(yè)回來干活種地,女兒卻是成績不錯,現(xiàn)在讀著初二。
劉二桃想給兒子趕緊辦事,把新媳婦娶進門來,也想給女兒掙點學費。
黃老大家的閨女比她閨女大兩歲,憑什么那個丫頭成績不好還要接著往上讀高中?她的女兒怎么就不能往上讀?
黃老太老說家里困難,但每次都沒困難到大房頭上去。
劉二桃知道,黃老太心里也有自己的小心思。她年歲大了,壓不住幾年,到時候一分家,怎么說也要跟著老大家養(yǎng)老的。所以她才老是偏向老大,想著給自己留點后路。
話是這樣說,但劉二桃哪里咽的下這口氣!
錢雨前段時間往回拿東西的時候,劉二桃就動過跟錢雨親近的念頭。這段時間錢雨老是不在家,她想獻殷勤也獻不到錢雨面前。
現(xiàn)在這么一個好事落在她頭上,整個人別提多高興了。
“三弟妹,有啥事你們就吩咐,我什么都能做!”
她才不像四房,想討好人又管不住嘴,非要動不動就腦抽一下,不刺錢雨幾句就過不下去。也不像大房,眼看著三房都要發(fā)達了,還準備拿捏著黃老太去逼老三家的。
這幾個妯娌里,錢雨看得過去的也就二房。劉二桃雖然潑辣嘴碎,但做人比另外兩房亮堂多了。
“不著急,我妹她就是需要人幫她賣布,你就早上費點事,騎自行車去油田那兒,幫著把布裝上三輪車,然后跟著去鎮(zhèn)上賣就行。”
錢晴最近也缺人手,家里的人有一個算一個,都忙的不可開交,她自己這幾天也出了將近一半的布料,手里的錢松動了,得趕緊去拿第二批貨。免得時間久了,那廠長再把布料給別人。
所以有錢雨幫忙盯著,還有丁杰跟著,再加一個劉二桃,出不了什么亂子。她就準備抽開手去接貨。
劉二桃見到小山一般高的布料,整個人都呆住了。她是看著錢雨每次都能拿回來點好東西,覺得錢雨妹子估計做的生意不小,但沒想到會這么闊氣!
這一匹一匹的布料,足有一百多匹!
布料全堆在錢母租來的房子里,錢母看見劉二桃就親親熱熱的招呼她。
“今天早上來不及做多,就是昨晚上多鹵的一點鹵水,配上燒餅,別嫌棄啊。”
劉二桃看著搪瓷碗里兩個大燒餅,焦酥的外皮,外面一層層的餅皮免不了掉一點碎渣在碗里,里面夾的東西都是錢母從一口深紅色的大鍋里撈出來的,幾片厚土豆,幾個油炸的豆腐泡,還有幾片海帶,再切兩塊鹵豬肉,上面澆一勺子辣椒醬。還沒吃都讓人沉醉在這香味里頭。
錢母現(xiàn)在每天做兩大鍋鹵水都不夠賣,甚至她還沒把鹵水弄到攤子上賣就有大院的人聞著味兒上門。你一點我一點,不出門就能把一鍋分完,小孩子們抱著搪瓷大碗來,買上一塊錢素菜,家里再隨便蒸倆饅頭,就這也是有滋有味的一頓晚飯。
隨著她的燒餅加鹵味出名,也有舌頭刁的吃出來辣椒醬的不同尋常。錢母就干脆做了一批辣椒醬,放在攤位最前面。雖然銷路沒有燒餅加鹵味好,但最近也是在穩(wěn)步上升中。
憑借自己雙手掙了錢的錢母最近春風得意,說話做事都帶著一點風風火火。
劉二桃這是第二次見錢母,第一次還是錢雨結婚時候,那時候的錢母坐在黃家的主桌上,半點沒有存在感。
“……大娘,你現(xiàn)在也做個體戶了啊?”
這么一大鍋的鹵菜,怎么看也不像是自家做來吃的。
錢母爽朗一笑:“個體戶又咋啦,只要咱們不偷不搶,靠自己的本事和力氣吃飯,誰又能說什么。”
劉二桃有點轉不過彎來,去年錢母想把工作讓給錢雨,黃老太中間沒少作妖,差點把老三兩口子攪和的過不下去。后來還是錢雨退讓,把她媽的工作推了。那時候好像錢母還沒做個體戶吧?
這咋才不到一年時間,就從工人變成個體戶了?他們鄉(xiāng)下人做個體戶還能理解,城里人都有工資,旱澇保收還費這種力氣?
正想著,外頭傳來脆生生的聲音。
“錢奶奶——我媽媽讓我來買一個鹵雞蛋!”
錢母一聽聲音就笑容滿面,倩倩則是撲騰著小短腿從凳子上下來去開門。
“孫大寶,你怎么起這么早啊!”
叫孫大寶的小孩子看上去只有四五歲,頭發(fā)剃了個禿瓢,身上還掛著一個飯兜子,看見倩倩就往她身上撲。
“倩倩姐,今天咱們還去河邊……唔!”
倩倩趕緊捂住孫大寶的嘴,不叫他說話,臉上布滿了心虛。
錢母繃著臉頰:“倩倩,你又跑去河邊看人家釣魚了是不是?都說了晚上不要去,河邊又沒個欄桿,你掉里面就得叫沖走,救你都救不回來!”
倩倩老實低著頭聽訓,把錢母弄了個沒脾氣。現(xiàn)在晚上河邊老是有工人在夜釣,這些小孩子們就喜歡圍上去看,大點的還好,連四五歲的小娃娃也跟著湊熱鬧。
孫大寶眨巴著大眼睛,一臉無辜。倩倩在錢母看不到的地方?jīng)_小光頭呲呲牙,都怪他!
錢母接過孫大寶手里的兩毛錢,用勺子給他舀了一個鹵雞蛋放在他端著的小碗里,又給添了半勺子鹵湯。
“好好端著別撒了啊。”
錢母的鹵湯也是好東西,她做人大方,只要是一棟樓來家里買的,就多少給人送點。拿回家去拌飯吃也好,做菜時候放里面也好,都能提升不少風味。
孫大寶喜氣洋洋的走了,臨走時候還懵懂喊著:“倩倩姐,我晚上來找你啊!”
不提這茬還好,一提就讓黃倩倩更想揍這小光頭了。怎么跟個篩子一樣到處漏話呢?下回上哪兒去都不要帶著他了!
劉二桃心里的震撼就別提了,黃倩倩在黃家時候整天就是唯唯諾諾的,黃老太倒是沒有明面上怎么她,但就是喜歡陰陽怪氣。
“丫頭片子還吃什么肉啊,吃再多也是給別人家。”
“瞅瞅,咱們一桌子都還沒動筷子,有的賠錢貨就把眼睛扎在肉上了。”
“吃吃吃,就知道吃!”
……
一年兩年下來,倩倩本來不大的膽子就縮的更小了。錢雨倒是硬氣,但她又不能一天二十四小時全盯著看,自然是不曉得黃老太怎么磋磨這個外孫女的。
結果這才幾個月不見,老三家的丫頭就變了一個人似的?
又機靈又開朗,剛才見到她也會打招呼了,看錢母生氣還能上去撒嬌。
“外婆,我再也不去了,我給你發(fā)四!”
錢母把她的手指頭按下去:“我還發(fā)五呢!這話你都保證多少遍了,我看你是改不了了。這樣吧,你再去一次,我就罰你一天不準吃肉。”
邊上劉二桃:……
合著你們是每天吃肉嗎?
懷揣著這種難言的心情,劉二桃跟著丁杰去鎮(zhèn)上賣布。
丁杰這幾天也歷練出來了,到哪個鎮(zhèn)上都如魚得水。
“大娘,我們不按尺扯,你看我這么多貨,按尺扯我得忙到什么時候呢。”
“嫂子,咱家的布都一個質量,就這四種花色,你再往下翻也沒新款式的。”
“便宜?這樣吧,我送你三個頭花吧,咱這頭花拿出去賣也是一塊錢一個呢,相當于白饒你三塊錢。”
……
劉二桃本來就做好了來吃苦的準備,畢竟黃萍萍回家哭天抹淚的,說是要下力氣。結果今天一整天,她除了開頭時候拿幾匹布,后面就全程是打下手。
丁杰拿的布料都是按匹走,自然省去了中間扯皮的過程,中午剛過一會兒就賣完了。
劉二桃心里惴惴不安,覺得自己沒下力氣。結果丁杰什么都沒說,還給她買了兩個大肉包子和一飯盒的肉,說是他姐交代過,中午飯得包。
丁杰蹬著三輪車走了,留下劉二桃楞在原地。
手里的紅燒肉沉甸甸的,國營飯店的肉包子她家丫頭念了好幾年都沒吃進嘴。
就……這么簡單?
想到一條街上有人買了丁杰的布料,四十塊買回去,當街就加錢往外賣,劉二桃心里像是揣了一個兔子。
個體戶這么好做的話,她憑什么不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