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6
錢母的手藝十分好, 錢大伯錢奶奶錢步乃至白桂芬,在菜上齊之后就一個勁下筷子。好在錢母這些年已經(jīng)有了經(jīng)驗,每樣菜都分了兩盤子, 桌子是兩張大桌子拼出來的, 按照中間的縫隙分開, 一邊放一盤, 誰也礙不著誰。
飯桌上, 干飯的時刻總是讓人沒那么多煩心事。紅燜豬腿肉軟爛異常, 又肥而不膩, 豆豉魚塊自帶香味, 里面白白的魚肉配上顏色濃重的豆豉,叫人忍不住下筷子。還有臘肉白菜,白菜的清甜浸潤了臘肉的油亮,更是叫人停不下來, 酥肉扣碗融合了各種滋味,先炸后蒸的小酥肉吃起來有種韌勁……
直到錢奶奶吃飽了,絲毫不顧忌一桌上還沒吃完的人, 剔了牙之后就開始切入正題。
“老二啊,錢步跟桂芬倆人現(xiàn)在還沒著落呢, 你看現(xiàn)在小雨這么能耐,要不就讓小雨給安排點活?這倆人都能干肯干的,什么都能做,一定不叫小雨為難。”
什么都能做?錢晴感嘆錢奶奶這睜眼說瞎話的本事真是絕了, 錢步這幾年一直在家里吃干飯, 那是油瓶倒了都不扶的人, 白桂芬雖然比他勤快點, 但一看就是個拈輕怕重的。真讓這倆人去干活, 只怕是還要倒搭生氣錢。
錢父正抱著一只雞腿在啃,聽到老娘的話就下意識點頭。
錢奶奶正欣喜于事情居然解決的這么快速,卻聽見錢父無辜的聲音。
“可以啊,這不小雨在這兒呢嗎?你們想干啥就跟小雨說,看小雨怎么安排你們。”
錢奶奶有點郁悶,這個老二怎么不開竅!
她之所以趁著現(xiàn)在人齊才提,為的是什么,還不是想著有他這個當?shù)脑冢軌鹤″X雨讓她給桂芬和錢步都安排個好工作。都是自家人了,難道還真讓小夫妻倆去苦哈哈當下粉工?
錢雨在另一邊準確接住了親爸的話頭:“行啊,我這里還缺一個洗紅薯的,還要個晚上攤粉上凍的。洗紅薯的就按一個月十塊錢算,攤粉上凍的按照一個月十五塊錢算,今年粉條頂多再做一個月,不夠一個月也按整月發(fā),包吃不包住。”
錢奶奶聽得眼睛都呆滯了,錢步忍了又忍,最終沒有忍住。
“十塊錢?十塊錢我還干個屁!擱鎮(zhèn)上隨便賣點什么一天都掙下來了。”
白桂芬也不滿意,在她看來,錢雨這種做法就是不對的。明明她都賺了那么多錢,大家還是親戚,她也不是要她白送錢,而是要正正經(jīng)經(jīng)給她工作的,那怎么就不能看在親戚的份上給她一個清閑又工資高的崗位呢?
非要拿一個月十塊十五塊的來惡心人。
“大妹,咱們這么近的親戚,你又這么富,對我們也好點嘛。你哥他念到初中,當個收錢算賬的總行?我知道我文化低,不過替你管兩個人還是使得的。”
這話可笑到都不用錢雨反駁,直接被錢母堵了回去。
“人家算賬的至少也是個高中學歷,最起碼該有的算數(shù)寫字得熟練吧。還有管人,一個廠就三十多個人,還要什么人去管人?而且,錢雨這生意就做到下個月,后面就要等到年底才做了。”
錢步上學那些年都是混過來的,叫他去記賬,只怕能記出一堆錯誤來。還有白桂芬,說是管人,實際上不就是想找個地方白領工資?
“怎的?夏天不叫做啊?那你弄那個大片地,一年就用三四個月?”錢奶奶一聽夏天不能做就歇了心思,在心里暗罵錢雨。
敗家子!聽說還為了開這個廠子借了銀行的錢,這要是還不上可怎么好!
錢雨這會兒也索性把養(yǎng)豬場的事說了:“所以我打算再開個養(yǎng)豬場,到時候堂哥堂嫂想來就來,喂豬煮豬食這些活總干的來吧?一個月二十。”
一個月二十塊錢收入對普通家庭算是可以了。
但錢奶奶幾人認定了錢雨的生意是掙大錢的,現(xiàn)在再聽到二十塊錢就有點心理落差。
“大妹,你說你折騰養(yǎng)豬什么勁兒呢,怎么不多做點粉條?粉條多掙錢呢。”
這話錢父最有發(fā)言權:“下粉條很累的,我去兩天就把自己給累的夠嗆。說是掙錢多,但也夠辛苦。養(yǎng)豬就很不錯,每天給豬煮點豬食,別的事都沒有,比做粉條輕松。你倆要不就試試。”
錢步、白桂芬:……
誰要去試養(yǎng)豬啊!養(yǎng)好了又能怎么樣?這些年家家戶戶誰都養(yǎng)豬,又有誰家掙大錢了?
面對滿臉寫著拒絕的錢步和白桂芬,錢父心里一陣可惜。
要是給他選他就去養(yǎng)豬了。養(yǎng)豬多好,風吹不到雨淋不到的,就是每天給豬做飯,喂豬吃飯。
他有點動心思,卻不敢給大女兒說,生怕她說自己不行。打定主意一會兒在錢母那里敲敲邊鼓,讓錢母給他說說好話。
這時候錢大伯清了清嗓音準備說話,錢父立刻如臨大敵。
錢大伯一臉莫名其妙,但又不知道哪里出了問題,只能硬著頭皮問:“那二弟……你能借我點錢不?”
眼瞧著想摻和錢雨的生意摻和不進去,那錢大伯就打算也效法錢雨錢晴姐妹。不就是個體戶?他也去當不就行了?不過他才不要做錢晴錢雨那種路子的個體戶,多累呢。現(xiàn)在擺在他面前的,明明有更好的選擇。
錢奶奶渾濁的雙眼如被雷擊一樣看向錢大伯,個體戶說出去多難聽!都是那些勞改犯、小混子們做的事!這也就是錢雨有個廠子,說起來明面上好聽點,她才讓孫子和孫媳婦來湊這個熱鬧。換了錢晴,你看她今天搭理過嗎?
真要是老大去做個體戶,那也太丟人了。
錢大伯看來是想了挺久,無視了老娘的黑臉,興致勃勃說起來自己知道的東西。
“君子蘭你們曉得吧?現(xiàn)在北邊炒的可厲害了,說是一盆君子蘭能炒到一萬塊!哪怕品相一般也能賣個大幾十塊一百塊。人家那市場,東邊買一盆君子蘭,西邊就能賣上十來倍的高價。全國各地的人們都在那里炒君子蘭,有點本錢就能上,怎么買都能發(fā)。老二啊,我心也不大,你借給我一千塊,等我賺了錢,翻倍還你。”
錢晴跟周皓對視一眼,北邊現(xiàn)在君子蘭的熱潮,全國上下又有誰不知道?
一盆品相好的君子蘭,有人敢拿汽車去換。北面全省都在瘋狂炒君子蘭,各家各戶的窗臺上都有三五盆,去年為了遏制君子蘭的高價,政府甚至出臺了通知,說是一盆君子蘭不能超過兩百塊,但收效甚微,反而是越賣越高。現(xiàn)在還沒開春,但廣播里傳來的有關君子蘭市場的消息卻越來越熱,成交價也逐步超過去年。
周皓看著滿眼都是興奮的錢大伯,潑上一盆冷水:“現(xiàn)在進場已經(jīng)晚了,里面都是些資金豐厚的炒客,別說一千,你就是拿一萬去,也別指望暴富了。”
暴富的神話太多,多數(shù)人也沒親眼見到幾個。只憑著一個想要發(fā)財?shù)膲魶_進去,誰知道會落在哪個點上。資本市場猶如擊鼓傳花,看的不是花的妖嬈多姿,而是在誰手里面暴雷。
在周皓看來,君子蘭市場遲早都要暴雷,如果是資金豐富的人,那進場多少能搏一搏,哪怕掙不到錢,賠了也不心疼。但借錢傾家蕩產(chǎn)去炒君子蘭的,最后的結果只怕不會像他們想的那樣美好。
錢大伯卻不覺得這是個事:“我買回來自己養(yǎng)總行?我就不信我還養(yǎng)不出來一個天價貨。老二,你就說借不借吧?”
錢父又不蠢,這會兒還能聽不明白?大哥是魔障了,非覺得自己是獨一無二最幸運的那一個。
他堅定搖了搖頭:“這東西不該咱們沾的,大哥你還是腳踏實地做點實事。”
這話一出,錢大伯氣漲紅了臉:“不借就不借!離了你我還借不到錢了?笑話!”
說著就怒氣沖沖甩手走了。
錢奶奶看看大兒子,心里也嘆氣。本來想要的是讓老二給解決錢步和白桂芬的工作問題,現(xiàn)在可倒好,哪樣都沒落到手。
本著不走空趟的原則,錢奶奶表現(xiàn)出對二兒子的關心。
“今年是真冷,我坐驢車一路過來都凍的不行了。幸好桂芬給我把舊棉襖里的棉花提前弄出來彈了一遍,穿上還算是暖和。老二啊,你可得穿厚點,身上這件衣裳好看是好看,就是太薄了點,再凍著了怎么辦。”
錢晴:……
這話說的,她爸肯定心里愧疚死了,畢竟老人都是穿著彈了又彈的棉襖,他一個當兒子的卻穿新衣裳。
果不其然,錢父一臉慚愧:“是我前頭忘記了,咱媽怕冷,棉襖穿一年又一年的,越穿越薄。回頭我買點棉花給您送回去,做條新被子,也把棉襖里的棉花換換。”
錢奶奶心里滿意,面上卻還推辭:“給我買啥啊,我都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還穿啥新棉花舊棉花的,有的穿就得。你年歲上來了,得注意自己的身體,別跟你大哥一樣,一入冬就干咳,一直好不了。”
錢晴:……
果然,錢父也分出了點心神去關心大哥:“大哥去看過醫(yī)生了嗎?怎么說的?”
錢奶奶:“開了點藥吃著呢,就是普普通通的感冒,再吃幾天就好了。就是那藥忒貴,想出根還要再多喝幾天。”
錢父從兜里掏了又掏,拿出來十塊錢遞給錢奶奶。
錢母眼不見心不煩,不想搭理錢父。反正這人就只有每個月六十塊錢的工資,四十塊錢交給家用,剩下二十塊錢錢父還要吃飯,隨便他造吧。全給他老娘都行,只要別把人安排到錢雨錢晴眼皮子底下來。
白桂芬還想再掙扎一下,舔著臉跟錢雨說道:“大妹,真不行嗎?養(yǎng)豬場我也可以的,我給你記記數(shù)字之類的行嗎?”
錢雨輕笑出聲:“嫂子,我這邊管記錄是技術員,準備從中專里頭請專業(yè)對口的。”
錢步這會兒也懶得裝了,整個人沒骨頭一樣斜倚在凳子上:“得了,有錢就忘本的人咱又不是沒見過,大家三十年河東河西的,往后還指不定有誰求到誰的時候。”
錢晴看著錢步歪歪斜斜一點精氣神沒有的神色:“河東河西的,跟你關系都不大。”
就這樣的人,河底下的石頭子才是他。
錢奶奶帶著錢步白桂芬走了,錢父出門去送。
錢雨錢晴本也沒指望能把她爸扭過來直接不認她奶,想也知道不現(xiàn)實。不過,錢父這個大孝子在面對老娘時候仍然能堅持住原則,不該應承的事不應承,到底是讓錢晴覺得錢父也可以放出來體會下個體戶的辛苦與勞累了。
錢父送完老娘回來,就看見錢雨手上拿著一樣東西。
見到他就遞過來。
“爸,我那個養(yǎng)豬場,你要不然過去幫我看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