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紀(jì)四(5)
田單令城中人,食必祭其先祖于庭,飛鳥皆翔舞而下城中。燕人怪之,田單因宣言曰:“當(dāng)有神師下教我。”有一卒曰:“臣可以為師乎?”因反走。田單起引還,坐東鄉(xiāng),師事之。卒曰:“臣欺君。”田單曰:“子勿言也。”因師之,每出約束,必稱神師。乃宣言曰:“吾唯懼燕軍之劓所得齊卒,置之前行,即墨敗矣!”燕人聞之,如其言。城中見降者盡劓,皆怒,堅守,唯恐見得。單又縱反間,言:“吾懼燕人掘吾城外冢墓,可為寒心!”燕軍盡掘冢墓,燒死人。齊人從城上望見,皆涕泣,共欲出戰(zhàn),怒自十倍。田單知士卒之可用,乃身躁版、鍤,與士卒分功;妻妾編于行伍之間;盡散飲食饗士。令甲卒皆伏,使老、弱、女子乘城,遣使約降于燕,燕軍皆呼萬歲。田單又收民金得千鎰,令即墨富豪遺燕將,曰:“即降,愿無虜掠吾族家。”燕將大喜,許之。燕軍益懈。田單乃收城中,得牛千馀,為絳繒衣,畫以五采龍文,束兵刃于其角,而灌脂束葦于其尾,燒其端,鑿城數(shù)十袕,夜縱牛,壯士五千人隨其后。牛尾爇,怒而奔燕軍。燕軍大驚,視牛皆龍文,所觸盡死傷。而城中鼓噪從之,老弱皆擊銅器為聲,聲動天地。燕軍大駭,敗走。齊人殺騎劫,追亡逐北,所過城邑皆叛燕,復(fù)為齊。田單兵日益多,乘勝,燕日敗亡,走至河上,而齊七十馀城皆復(fù)焉。乃迎襄王于莒。入臨淄,封田單為安平君。齊王以太史敫之女為后,生太子建。太史敫曰:“女不取媒,因自嫁,非吾種也,污吾世!”終身不見君王后,君王后亦不以不見故失人子之禮。</br>
趙王封樂毅于觀津,尊寵之,以警動于燕、齊。燕惠王乃使人讓樂毅,且謝之曰:“將軍過聽,以與寡人有隙,遂捐燕歸趙。將軍自為計則可矣,而亦何以報先王這所以遇將軍之意乎?”樂毅報書曰:“昔伍子胥說聽于闔閭而吳遠(yuǎn)跡至郢;夫差弗是也,賜之鴟夷而浮之江。吳王不寤先論之可以立功,故沈子胥而不悔;子胥不蚤見主之不同量,是以至于入江而不化。夫免自立功以明先王之跡,臣之上計也。離毀辱之誹謗,墮先王之名,臣之所大恐也。臨不測之罪,以幸為利,義之所不敢出也。臣聞古之君子,交絕不出惡聲,忠臣去國,不潔其名。臣雖不佞,數(shù)奉教于君子矣。唯君王之留意焉!”于是燕王復(fù)以樂毅子閑為昌國君,而樂毅往來復(fù)通燕,卒于趙,號曰望諸君。</br>
田單相齊,過淄水,有老人涉淄而寒,出水不能行。田單解其裘而衣之。襄王惡之,曰:“田單之施于人,將欲以取我國乎?不早圖,恐后之變也。”左右顧無人,巖下有貫珠者,襄王呼而問之曰:“汝聞吾言乎?”對曰:“聞之。”王曰:“汝以為何如?”對曰:“王不如因以為己善。王嘉單之善,下令曰:‘寡人憂民之饑也,單收而食之;寡人憂民之寒也,單解裘而衣之;寡人憂勞百姓,而單亦憂之,稱寡人之意。’單有是善而王嘉之,單之善亦王之善也。”王曰:“善。”乃賜單牛酒。后數(shù)日,貫珠者復(fù)見王曰:“王朝日宜召田單而揖之于庭,口勞之。乃布令求百姓之饑寒者,收-之。”乃使人聽于閭里,聞大夫之相與語者曰:“田單之愛人,嗟,乃王之教也!”</br>
田單任貂勃于王。王有所幸臣九人,欲傷安平君,相與語于王曰:“燕之伐齊之時,楚王使將軍將萬人而佐齊。今國已定而社稷已安矣,何不使使者謝于楚王?”王曰:“左右孰可?”九人之屬曰:“貂勃可。”貂勃使楚,楚王受而觴之,數(shù)月不反。九人之屬相與語于王曰:“夫一人之身而牽留萬乘者,豈不以據(jù)勢也哉!且安平君之與王也,君臣無異而上下無別。且其志欲為不善,內(nèi)撫百姓,外懷戎翟,禮天下之賢士,其志欲有為也,愿王之察之!”異日,王曰:“召相單而來!”田單免冠、徒跣、肉袒而進(jìn),退而請死罪,五日而王曰:“子無罪于寡人。子為子之臣禮,吾為吾之王禮而已矣。”貂勃從楚來,王賜之酒。酒酣,王曰:“召相單而來!”貂勃避席稽首曰:“王上者孰與周文王?”王曰:“吾不若也。”貂勃曰:“然,臣固知王不若也。下者孰與齊桓公?”王曰:“吾不若也。”貂勃曰:“然,臣固知王不若也。然則周文王得呂尚以為太公,齊桓公得管夷吾以為仲父,今王得安平君而獨曰‘單’,安得此亡國之言乎!且自天地之辟,民人之始,為人臣之功者,誰有厚于安平君者哉?王不能守王之社稷,燕人興師而襲齊,王走而之城陽之山中,安平君以惴惴即墨三里之城,五里之郭,敝卒七千人,禽其司馬而反千里之齊,安平君之功也。當(dāng)是之時,舍城陽而自王,天下莫之能止。然而計之于道,歸之于義,以為不可,故棧道木閣而迎王與后于城陽山中,王乃得反,子臨百姓。今國已定,民已安矣,王乃曰‘單’,嬰兒之計不為此也。王亟殺此九子者以謝安平君,不然,國其危矣!”乃殺九子而逐其家,益封安平君以夜邑萬戶。(未完待續(xù))</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