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平津狼煙第一百零三章兩個nv人的思維
    北平的人們忘了一切，而只看到死亡的黑影。日本人和國民政fu還在ji戰(zhàn)，可他們并沒十分注意。因為，那象是隔得太遙遠(yuǎn)的事情，他們已和世界隔離，只與死亡拴在一處。不敢希望別的，他們只求能不倒臥在街上便是勝利。
    在那晨lu未消的大路上，他們看見，老有一部卡車，那把人送到“消毒”的巨坑的卡車，慢慢的游行。這是鬼車每逢它遇到路旁的僵尸，病死的，餓死的，或半死的，它便隨便的停下來，把尸身拖走。看到鬼車，他們不由的便想到自己也有被拖走的可能——你倒在路上，被拖走，去喂野狗沒有醫(yī)生看護(hù)來招呼，沒有兒nv問你的遺言，沒有哀樂與哭聲伴送棺材，你就那么象條死貓死狗似的銷聲滅跡。
    珍娘的膽量并不大，走在路上，她見到鬼子兵，便會大吃一驚，手心直出冷汗；偶而聽到一聲犬吠，她也會被嚇一跳。雖然她害怕，可是不便顯出慌張來。她低下頭，心跳得很快，輕快的往前走。她怕，可是絕不退縮。她的責(zé)任心使她堅強(qiáng)，勇敢，任勞任怨。
    使她最膽戰(zhàn)心驚的是那部鬼車。不管是y是晴，是寒是暖，一眼看見它，她馬上就打冷戰(zhàn)。有時候，車上有三四個，甚至于十來個死尸，她不由的便閉上了眼。那些死尸，在她心里，不僅是一些冰冷的肢體，而是和她一樣的人；他們都必定有家族，親友，與吃喝穿戴等等的問題。她想，他們必然還惦念著他們的兒nv，父母，和家中的事情。
    iǎ琴很懂事，雖然受到了鬼子的欺侮，可還是會爭著出來辦事，以此作為報答，報答珍娘的善待，報答在這個家里得到好的對待。但iǎ琴不是鐵打的，她也會生病，也會不舒服，而珍娘不想讓她倒在路上，被那可怕的鬼車?yán)摺Ｋ惚仨氉叱龃蟥，去領(lǐng)糧，去買y，去證明自己不是一個白吃飯的廢物。
    黑糊糊的一大排人，已站了有半里多地長。大家都老老實實的立著，即使彼此jiā談，也都是輕輕的嘀咕，不敢高聲。人群處，有十來個巡警維持秩序，其中有兩三個是拿著皮鞭的。看一看皮鞭，連彼此低聲嘀咕的都趕緊閉上嘴；他們愛慣了“和平”，不肯往身上招攬皮鞭；他們知道，有日本人給巡警們撐腰，皮鞭是特別無情的。
    及至立久了，太陽越來越強(qiáng)，y影越來越iǎ，大家開始感到煩躁，前前后后都出了聲音。巡警們的腳與眼也開始加緊活動。起初，巡警們的眼神所至，便使一些人安靜一會兒，等巡警走開再開始嘈嘈。這樣，聲音一會兒在這邊大起來，卻在那邊低下去，始終沒打成一片，成為一致的反抗。漸漸的，巡警的眼神失去了作用，人群從頭至尾成了一列走動著的火車，到處都lu響。
    珍娘有點(diǎn)發(fā)慌，唯恐出一點(diǎn)什么lu子，她想回家。但是，一想到自己的責(zé)任，她又改了念頭。不，她不能逃走，她必須回糧食去她警告自己：必須留神，可是不要害怕
    很熱的陽光已shè在她的頭上。最初，她只感到頭熱；過了一會兒，她的頭皮癢癢起來，癢得怪難過。她的夾肢窩和頭上都出了汗。抬頭看看，天空已不是藍(lán)汪汪的了，而是到處顫動著一些白氣。風(fēng)已停止，馬路旁的樹木的葉子上帶著一層灰土，一動也不動。便道上，一過來車馬便帶起好多灰塵，灰白的，有牲口的糞與味的，嗆得她的鼻子眼里發(fā)癢。無聊的，她把包著糧證的iǎ手絹從腕上解下來，擦擦頭上的汗，而后把它緊緊的握在手中。
    就在這時候，她敢起誓，她的的確確的看見了黃歷他穿著日式的短西服，坐在洋車上，旁邊是一個打扮入時的nv人，嘴抹得通紅，緊緊摟著黃歷的胳膊。車走得很快，一眨眼的工夫，已經(jīng)走出去老遠(yuǎn)。珍娘慢慢合上了嘴，她想喊：“阿歷”可是，她終于沒有出聲。
    阿歷回來了剛才，他離自己不過有兩丈遠(yuǎn)珍娘的眼睛亮了起來，腮上紅了兩iǎ塊，她覺得無須再怕任何人，任何事，阿歷就在北平城里，就離她不遠(yuǎn)，他是無所不能的。象以前那樣，到了危急的時候，他一定會出現(xiàn)，一定會救自己的。
    …………………
    黃歷和程盈秋坐著洋車從中山公園社稷壇回到了租住的房子，換過衣服后，分頭回了燕大。今天的偵察算是結(jié)束了，可他們的心情卻并不快樂。
    公園，北海，天壇，萬牲園，在星期日完全是日本人的世界。日v的，那些永遠(yuǎn)含笑的iǎ磁娃娃，都打扮得頂漂亮，抱著或背著iǎ孩，提著酒瓶與食盒；日本男人，那些永遠(yuǎn)用眼角撩人的家伙，也打扮起來，或故意不打扮起來，空著手，帶著他們永遠(yuǎn)作奴隸的nv人，和跳跳鉆鉆的孩子，成群打伙的去到各處公園，占據(jù)著風(fēng)景或ā木的地方，表現(xiàn)他們的侵略力量。他們都帶著酒，酒使iǎ人物覺得偉大。酒后，他們到處發(fā)瘋，東倒西晃的把酒瓶擲在馬路當(dāng)中或ā池里。
    同時，那些無聊的中國男nv，也打扮得āā綠綠的，在公園里擠來擠去。他們穿得講究，笑得無聊，會吃會喝，還會在日本男nv占據(jù)的地方去表演九十度的鞠躬。他們仿佛很高興表示出他們的文化，亡國的文化，好教日本人放膽侵略。最觸目傷心的是那些在亡城以后，還無動于衷的青年，他們攜帶著愛人，劃著船，或摟著腰，口中唱著情歌。他們的錢教他們只知道購買快樂，而忘了還有個快亡了的國家。
    程盈秋越發(fā)堅定了自己的想法，她要離開這令人窒息的城市，她要成為一個游擊隊員，不強(qiáng)顏歡笑，不裝腔作勢，不再看那些人令人作嘔的嘴臉，她要象一個勇士那樣，去和鬼子進(jìn)行真正的戰(zhàn)斗。
    黃歷不知道程盈秋的思想在起著變化，他完全沉浸在未來的行動計劃之中，如何進(jìn)會場，如何放置炸彈，如何定時引爆，如何乘lu撤退，或者在lu之機(jī)，對在場的日偽官員進(jìn)行第二次打擊。這一幕幕，象電影一樣在他的腦海里掠過，一開始還有些支離，但慢慢地連貫起來，逐漸地完整。
    血與火，爆炸與子彈，也只有這些，才能打破這沉悶的城市象死亡一樣的靜寂，讓那些甘心作亡國奴的人重新考慮自己的行為。
    黃歷坐在湖邊，一時想得入了神，直到有人在背后叫他，才醒過神來。他回過頭，看到的是一張和藹含笑的面孔。
    司徒雷登這個人在很多老北大人眼里，是個對中國相當(dāng)有感情的老人，評價他相當(dāng)?shù)牟蝗菀住Ρ贝蟮陌l(fā)展，他也應(yīng)該說有一份貢獻(xiàn)的。特別是抗日戰(zhàn)爭期間，司徒雷登在文化孤島北大，利用職務(wù)之便盡力保護(hù)北大免遭日寇蹂躪，直到太平洋戰(zhàn)爭爆發(fā)他自己被日軍拘捕。
    從他的所作所為中，可以看出他對于中國抗戰(zhàn)的同情。比如湖心島的密室和北平抗團(tuán)的密謀，司徒雷登就是心知肚明的。淪陷期間，北大學(xué)生不斷有人南下國統(tǒng)區(qū)或西去解放區(qū)投入抗日工作，司徒雷登一面指定人員協(xié)助他們出走，一面每次有人走時，都在臨湖軒為出走學(xué)生設(shè)宴餞行。
    黃歷和司徒雷登并沒有太多的接觸，兩人的關(guān)系也不是特別親密。今天，司徒雷登上來招呼黃歷，讓他感到有些意外。
    “陳教員，學(xué)生們對你的反應(yīng)很好，這說明你是個稱職的老師。”司徒雷登伸手示意黃歷坐在石凳上，他輕輕撫著臉，先是贊揚(yáng)著，“陸先生對你的評價也很高，這不是很尋常的事情。我曾經(jīng)看過你的課，確實很好，很適合這個年紀(jì)的青年。”
    “校長過獎了。”黃歷淡淡地笑著，語氣平和道：“只是一些強(qiáng)身健體的基本招式，現(xiàn)在這個世道，誰都想有點(diǎn)自保的力量。”
    “不排除這方面的理由。”司徒雷登頗有深意地望著黃歷，說道：“可光會一些武藝，恐怕并不是太容易得到學(xué)生們的認(rèn)可，學(xué)生們可都是很有甄別能力，眼光很高的喲”
    “或許我的年齡也是一個因素。”黃歷面不改sè，很坦d回望著司徒雷登，“我與學(xué)生們年齡的差距不大，很有共同語言，他們也沒有把我當(dāng)成老師，而是當(dāng)成一個大哥，一個兄長。”
    司徒雷登微笑著點(diǎn)了點(diǎn)頭，黃歷看出他并不相信，不過沒關(guān)系，這個美國老頭兒有著長者的慈祥，學(xué)者的博學(xué)，更有著一顆同情抗日的心。
    “日本人下了命令，要求北平的所有學(xué)校統(tǒng)一體的標(biāo)準(zhǔn)。”司徒雷登說話的語氣變得沉重，“他們已經(jīng)編好了柔體體，陳教員所教的武術(shù)動作，恐怕到下學(xué)期，就不能再教了。”
    黃歷并沒有說話，他o不清這是不是司徒雷登要解雇他的一個借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