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小黑仍舊不說話。
“我從來沒有問過你……”我往桌子上一趴朝他近了些, “小黑,葉清花到底是怎樣的女孩?”
小黑冷冷道:“牡丹, 你八卦性子又犯了。”
“是啊我又犯了怎么著?”我握緊成拳,手心浸出汗來, 臉上還是輕松笑著的,“看在咱們多年的份上,問問不可以的嗎?”
一直以來葉清花便是他的雷區(qū),我只知很久以前有這么一個桃花妖,讓小黑孤身等候她千年,可她從來沒有出現(xiàn)過。
真的沒有出現(xiàn)過嗎。
幾百年的陰差看慣世事生死貪戀,我不是傻傻又遲鈍的二八少女, 小黑他的葉清花究竟是誰我真的沒有猜過么。
他守著到底是葉清花……還是葉清花的今世?
我心一陣猛跳, 壓下來。
小黑夜里的身影如刀鋒切削的冰冷礁石,肩膀積滿黑暗,他站起來,“我送少公子回去。”
我松開拳頭, 不知為何松了口氣, 也站起來對他笑笑,“好。”轉(zhuǎn)身叫侍女來收拾桌子,未走幾步頭也有些暈乎,大抵是酒喝多了些,卻聽男人于身后低聲說:“她就是個愛哭傻姑娘,從來沒有想過她自己有多么好。”
我回身,恍惚間他又說, 目光沉沉落過來,“她待我真心,希望我好,”他一字一頓,“可她沒有想過她在我身邊就已經(jīng)最好,我只想和她一起罷了。”
我聽罷,胸口一陣翻滾,搖搖晃晃挪回屋了。
第二日清晨我送了鐘馗過橋去陽世。
昨夜酒喝多了一些,還有些未醒。幾百年陰差,送了那么多癡男怨女,身邊同僚也是送過,可鐘馗這樣與我親近的倒是第一個。
想起初見他的時候,委實未料到他是這樣一個癡情種,“你到底喜歡她什么?”
鐘馗哼唧一聲,小嘴巴一撇,“就是遇見了唄,男人的心你不懂。”
“那是,男人負責(zé)掙錢養(yǎng)家,女人負責(zé)貌美如花,可我就見著你貌美如花。”
鐘馗又哼唧,“總有一天我要長成壯士,力拔山兮蓋世。”
我提牡丹引魂燈走過黃泉路,在橋頭我忽然記起昨夜的事兒,忍不住瞪他一眼,“你干嘛將我給太子那一拳的事兒與小黑說了,你又不是不曉得他老爺爺那般的性格,日后定是得說上我?guī)追值摹!?br/>
鐘馗正踏上橋頭,“牡丹姐天上天下敢打太子爺就你這么一個,你也忒狠了……等等,我何時與他說過這等事了?”
我拍他一下,“你別不記得。”
鐘馗撇撇小嘴,“我還真不記得了,一回來就是吃飯,我哪里與他說?我走了,牡丹姐,不要太想我哦~”說著就傾身上前欲給我別離一吻。
我面無表情啪嘰一下扇過去,直將他扇得在空中打了幾個轉(zhuǎn)兒撲在孟婆腳邊,抬起身捂臉淚汪汪嚶嚶泣泣道:“嚶嚶嚶牡丹姐好兇~~嚶嚶嚶~~~~”
我擺擺手,“行了你快去,到時候姐給你勾魂,啊。”
我目送鐘馗喝了湯過橋,那纖細窈窕的身子隱于渺渺霧氣中,心想這小子不在了我也會寂寞了,好歹他也是在我不甚無聊時給我講上下幾百年的陰間八卦事兒,生得一些樂子。
回去一進院子,便發(fā)現(xiàn)天上神仙來接蒼離了。
這次不是一大撥仙氣騰騰仙叔仙伯,只有一上神在庭院子坐好了,一杯清茶一卷古書,玄色衣袍外披了件外衣,很是愜意的模樣。
今日天色灰蒙蒙,我一見他原本醉酒清醒一些的腦袋瞬間嗡嗡地疼,天旋地轉(zhuǎn)了一會兒才說走過去說,連招呼和敬語都省了:“離兒在睡,你等著。”
他抬眸,見我面無表情,唇角微微彎起笑了,“不請我進去?”
他那么一笑宛如雪池湖面泛起的裊裊煙波,如夢似幻,我頭更暈了,我生前絕對是被這男人迷暈的,“你想的美,這里從來就不歡迎你。”
蒼音笑笑低頭看書,我回房照顧蒼離,小肉團砸吧嘴兒還在瞌睡。不一會兒門前庭院人聲鼎沸,我朝窗外望去,不由得默了一默。
酆都府里所有侍女家丁廚子大媽蜂窩般湊到庭院門口回廊上瞪大一雙雙雪亮亮的群眾眼睛去觀摩這位九重天上神,以及引發(fā)諸此之類的對話。
“啊呀,你說天上神仙怎么生得這么好看,看看那姿勢,那氣質(zhì),哎呀……”
“可不是嗎,人家太子殿下專門來接人的,喏,自個兒媳婦兒在屋里跟他慪氣呢,還不把他晾這兒了?太子殿下怎么著了?人家生氣了照樣砸鍋賣鐵跟你拼命!花兒爺是咱們女同胞們的好榜樣!”
”不過話說回來,這太子殿下往那兒庭院里一坐就跟畫兒里似的,你看那天多么藍,草多么綠,花兒多么嬌艷,啊……”
“你說花兒爺有什么可慪的,這么好的夫君擺在這飛上枝頭變鳳凰了怎么還待在咱們這兒呢?”
“還不是因為顧大人,聽說要不是因為那皇天孫殿下,花兒爺早跟顧大人好了,現(xiàn)在不是兩頭難么!”
“花兒爺再慪氣哪里斗得過神君,人家有個孩子絆著呢哪里跑得了?”
“哎呦喂,這就是酆都府中大小姐那些不、能、說、的、秘、密~”
我“……”了一陣開門走進小院,朝回廊一掃,那一彎八卦敢死隊頓作鳥獸群散,哧溜,整個廊院靜了,只有幾丈外那位黑衣神仙事不關(guān)己懶懶瞧著書,手支起下巴,袖口滑落露出骨節(jié)分明的手腕來。
我深深吸氣邁步過去,“在這兒看書君上可是覺得身子疲乏?若是想等,可到府上茗雅閣稍作歇息,自會有婢女服侍,牡丹這院子小,勞煩君上移步。”
他抬眸,眸兒有些亮的,溫文笑答:“這院子何時是你的了?”
“我住在這院子里,自然是我的。”
“好巧,”他擱下書,抿口茶,“我也是住這院落的。”
我直直看著他,沒反應(yīng)過來。
閻王爹爹是這陰曹地府一把手,住的地兒自然也是最寬敞大氣的,我挑的房間于酆都府最邊緣僻靜之地,除開那一堵院墻,就整個酆都而言也算是郊外了,草木茂盛,除了夜里幽深詭異了些大還算是舒坦。
“天上正好忙完一些落得清閑,離兒念你念得緊,我想帶他過來一并住也是妥協(xié)。”
他一字一個炸雷。我穩(wěn)了穩(wěn)身形,“那閻王爹爹他……”
停,他是上神又是離兒的爹,閻王大概忙不迭連侍女房間一并準備好了罷。
抬頭朝對面望去,正巧見一府上婢女將北側(cè)小屋木門打開,在門口掃地。那屋子與我的一般大小,我記得布置也是統(tǒng)一的,嘴角抽了抽,難道是住我對面,情何以堪?
又聽蒼音淡淡笑道,極是善解人意的模樣:“若是你不愿,我與你一并睡一間也是一樣的。”
我差點就把石桌上那一壺茶朝他潑去。
罷了,他搬來我也搬走就好,忍不住一眼剜過去,念到之前一拳打過去他又不做計較,半途剎住擠出一絲僵硬的笑來,“君上這是何必委屈了仙身,酆都陰涼,待君上大抵是不適的,這里自然比不上九重天重華宮。”
蒼音說:“換換口味也是不錯。”
我又堆笑:“我們這人手不夠,照顧不周了半分懈怠上面都是要怪罪的。”
蒼音說:“你照顧離兒便好。”
我默了默:“君上大可不必這般。”
“無礙,”他立起來一卷古書揣入懷中,目光落過來,“離兒在這兒多住一段你不愿么?”
怎可能,離兒是我兒子,我巴不得他就此別回天上,可又覺他是天孫前途無量,我這般想委實陰險了些。
蒼音停了停,眸中浮過的一絲薄光閃了過去,盯住我,輕輕問:“你不愿的是我在這兒么,牡丹?”
他這么一坦白,我啞巴了。猶豫了好一會兒,我別過臉,“我記得我說過,我們兩清了。”
我以前一定是個優(yōu)柔寡斷的人,現(xiàn)在定不能這般的,跨物種戀愛沒有好結(jié)果,趁我沒陷進去之前好好脫身也把這太子爺拉一把,日后說不定他還感謝我。
他垂眸笑了笑,薄唇挽起來,轉(zhuǎn)而換了口吻說:“說起來,前些日子?xùn)|海龍王倒與我一說那上供的一枚夜華明珠,想來閻王對其也會感謝興趣罷……”
我心里咯噔一響腿一軟,心罵卑鄙小人,五百年俸祿五個大字在腦海里排成一溜兒歡快地暢游,臉上立刻堆起笑容,“哎呀,太子殿下駕到,這可是酆都老百姓的福分,牡丹哪里趕造次的?君上屋里還差些什么物什牡丹趕緊叫他們添置去。”
蒼音微微一笑,我汗如雨下,怎的就忘了這出呢,昨日我還與蒼離說不愿回天上,今兒當?shù)木偷竭@兒了,他們敢情是私底下通信兒。
之后那段日子,我覺過得是很不清凈。先開始總有一些婢女大娘以及游蕩女鬼過來瞻仰天君太子那尊貴俊朗的儀容鬧得這片院子很是喧囂,直到一次我黑臉站在院子里提著牡丹燈籠,那燈籠里火星子直冒,她們才不情不愿退下了,就此院落算是清明。
都是這一副好皮囊的神仙惹得,哪一天真有桃花債追上門了我都不覺稀罕。
我一回頭,清晨里蒼音正好推開門,身披一件青灰外袍,見我站著兇神惡煞,他無辜溫婉笑笑:“早。”
他那么一笑我心漏跳一拍,扭過頭回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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