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第六章
我干巴巴笑了兩聲,心想他要是知我便是勾他娘親魂魄的鬼會做如何感想,嘴上說道:“那我給你過生辰可好?晚上你在房里等我。”
將軍府長子的生辰宴席時我溜達(dá)出去順便把這個附近該收的魂收了。
小黑上下將我衣裳一掃一臉鄙夷,“你這是開染坊的?”大紅大紫。
“我這不在勾搭男人么。”我還很婀娜地撩了撩長發(fā),小黑原本很黑的臉更黑了。
“這事兒要是成了我就可以投胎了,小黑記得那時候來勾我的魂啊。”
“牡丹,你真的想投胎?”
“小黑,你真的是黑臉嗎?”
“……你這臉怎么回事?”他懶得理我,目光落在我那張絕色傾城的臉上。
我摸摸臉皮,“好看吧,這可是天上公主殿下的模樣。”
“模樣太好生事端。”
夜里月光高照,我和他在寂靜黑暗的巷宇間隱身慢慢走著,小黑身姿挺拔目視前方,走的時候腰間龍紋白玉佩與手中刀鞘輕輕碰上發(fā)出細(xì)微清脆的聲響。
江南水城浸在幽幽月光里濕潤得如同一塊山澗玉石,拱橋下一川粼粼長河蜿蜒到屋宇排列盡頭,那些暗青翹角的屋檐與掛上的精巧風(fēng)鈴被微風(fēng)搖曳出細(xì)細(xì)的音節(jié)。
我站在橋上深吸一口氣,雙手搭上石雕橋欄,“人間果然好呀,還是這里有靈氣,真想投胎走一遭。”
小黑在一旁沉默著未說話。
***
我飄回到將軍府時宴席已經(jīng)散了大半,半殘的昏黃燭光落上了軟紅金絲的簾帳,婢女家丁三三兩兩清掃著物事,醉了的賓客搖搖晃晃作揖寒暄后一個個乘著馬車骨碌碌回家。
我突然憶起蒼音醉了的模樣,記憶中只有一次的,我將他架回屋后他就親我,親到了床上,力氣很大,我慘兮兮地哭著要他停下來他卻越來越用力,呼出的酒氣撲在我面頰上帶有一陣醇酒與他自己氣息混合的芳香,有些醉人的味道了。
第二天我就跟他鬧脾氣,唯一一次不理人,他一個勁地哄我,好吃好喝供上來,親自下廚做了一盤西湖醋魚,難吃的不得了,他眼巴巴地望著我,那張原本氣質(zhì)斐然風(fēng)華絕代的容顏此時霜打茄子。
——牡丹,不要生氣了,是為夫錯了。
——牡丹,是不是弄疼你了,下次一定輕點。
還有下次,我臉紅到不行,羞赧瞪他一眼,他墨黑的瞳仁便飽含細(xì)細(xì)碎碎的微光彎了起來,好看得不得了。
真是好看,我直到七百年后都沒有見過比他笑起來更好看的人了。
想到這里我用大紅大紫庸俗的袖子抹抹眼睛,徑直去了將軍府后院。
房內(nèi)的光是亮著的,一名侍女的纖細(xì)身影印在墻壁上,我心想有人正準(zhǔn)備離開,一股氣息吸引了我的注意。
啊呀,有妖怪。
還在房里,我隱身進(jìn)了屋子,小蒼音于一盞燭光下看書,我瞅瞅,還是生澀難懂的兵書,他還十歲來著。搖搖頭后抬手,朝那紅袖添香的侍女伸指一彈,美貌侍女婀娜倒地。
我心想不錯啊,連個侍奉的侍女都這么美麗,倒地都這么婀娜。
小蒼音轉(zhuǎn)頭,看了侍女一眼,片刻后目光落在笑盈盈的我身上。
“沒死。”
“我知道。”
我嘆口氣,“你真的十歲嗎?”抬頭順著氣息抬頭一望,果然,房梁陰暗處趴著一個身影,我咳了一聲,那身影啪噠一下砸下來了,塵土飛揚的。
這聲響小蒼音自然聽不見,他頓了頓便道:“你說過給我過生辰。”
“嗯嗯。”
那東西掉到蒼音身后了,我目光越過蒼音的小腦袋望過去,是一只穿著鮮綠衣裳的女鬼,披頭散發(fā)摸摸索索爬起來一露慘白的臉,是個長舌女,朝我擠眉弄眼的。
這不是酆都西街口拐角那戶么,經(jīng)常和三三兩兩女鬼一起搓麻將什么的,我眼角抽了抽。
小蒼音看我模樣怔了怔,順著我的目光朝后面看去,我趕緊伸手一把將他扳正了,紅艷艷的嘴唇往他白凈凈的小臉蛋上啵了一口。
天知道天君太子轉(zhuǎn)世有沒有陰陽眼,保護(hù)他幼小的心靈不受刺激是必須的。
他呆了呆,臉立即黑了。
我呵呵笑兩聲,眼角余光鎖住慢悠悠站在小蒼音身后的黑發(fā)綠衣女人,“來,生辰快樂。”
他臉又慢慢紅了,暈染得像二月里的水蓮花好生可愛。
身后那位長舌女移到面前,頭低下,黑發(fā)掃過小蒼音的耳朵,然后垂到胸口的紅色舌頭抬起頭來,像一只蛇一般在他一側(cè)晃悠著。
小蒼音抓抓耳朵,那紅舌頭伸到他粉嫩嫩的臉頰旁快舔上時,我一掌拍了過去,長舌女委屈地哀嚎一聲啪呲砸到了墻上。
“你干什么?”他皺皺眉。
“呵呵,有蚊子。”我伸回手,自然而然理理衣裳,瞟見那長舌女哀怨地望了我一眼,掩袖揮淚穿墻而過飄出了屋子,我吐口氣,然后從袖子里摸出一包牛皮紙。
“這才是禮物來著,剛才是逗你的。”
將牛皮紙抖開,躥出了一溜兒熱騰騰白氣,馨香飄了出來,漂亮的粉色小三角,桃花藕糕。
小蒼音瞅一眼,挑挑眉一臉鄙夷,“這么女孩子的東西。”
我哼哼,“我就女孩子了怎么樣?嘗嘗嘛,特地帶過來的,老好吃來著。”
我沒有說假話,酆都一去一回,還把糕點上的陰氣都去了,我拈起一塊不由分說朝他小嘴巴里塞,小蒼音一連被我強喂了好幾塊,臉有些泛紅。
夜色寂寥,房內(nèi)案上排放著一本本兵書,唯一的一盞燭燈朦朧而模糊,點點金光鍍到他黑黑的睫毛上將他的黑眼睛襯得濕漉漉的,我不禁笑笑,伸手手指細(xì)細(xì)擦掉他嘴角的糕點粉末。
“你以后是要當(dāng)將軍的吧。”
他不知我為何這么問,只是正了正色,小模小樣一臉稚嫩的認(rèn)真,“當(dāng)然。”
“將軍可是可以娶好多小妻子的,你可有福了。”
蒼音眨眨眼睛瞇起來,孩童臉上那種不屑的拽拽模樣很逗人喜歡,“那是君王,我只要一個。”
君王,我在心底笑了笑,是啊,君王怎么會只娶一個,那未來的君王太子又如何呢。
這二世過去,我就和他再也沒有什么瓜葛了,其實原本就不應(yīng)有什么,上神千萬歲,尊貴一方太子爺,根本不會記得他娶過一個凡人女子,和她做過夫妻。
或許,在他眼里連夫妻都算不上的。
“牡丹?”
蒼音喚我,我回神,漾開一抹笑容,“怎么了?你應(yīng)該叫我牡丹姐姐。”
我只說過一遍我的名字,他記住了,我還是有點高興的。
“牡丹。”
他很固執(zhí),又喚了一聲,“牡丹。”
“嗯。”
我應(yīng)了,靜靜看著他黑眼睛里映出的是昭錦公主的臉。
“桃花藕糕好吃嗎?”
他怔了一下,別開目光,“難吃死了。”
“你是不是很喜歡我,所以你才和我說這么多話?”我摸摸他的臉,笑得嬌媚異常,“那你可記住了,以后你是要娶我做你的小娘子的,我等你。”
他小鼻子里哼出一口氣表示不屑,臉上的微紅還是背叛了小心思。
“老妖婆。”
“我不是老妖婆,我是牡丹。”
離開將軍府我瞬步到了逃到大老遠(yuǎn)荒林的長舌女身前。
她趕緊拜倒認(rèn)罪,“參見花兒爺。”因為含著舌頭,發(fā)音非常模糊。
我慢悠悠抽出燈籠紙向她示意一下,長舌女趕緊笑道:“玩笑而已,花兒爺莫見怪,未想到花兒爺會到這兒呢。”
“玩笑?我記得你來酆都前特別喜歡吃小孩內(nèi)臟來著。”
這年頭什么鬼怪都喜歡小孩內(nèi)臟,長舌女被收到酆都前在黑白無常那兒格外出名,獵食向來伸長舌頭將小孩一捆,舌尖盤旋環(huán)繞伸進(jìn)小孩張開的嘴巴里,唾液將五臟六腑化成一灘膿水由舌尖頂端的小孔吸進(jìn)去。
好生妖冶的吃人方法,不見血,路過之間只剩枯癟尸軀。
四百年前小黑將她收了去化了功力丟進(jìn)酆都住著了,幾百年算是相安無事。
我將紙一抖,牡丹燈籠成了型,長舌女原本蒼白的臉更白了,堆笑道:“花兒爺莫開玩笑了,我真的是來看看花兒爺事情處理得怎樣了,吃小孩兒的事兒早不干了。”
“你以為我是在嚇你么?”我嘆口氣,小黑當(dāng)年放她一條路我也得照顧著,月光落下來,照亮了她的臉和鮮紅的長舌,“你知道剛才那小孩是誰么?”
“將軍之子,百年難得一見的好胚子,至純之物。”說到這兒她舌頭動了動,大概是想舔舔嘴巴,想到我在這兒又壓住了。
我剜她一眼,“你果然想吃他內(nèi)臟來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