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手指張開, 牡丹燈籠于手中浮現(xiàn)。
    我若想出去,就得用燈籠催發(fā)地獄業(yè)火將這里燃盡, 若是將湖底怨魂封印一不小心也燒了,閻王爹爹那邊估計(jì)會很難辦。
    整座塔內(nèi)寂靜幽邃, 我越步而上到了塔頂,朝堪伍道:“我若是把封印解了,你知道怎么從這里出去么?”
    堪伍哼哼,“若是將老子法力恢復(fù)了,十個塔都不成問題。”
    我說:“你想得太美,還指望我給你恢復(fù)法力?你以為我神仙呢。”
    他上下掃我一眼,沉默一會兒, 撇撇嘴, 我愣是被這壯士撇嘴的小動作寒到了,想起鐘馗那美少年成天跟我撇嘴裝委屈。
    他說,這時聲音總得算正經(jīng)了,“我說你可以幫我恢復(fù)就是可以, 老子不會看走眼, ”他嘿嘿笑笑,“你這丫頭是一定天王老子派給我的,命中注定,你先把我鏈子切了,格老子的,難受死了。”
    困住他的封印的確強(qiáng),不過我七百年的修為不是擱在那里看的, 只是跟這千佛塔的結(jié)界比還是小巫見大巫,我提劍朝封印堪伍的鎖鏈劈下去,左劈劈右砍砍,砍完喘口氣坐到一邊,“我累了。”
    堪伍落地后我發(fā)現(xiàn)他比吊起來看著高大許多,二丈來高,他扯扯鏈子又扯扯自己那身破爛臭哄哄的衣裳,咯吱咯吱伸了個懶腰,然后,一吼。
    這一獸吼真真是地動山搖,石粒灰塵簌簌往下落,我堵著耳朵說,“你趕緊吼,吼完了咱們辦正事兒。”
    他吼完了,雙手叉腰開始仰天狂笑,就跟那話折子里寫的老妖魔一模一樣。
    “格老子的終于出來了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我說:“還沒出去呢。”
    堪伍立即收了笑,“咱們下樓。”
    又來到大門前。
    堪伍道:“你把你頭上那朵簪子抽出來。”
    我皺皺眉,“你要我簪子作甚?”
    “拿出來,還有一塊玉對吧,在腰上。”他現(xiàn)在心情很是舒爽。
    我心下一緊,身上只有小黑的玉佩,這個不能給,堪伍見了搓搓鼻子咳了一聲,“丫頭你放心,老子不是混世魔王,說不是就不是。”
    “你管你是不是,首先帶我出去。”我拔下簪子,那還是懷月在枉死城送給我的桃花簪,“玉佩我不能給你,這是我朋友的東西。”
    堪伍一怔,離奇瞪著我,“丫頭,你還以為那家伙是你朋友?男人的心不是這么傷的?!”
    “你什么意思?”我莫名,“你認(rèn)識這玉佩主人?”
    “粉侯。”他不再多言,蹲在我面前看看我的簪子。
    “蒼印。”他摸摸下巴,指指我手中的龍紋玉佩,“以及……”目光重新落到我臉上,有些玩味,嘴角拉起笑容,“九龍璽……哈哈,得來全不費(fèi)工夫,今兒就是老子重歸魔族之日,定要把那自命清高的小白臉殺得片甲不留。”
    我想想,也蹲了下來,“啊,那你怎么解封印?”
    他一愣,默了一默,抓抓頭發(fā),一拍大腿,“格老子的!這破東西怎么用?”
    我也默了一默,敢情我還是祭出業(yè)火來得實(shí)在,抬頭望一眼塔內(nèi)流動的大金剛咒,如同一扇扇金色幕布,蔓延至天頂迎日綻出五色光芒,斟酌一番才道:“你且說說那神仙為何要和你對挑?”
    他揚(yáng)眉,“你問這個作甚,和出這塔有關(guān)么?”
    我說:“不是,因?yàn)榧莱鰳I(yè)火得等到夜里,你看著太陽烈的,反正也是閑著。”
    堪伍這一聽也不蹲了,找一處僻靜地盤腿坐好了,“那都快是一千年前的事兒了,還不是那小白臉自找的,哎呦,是八百年前還是一千年前不記得了。”
    我感慨:“啊,你原來活有一千年了啊。”
    堪伍怒目:“本大爺乃一代魔族少主活了三萬歲了你這丫頭少有眼無珠!”
    我推推手,“好了,別罵人了,繼續(xù),那小白臉怎么著你了?”
    堪伍再次七七八八講了一通,順便把之前那神仙使詐的事兒又提了一遍,越說越憋屈。
    千年前魔族與天庭有一場交戰(zhàn)。
    具體原因無從考據(jù),畢竟千萬年來兩族都是互不相干各自過各自的,戰(zhàn)爭不大不小,只不過后期出了狀況。有個神仙,應(yīng)是幾萬歲的上神了,竟然一口氣闖進(jìn)了七魔宮之一濁魅殿。這對魔族而言是相當(dāng)不光彩的事。
    只不過這上神進(jìn)了大殿卻退了所有天兵,獨(dú)自一人找了當(dāng)時魔君——也就是堪伍的兄長,朝他討要一樣魔族圣物。魔族向來愛研究稀奇古怪亂七八糟的東西,性格豪爽腦子動的也快,幾百年折騰出幾十樣兒來,因此所謂的魔族圣物,甚多。
    “說起來是圣物,但是也不怎么用的,擱在石室里有個幾千年都快發(fā)霉了,比起族里其它幾樣簡直微不足道,那小白臉不說大哥還真忘了,奶奶個熊。”
    我心想現(xiàn)在你當(dāng)然這么說,一介神仙若是大大方方地去魔族做客借些什么來,還不如直接打進(jìn)去,魔族直接借出去了也是丟面子,若是被圍困借出去了更為丟面子些,想來那魔族七君也未料到天上這些悠閑好玩神仙們本事晌是不錯。
    遠(yuǎn)古眾神凋零,仙神雖為仙神,好戰(zhàn)訴諸武力的品性還是劃在魔族那一方妥帖些。
    我瞧著堪伍暗自思忖,魔族戰(zhàn)力強(qiáng)盛至今為何不統(tǒng)一八荒,些許是形象比那些風(fēng)神俊逸的神仙差了些民意指數(shù)上不去,擺不上臺面。
    “那他要的是什么?”我八卦心起,神仙無欲無求坦蕩蕩,這般大動干戈感興趣的不多。
    “不就是一盞燈嗎?娘的還打進(jìn)來了,那小白臉,要是老子管這事兒直說就好了,魔族圣物頂個屁用。”
    “燈?”
    “可不是,聚魂的燈,模樣做的還挺漂亮,不過那東西就是我大哥做的一件失敗品,因?yàn)槁铮笨拔槁柭柤纾盎昶腔绎w煙滅怎么可能重新聚起,管他是神仙還是妖魔,縱然法力無邊,可生死輪回不可逆轉(zhuǎn),這誰都知道你說是不是?”
    我點(diǎn)點(diǎn)頭,這是大千世界戒律。魂魄散了,從然可以超度升天,但已經(jīng)散了,不可成人形,特別是凡人生魂,灰飛煙滅就什么都沒有了。就算是生死人肉白骨一方神力也無可奈何。
    堪伍隨口說是失敗品,約摸那位魔君兄長也是煞費(fèi)一番心力的,鎖魂聚魄,哪里是鬧著玩兒的。
    “我大哥當(dāng)年還不就想試試,當(dāng)時滅了多少魂魄呀還不就是失敗了,久而久之不就擱那兒了?小白臉神仙就要那個,給了就撤兵,我大哥就問他要這個做什么,他就說救他妻子。后來才曉得他娘子是個凡人。嘖嘖,竟然愛上一個凡人,千萬年干這傻事兒就他一個。”
    我聞言一呆,渾身血都涼了,半晌都沒緩過神來,堪伍拿手在我眼前晃晃,“喂丫頭你沒事吧?”
    我又緩了緩,才提了氣兒,發(fā)出聲音,“然后呢……?”
    “然后我大哥就給他了唄,說是借給他,高等魔族有一樣兒神仙是萬萬比不上的,就是看清被打散的魂魄原來模樣,因?yàn)槟巧裣缮駳馓珱_對陰魂致命,所以鎖魂燈這種玩意兒只有我大哥那樣的魔族才做得出來。后來不久撤兵了嘛,本來好好的,幾百年后就傳出小白臉把他小娘子生魂聚起來的事兒了,娘的消息還封的真嚴(yán)。這事兒傳到咱們這兒大哥一位小妾聽了那小白臉如何千辛萬苦救回自己娘子——奶奶個熊的就芳心暗許了!暗許你妹!我大哥的小老婆!娘的還跑到天上去了,當(dāng)時我大哥臉上多掛不住你說是不是?我一聽不得了,還不就揣了物什找他對挑了!最后,最后不就在這兒了?”
    堪伍在那里長吁短嘆,“你說神仙喜歡上凡人姑娘就算了吧干嘛還娶她,誰都知道凡人怎可能懷神種,懷上的不都死了,你說是不是?”
    塔內(nèi)咒文流轉(zhuǎn)熠熠散光,那天頂開口處的陽光漸漸散了,細(xì)細(xì)的塵埃在灰色寒涼的寂靜空間里浮動,我仰頭看那束光芒越來越淡,眼前有些恍惚,又垂下了頭盯住自己身上的黑衣,“……這種事兒,我沒聽說過。”
    我只是一瞬憶起第一次懷孕時蒼音抱著我沉默,那時他的眸中晦澀難辨。
    可我的確是將蒼離生下來,這一出又是哪般?
    我聽見我的聲音很澀,慢慢地問他:“你說的那個神仙……你知道是誰么?他、他是不是總穿著一身白衣?”
    堪伍捏下巴想了想,完全沒有意識到我的異樣,自顧自道:“你這么一說我還真的想想,那小白臉長什么樣兒來著?啊對了,他好像是……”
    話音未落他就停了,地面震了震。
    他眉毛一挑,四下瞅著,“娘的又怎么著了?”
    光陰仿佛凝滯,下一瞬,空中萬字經(jīng)文咒法啪啦啦焚滅,落成黃金雨珠由四十九丈高空疾疾墜下——如陣陣放射的細(xì)密萬箭臨空筆直而降,塔身搖晃,堪伍伸手一把撈起我滾進(jìn)樓梯下方抬頭。視線盡頭那座描繪咒文貼滿符紙的三丈三白檀枝大門,正從兩邊緩緩打開,發(fā)出轟隆隆低沉震響。
    感覺到堪伍的僵硬,我也怔怔抬起臉。
    外界白光流瀉而進(jìn),緊隨而來的是翻滾的云煙雪花,一溜兒在地面上徐徐漫開成仙境,雪粒飄舞。
    忽而間眼前一晃,堪伍一聲咒罵跳了出來,擺好架勢一手撈著我,一手指不緊不慢走進(jìn)來的黑發(fā)男人罵道:
    “我x你娘,你這冰山小白臉!今兒你自個兒洗干凈了送上門本大爺就不客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