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8、第148章
至于郭嘉一個人入宮之后, 是怎么降服東宮那些人的,夏晚和梁清并不知道。在他入宮之后,宮城里發(fā)生過什么, 夏晚也不知道。
等到天將黎明的時候,雨才漸漸停了。
夏晚在雨中的皇城外整整站了半夜, 也不知道里面到底是個什么樣子,只看到不停有東宮侍衛(wèi),或者內(nèi)侍, 宮婢模樣的人往外逃著。
再等到天色大明時,大約宮里想跑的人跑的差不多了,梁清從城外調(diào)的援軍也來了,這時候夏晚才敢跟著梁清一起,入宮。
宮城之中處處石漆燃燒過的殘燼,空氣中也是一股淡淡的石漆焚燒過后的刺鼻味道。
但整座皇宮極為干凈, 叫雨水沖涮了一夜之后, 太陽升起來, 石板上的水紋叫陽光照亮, 耀眼而又刺目。
雨水沖涮掉了一切痕跡,若非偶爾清理兵器, 抬著傷員的人走過, 沒人相信這帶著雨后泥草香的宮城里昨夜發(fā)生過叛亂。
夏晚解了身上梁清送給的雨蓑扔在太極殿外, 深吸一口氣進了殿,這偌大的,平日里總是站滿了人的宮殿中除了梁清所帶的駐兵, 內(nèi)侍和宮婢已經(jīng)全給清走了,所以顯得格外空曠,冰冷。
再往里走,才是老皇帝的臥榻。
郭嘉一襲束腰白袍,就站在皇帝的床榻前,而等不及登基就篡位的李昱霖并不在。
夏晚于是走了過去。
初到長安時,夏晚所見的老皇帝,身板挺直,神彩熠熠,雖說年近七十,但瞧面相也不過五十歲而已,然后,一天又一天的,他疾速的衰老著。
清晨的陽光從窗外照進來,照著他溝壑橫生,白發(fā)如銀的臉,夏晚一時之間竟沒能認出來。
不用說,皇太孫謀反被抓,能登大寶的,就只有李燕貞了。
方才在殿外時,夏晚就聽梁清說過,說皇帝準備退位做太上皇,要讓晉王登基。照此時病懨懨的李極,應當是真的。
皇帝,天下最尊貴的人,此時躺在張窄床上,雖說錦被上繡著五爪團龍,枕頭里墊著龍涎香甚,便捆手的那根繩子,也是最好的蠶絲質(zhì)成的。可他看起來那么孤獨,那么無助,而且,很快就要離開自己堅守了二十年的這座宮殿,被挪到屬于后宮的棲鳳宮去了。
因為他主動退位,皇位,此時將要歸予他的兒子,李燕貞來繼任了。
郭嘉一臉胡茬,因為他臂生的格外長,又習慣要用力,兩腋撕開,露出里面沾了汗與雨的中單衣,一夜橫生的胡茬,再兼那深沉冷漠的眼神,讓夏晚瞧著格外陌生。
分明在甘州重逢時,她都覺得他還是當初那個輕狂少年,到長安之后就不一樣了,他時而也有曾經(jīng)的頑皮,但更多的時候,那雙修俊的眉宇間藏著的,就是他此時看著皇帝的那種冷漠和空洞。
他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了,想過篡權(quán)嗎,或者說,想過走李極的老路嗎,夏晚完全猜不透,也看不出來。
就在皇上闔上眼皮,像是睡著了時,郭嘉走了過來,低聲說道:“你照料著把他挪到棲鳳宮去,王爺今日就要登基,一切都得由我來主持,只怕還有一場硬仗要打,好不好?”
皆叫雨洗了一夜,夏晚頭上所有的發(fā)飾全沖雨給沖掉了,一頭半濕的發(fā)及腰而披,只覺得無比的疲憊,畢竟活著的,死了的,榮耀的,或者淪為階下囚的,都是她才剛剛尋回來的親人。
在這場爭斗中,上至皇帝,下到李燕貞,沒有輸贏,全是失敗者。
她在大雨中,在城門外整整站了一夜,此時也撐不住了,本是欲要往前邁的,差點就摔跌在地上。
郭嘉兩手將她撐起來,放她坐到皇帝的榻側(cè),問道:“可是不舒服?”
“倒不是不舒服,只是不知道這前路將要如何走下去。”夏晚道。
她不確定李燕貞藥丸里的水銀是否郭嘉加的,也不知道李燕貞及位之后,他們一家三口將要面對的又會是什么。
這權(quán)力的漩渦就像泥潭一樣,似乎只要踩進去,就沒有人能夠干干凈凈,毫發(fā)無傷的抽出腳來,任你再聰明的人,也總有被人算計的一天。
就比如李極,自恃絕頂聰明,身邊還有個文貞慧眼如炬,可也落到了今天的地步。
夏晚從未有一刻,尤如此刻一般貪看郭嘉的臉。
他實際上性子并不好,從小骨子里就藏著深深的自傲,又冷漠,但論滑頭,大約誰都比不過他。雖面貌生的俊朗,但為人遠不及孔成竹那般溫柔,也不及孔成竹更懂得用言語去討好女子。
他是天生的戰(zhàn)神,能用力量攻伐的,就絕不會多費語言,所以至今,夏晚都沒聽他說過幾句關(guān)于情愛的甜言蜜語。
隨著李燕貞的登基,他是會安心做個駙馬,還是仍將站在這太極殿中,站在權(quán)力的漩渦之中,夏晚并不知道。
郭嘉出了殿,她于是也跟了出來。
郭嘉也不避走,直接從丹陛所雕的龍臉上往下走著,本是欲要出宮迎李燕貞的,總覺得身后有雙眼睛盯著,回過頭,便見夏晚還是昨日那件牙白的衣服,烏發(fā)蜿蜒著,素素凈凈站在大殿的紅柱下,美的像朵白芍藥一般,兩眼中滿噙著悲傷,仿佛生離死別一般。
上一回叫她這樣看著,還是當初他要離開紅山坳,赴河口救郭興的時候。
郭嘉于是折了回來,道:“此事拖延不得,只要王爺?shù)腔髮毞€(wěn)定,我就去棲鳳宮找你。”
夏晚深深點頭,道:“好。”
郭嘉下了丹陛,到次一臺的丹墀上,再回頭,便見夏晚依舊在哪兒站著。
他還急著要去晉王府,把病重的李燕貞給帶到宮里來,以穩(wěn)朝綱。
再走了兩步,驀然回頭,郭嘉便見正要轉(zhuǎn)身,她居然兩眼都是淚。不得已,他又兩步奔了回去,柔聲勸道:“等你爹登基了,我就帶你回水鄉(xiāng)鎮(zhèn),好不好,這樣你總該放心了吧?”
夏晚搖頭,但依舊在哭。
郭嘉還甚少見夏晚哭過,也從未見她如此無助過。她仰面看著他,并不說話,手背揩了把臉,淚依舊往外涌著。
她看起來也是疲憊之極,想靠進他懷里休憩片刻,可又強撐著,背挺的直直的。
他于是道:“晚晚,你究竟怎么啦?”
夏晚推了郭嘉一把,道:“無事,你快去吧,記得早去早回。”
終是她先進了殿,郭嘉才走。
夏晚始終覺得腳使不上勁兒,直到郭嘉走后,褪了腳上那只濕鞋,才發(fā)現(xiàn)自己右腳的小腳拇指不知何時叫利器割傷過,大約腳浸泡在水里的時候,血已經(jīng)流干了,此時只泛著個白白的傷口而已,但半只小指腹都給割掉了。
在這玉堂金闕之中,又冷,又餓,最盼望的,居然是一口熱粥。
宮中亂成這個樣子,御膳房壓根就不做飯的,所以宮里連飯都沒有。
梁清慣會弄吃的,如此亂的時候,還替夏晚弄了熱騰騰的粥來,夏晚揭開一看,是鮑魚燕窩粥,聞著一股子的姜氣。吹著燙起吃了一口,從心暖到了胃。
皇帝此時還昏迷著,梁清和他手下的金吾衛(wèi)們想辦法,是準備要把皇帝從這太極殿給挪出去了。
他忽而側(cè)首,道:“年姐兒,你今兒怎么了,失魂落魄的,是昨夜在宮門前嚇著了?”
夏晚抿了口粥,搖了搖頭。
抱著只砂鍋,于這空曠冷寂的大殿里,她才算找著了點暖意。
夏晚不是叫宮門前的生死離別給嚇怕了,而是叫帝王家這平日里看似和和美美,天倫恩愛,可變起臉來,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無情給嚇怕的。
她在紅山坳的時候,便夏黃書是那樣無情一個爹,她依舊養(yǎng)了他十年。孫喜荷那樣的娘,她到如今還帶著。郭興和郭旺那樣的兄弟,只要他們回來,她依舊是他們的嫂子,會給他們一張床睡,會給他們熱飯吃。
就算郭蓮,兩度險些害死她,可她是親人,是郭嘉的妹妹,她抓到了也只會放出去,不會傷害她分毫。
她所經(jīng)歷的親人情義是這樣的。
當郭嘉站在流矢箭雨中時,她確定自己是愛他的,若非梁清將她拽住,她就沖過去了,傻子一樣,也許不過白白送死,可便死,也絕不會叫他死在她前面。
因為他除了是她的愛人,還是她的親人,和李燕貞,孫喜荷一樣,天下間再親沒有的人。
但正是因為這樣,她才格外的害怕。
在他親手把她的父親推上皇位之后,夏晚不知道接下來自己將要面對的是什么。
她這個公主,將來會不會成為明月公主那樣的公主,而郭嘉,會不會成為李極那樣的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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