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侯小葉子(三十八)
,青葉抄 !
懷玉笑:“愿聞其詳。”
懷成仰脖飲盡一盅酒,笑道:“太子那日飲下些許藥酒,怕是有些上了頭,見我又去,先是蹙著眉頭看了我?guī)籽郏笥中φf:二弟不必時常看我,問我的病情,我自己的身子自己知道,橫豎有太醫(yī)在,一時半會兒的怕是死不了。”將酒杯往桌上一頓,冷笑道,“且不說這句話叫我心驚不已,他那時看我的眼神……之冰冷,之厭惡,我這一輩子也忘不掉……那以后,我因好色而名聲遠揚,他待我倒親切起來,看著也像親兄弟了。哈哈哈。”
懷玉本想勸說他一句“久病之人,性子古怪也是在所難免”,后想想作罷,只舉杯與懷成碰了一碰,各自仰脖飲下。良久,與懷成笑道:“如今時與勢皆不同了,二哥便是收了心也是應該。”
懷成吐出一口悶氣,揚聲大笑,聲音里頗帶了些喜悅道:“三弟這話說的還有些早。哈哈哈——”
懷玉兩口子在懷成府內(nèi)用罷飯告辭回去,懷成醉了酒,強撐著攜了阿章與二王妃親送至二門口。文海拉了二王妃的手殷切笑說:“姐姐哪日也該帶上阿章去咱們家串串門子,我成日里無事,在家里寂寞得很。”
二王妃拍拍她的手,帶笑敷衍道:“自然自然。只是年頭年尾有許多事情落到他頭上,他在外頭忙,家里的一攤子事情都得我來操心。今日還是因為阿章生日,聽聞你們要來,他才沒出去的。我眼下還走不開,待過一陣子再說罷。”
那邊廂,阿章瞅了個空子偷偷問懷玉:“三叔過一陣子要同四姨的幾個侄兒一同去打野物么?”
“你四姨?”懷玉愣了一愣,方才明白阿章說的是文海,遂挑著眉眼笑道,“哦,他們要去打野物?這事我倒不知道。”
三月初六日,關(guān)東一帶地震。皇帝震驚。次日,下罪己詔。懷玉與工部、戶部主事等奉命前往關(guān)東勘災賑災。文海帶人為懷玉收拾行裝時發(fā)愁道:“真是不巧,后日初八便是母親的壽辰……你走了,我一個人可怎么辦?”
懷玉道:“無妨,我奉命前往關(guān)東勘災賑災一事母親是知曉的。只是,眼下關(guān)東一帶許多人日子艱難,不得溫飽,母親怕是不愿慶壽……罷了,連壽禮都免了罷,當日你入宮去磕個頭便成。”
臨行那日,文海要出來相送,懷玉與她笑道:“天冷,不必出來了。橫豎不太遠,不出十日半月便可回來的。那里產(chǎn)的靈芝與鹿茸好,你若要,我給你帶些回來。”
文海心內(nèi)歡喜,掩嘴而笑,與奶娘道:“看來這一趟咱們沒白跟出來。”
因她執(zhí)意跟在后頭送,懷玉便也由得她了。出了二門,她不止步,又跟到了大門口,懷玉翻身上了馬,她還是不回去。懷玉拿眼看她,她笑道:“從前我父親每每出遠門時,母親都要送到大門口,看他走出老遠才回去。我那時便想:將來若是我嫁了人,夫君出門時,我也要這樣送我的夫君。”又道,“你走你的,不用管我。我站在這里看著你,這樣看上去就像是一對恩愛夫妻了。”
懷玉嘆一口氣,翻身下了馬,三兩步過來,將她攬到懷中,抱了一抱,苦笑道:“又說傻話,快回去。”
文海漲紅了臉,伸手捶他,低聲道:“人都看著呢,像什么樣子。”
懷玉看她一眼,再嘆一口氣:“我與你,做不成恩愛夫妻,對不住。”
文海笑容登時僵住,到底涵養(yǎng)好,強忍住屈辱,沒有當場哭出來,然而不照鏡子也知道,自己的臉色想來是變了的,默了一默,方勉強笑道:“無妨,這樣就足夠了。”無力地伸手出去,想將他從面前推開,卻貪圖他懷抱的溫暖,手伸到他的胸膛上,終是未能舍得推開,只輕輕撣了撣他的衣裳,為他理了理衣襟,含淚叮囑道,“你路上小心,早些回來。我哪里也不去,只在家里等你。”
三月初八日一早,長樂宮中來人,道是因為地震的緣故,貴妃甚是憂心,今年不設(shè)壽宴,連入宮磕頭都免了,壽禮更是不收云云。果然同懷玉說的一樣。
三月初九日,叫奶娘從箱籠里翻出半舊的衣裳穿戴打扮好了,還是不放心,又問了一聲:“都打聽好了?人也都是信得過的?”
奶娘也是大敵當前的模樣,肅然道:“放心。派去打聽的人都是咱們家的,咱們先回到自己家里,再換乘坐咱們家的馬車過去即可。”奶娘跟著她來到這王府內(nèi)已三月有余,至今也改不了口,還將她娘家趙家稱作‘咱們家’,將懷玉的王府稱作‘他們家’。
“這一趟若是能順利帶回來,倒能省卻我許多麻煩。”
奶娘著惱:“她若是個有眼色的,看到王妃親去迎接,二話不說便該跟了來!”
這回換她嗤一聲:“那可不一定。他相中的人,會是尋常人?再說,有他撐腰,她可不一定就把咱們放在眼里。”
奶娘愈發(fā)生氣:“不管她什么人,見了正頭王妃就要磕頭行禮,便是天王老子也越不過這規(guī)矩去!”
她嘆氣:“到時見機行事罷,若是不愿跟我回來,便帶到宮中去。”取下一對金環(huán)玉兔耳墜及腕上的兩只青玉雙龍鐲交給使女,使女知道這耳墜乃是殿下送的,王妃素日里格外珍重,因此小心翼翼地收到妝奩匣子里,王妃果然略帶了些笑意對她看了一眼。
奶娘抬頭看了看天,道:“若是要進宮,須得早些動身了。”
她便吩咐道:“走吧。”
一行人先回了娘家,從角門悄悄出來,換乘了娘家的馬車一路來到翰林街,只不過打聽了一下,便問出了青柳胡同的所在。怕招眼,老遠的便下了車馬,只帶了奶娘及兩個心腹使女慢慢走過去。胡同不太起眼,夾在一家醬油鋪子及一家破舊茶館之間,胡同口又有幾株粗大楊樹掩著,柳絮漫天飛舞,若不是奶娘眼尖,看見胡同口的一株柳樹下蹲著個女孩兒,只怕就錯過去了。
她心內(nèi)狂跳,不敢徑直往胡同里去。怕里面真住了人,又怕這回也是竹籃打水一場空。一時心內(nèi)為難,隱在天山茶館門口的招牌前猶豫不決。奶娘問:“可要我回去再叫兩個力氣大的人來?”
她將奶娘一瞪:“咱們又不是來與人家打架,誰力氣小誰吃虧,我此番是來請人的。你們幾個等一時都要客氣些,怎么樣同我說話,便怎么樣同人家說話,都給我記住了!”
奶娘與兩個使女齊聲應下。她還是不放心,又叮囑了幾句話,才要抬腳往胡同里去時,卻聽見柳樹下喂貓的那個女孩兒拔高了聲教訓貓:“你看看你!你看看你!自己不吃,還不許人家吃!看人家吃便要去搗亂,被打了兩巴掌,你該高興了吧!”
文海駐了足,也不說話,只盯著那女孩兒細看。那女孩兒落了一頭一身的柳絮尚不自知,手里拎著條小魚干,正在教訓蹲在她腳下的一只貓,覺察到面前有人盯著她看,便也向這里瞄了瞄,看見文海等一眾人直愣愣地盯著她,心內(nèi)大約是覺得奇怪,于是站直了身子,拍了拍手,轉(zhuǎn)身往胡同里去了。
女孩兒粉黛未施,頭上也未有任何首飾,因春寒料峭,她還是一身薄棉衣,穿的不算少,但棉衣在她身上卻絲毫不顯得臃腫,胸在她身上還是胸,腰在她身上也還是腰。簡簡單單的一個女孩兒,使人想起在春日里林間蹦蹦跳跳的小兔子,雨后的竹林里新生出來的一顆筍芽。
奶娘忙招手:“姑娘,姑娘——”
那女孩兒駐足,問:“叫我做什么?”看文海一行人站在茶館前站住不動,遂指點道,“若是去茶館喝茶,進去便是,他家這個時候已經(jīng)開門了。不過,他家的茶不怎么好喝。”聲音比之適才罵貓時更為柔婉清澈。
文海看著她笑,接了一句:“哦?是么?”
那女孩兒見文海言語溫柔,面目可親,便又熱心地多說了一句:“這茶館里的龍井及大紅袍等茶一概不能喝,只有茉莉花茶還能入口。”
文海噗嗤一樂,問:“你是怎么知道的呀?”
女孩兒也笑:“因為是這茶館里的伙計自己跟我說的呀。”看著冷冷清清的一個人,一開口笑,便露出一顆調(diào)皮的小虎牙,人也跟著靈動活潑了起來。
文海回頭對奶娘笑:“怪道,若我是男子,也要愛上她的。”
奶娘看她一身尋常的打扮,還有些不相信,從文海身后轉(zhuǎn)出來,上前兩步,往她臉上覷了覷,試探問道:“姑娘,你是誰家的孩子呀——”
文海擺手笑:“奶娘不用問了,我要找的人就是她。”
青葉起初還未聽懂眼前這女子的話,仔細思索了一番,面色不由得變了一變。想過千百種某一日和他王妃見面的情形,卻沒有想過忽然一日會被人家找上門來,想轉(zhuǎn)身逃回去,又怕人笑話,定了定神,輕聲問道:“你找我作甚?你是他——”
文海點了點頭:“是。我是他明媒正娶的王妃。”上前攜了青葉的手,笑喚了一聲“妹妹”,道,“妹妹恕罪。我早前就知道有妹妹這么個人了,只是一直都不得空來瞧瞧你。恰巧他這一陣子要出遠門辦差,我閑在家中無事,便過來看看,再接你回咱們府中。”
青葉將手掙出來,搖頭道:“我不去你們府中。”
文海笑道:“這些話先不急著說……咱們走了些路,正腿累,能否到妹妹那里討口茶喝?”
青葉為難,思索片刻,終是點了頭,將一行人引往胡同深處去。文海一路絮絮問她的名字,年歲幾何,是哪里人,家中父母可還健在等。青葉只與她說了是余姚過來的,又對她說了名字與年歲,其余一概不答。文海倒也不生氣,奶娘當她是恃寵而驕,不由得惡向膽邊生,暗暗咬了幾回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