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唯存剩下,原來他亦是整個盛夏
捏著圍巾,冼之堯理了理大衣,一邊走一邊將背包背上,剛從天象廳出來,就跟門口的人撞上。
手里的圍巾落在地上,冼之堯被撞得側(cè)了側(cè)身。
“不好意思。”
對面的人聲音低沉,語氣極淡,說話時連周身的氣息都染了冷色調(diào),他彎下腰撿起地上的棕色羊絨圍巾,一瞬間,同樣的檸檬味兒隨著空氣流動鉆進鼻腔,卻帶著一股子別樣的冷冽。
冼之堯準備彎腰的動作都僵住了,他擰著眉,不動聲色地后退半步,抬手撓了撓鼻尖。
“謝謝。”
冼之堯禮貌地道了一聲謝,頷首接過的時候再次退了半步。
“冼之堯?”
溫潤的男音從旁邊傳來,冼之堯拍打圍巾的動作頓住,下意識地循著聲音看過去。
“裴敘?”
見到那個朝他走來的人,冼之堯也有些驚訝。
“好久不見。”
“好久不見。”裴敘溫和的笑著,直接走到了那個與他相撞的青年身邊。
冼之堯這才認真地看向那個人。
漂亮。
只一眼,他的腦海里就浮現(xiàn)出了這兩個字。
青年長得非常漂亮,冼之堯從沒見過可以讓他用“漂亮”兩個字來形容的男生。
“你也在這邊上學?”冼之堯問。
“不是。”裴敘的神色之間瞬間露出了一許溫柔,指了指身旁的人回答道,“陪他來這邊辦點事兒,順便就來逛逛。”
話剛說完,裴敘旁邊的人拉了拉他的胳膊,語氣平淡的說:“我先去那邊看看。”
裴敘笑著答應(yīng)了。
那個男生抬手拍了拍他的頭頂,一點都不掩飾眼里的占有欲,手掌滑下,他直接抓住他的后頸,十分自然地在他嘴唇上吻了一下,然后說道:“不要聊太久,餐廳預(yù)定時間快到了。”
冼之堯被驚得睜大了眼睛。
“知道了。”裴敘卻只是無奈地拖長了尾音,并沒有排斥他這種在公眾場合的行為。
男生最后離開時還特意瞟了冼之堯一眼,其中的寒意讓他打了個冷顫。
可是他的背影卻給了他一種莫名其妙的熟悉感。
冼之堯收起了驚訝的神情,抿了抿唇瓣,什么也沒有問。
裴敘倒是非常坦率真誠,大大方方地解釋著:“你別介意,我男朋友對誰都這樣。”
“沒有沒有。”冼之堯擺了擺手,淡然一笑,“我原本以為,你對那個姑娘是真的。”
“姑娘?”裴敘被他謹慎的用詞逗笑了,“你說的是哪個姑娘?”
“就高考后的那個聚會,你帶來的那個啊。”
“哈?”裴敘蹙眉想了想,歪著腦袋想了許久,好像才終于有了點印象,“那個啊!不是,那只是我爸朋友的女兒,你知道的,電視上商業(yè)聯(lián)姻什么的,常有。”
說著,他還往后面的方向看了看,低聲補充:“不提了,就為了這事兒,他還跟我鬧了好幾次呢。”
這一提,冼之堯更加震驚了。
“你們…那個時候就,在一起了?”
裴敘盯著他的表情,松松地笑了笑。
“我們高中就在一起的。”裴敘不解,“你應(yīng)該也認識的,畢竟大我們一屆的程然也挺出名。”
被這么提醒,冼之堯終于想起了什么。
就好像又回到了高二,那個站在樓下大聲叫喊著“裴敘“的少年。
好像,以前沒這么好看吧。
思及此,冼之堯更加尷尬,他摸了摸后腦勺,不太好意思的說:“那我當時說喜歡你的時候,應(yīng)該給你造成挺大困擾的吧。”
“嗯?”裴敘露出了疑惑,而后又不禁發(fā)笑,“那你還喜歡我嗎?”
“額……”冼之堯愣了,表情也有些不自然,但還是十分認真的跟他道了歉,“抱歉,那個時候真的產(chǎn)生了挺多誤會的。”
裴敘笑著搖了搖頭。
“其實,第一個發(fā)現(xiàn)你喜歡我的人,不是我。”一瞬不瞬地盯住他,裴敘猶豫片刻后還是開了口,“是孟玨。”
這一句話像是一道雷劈了下來,給冼之堯聽懵了。
“什么?”
冼之堯沒聽懂,表情更是真的茫然一片。
裴敘卻將他的神情看得一清二楚,嘆了一聲,惋惜地說:“看來你是真的不知道自己對于孟玨來說,有多重要。”
“你以為你給他的筆記他真的是因為學不下去才沒看的嗎?”裴敘說,“并不是,只是因為被我看到了。也不是他給我看的,是我不小心拿到的。”
裴敘大概永遠不會忘記孟玨搶走那個筆記本時候的眼神,像是自己的東西被搶了,自己的秘密被發(fā)現(xiàn)了,滿是敵意與防備,或者說,他都懷疑孟玨幾乎都想將他滅口了。
雙手收進羽絨服的口袋里,裴敘嘟著嘴向四周張望了一下,最后揚著笑回過頭來叫了他一聲。
“聽說你依然選了天文……知道‘洛希極限’嗎?”
深深吸了一口氣,冼之堯的大腦里飛速運轉(zhuǎn),好像是知道他即將說些什么,整個人都有點不在狀態(tài)了。
“我雖然成了那個潮汐力,但亦是他自己愿意超過這個安全距離。”
他曲起一條腿,然后裝似無聊般地踮了踮腳尖,他溫聲反問,“你覺得,是為了什么呢?”
冼之堯卻并沒有在意他的表情,腦袋里“嗡嗡”作響,那種無法言語的大腦一片空白逐漸降低了他的思考能力,讓他好久都沒辦法組織語言。
還能是為什么?
孟玨本就不是一個沉得住氣的人,聽到那樣的話,也該到盡頭了。
“那件事過后,孟玨就把我拉黑了。”裴敘無所謂地聳了聳肩,說得自己都覺得好笑,“可唯一一次大老遠跑來找我,只是因為,從不喝酒的你喝醉了,嘖……也不知道你究竟是說了些什么,他當時差點沒一拳把我毀容。”
說者故意當笑話談,可聽者卻聽得心絞痛。
孟玨說他膽小,遇到事情也只知道躲避。
他確實膽小,怯懦到,那一串號碼再也沒能有勇氣摁下去過。
“是……什么時候?”他小聲地問。
“什么?”
冼之堯?qū)㈩澏吨氖植卦趪硐旅妫桨晡樱骸拔液茸怼フ夷悖鞘裁磿r候的事?”
“嘶…記不太清了。”
裴敘皺著眉想了想,有些不太確定的回答:“但應(yīng)該是大一那會兒,具體時間還真想不起來了。”
“裴敘。”程然的聲音打斷了兩人之間的談話,他徑直走了過來,牢牢地牽住了他的手,柔和地說道,“該去餐廳了。”
“知道了知道了。”裴敘看出了他眼里的不耐,撫慰似的主動十指相扣,再次看向冼之堯,“那我先走了,有空出來聚聚?”
“好。”冼之堯的唇色略微泛白,他努力擠出了一抹若無其事的笑,卻難看極了。
裴敘緊緊靠著程然,剛準備走,又想到了什么。
“冼之堯。”他伸出小指勾了勾自己的下巴,為難般地說,“我覺得,有件事情,你應(yīng)該知道一下。”
“嗯?”
看著冼之堯疑惑的目光,裴敘散漫的笑了。
“孟玨復讀了。”裴敘的目光極其復雜,他望著眼前這個努力裝作無礙的人,繼續(xù)說,“離你們學校應(yīng)該不遠。”
裴敘一句不問冼之堯與孟玨,因為他知道孟玨對自己有多狠,可是也只有他知道。
但是在這一刻,裴敘忽然覺得很可惜,偏偏該知道的人真的什么也不知道。
孟玨開始復讀,是從他們之間最后一通電話的那一天開始的,
他幾乎將全部的精力投入到學習當中,孟玨的媽媽說,那是她從未見過的畫面。
孟玨從小就厭學,唯一認真聽課還是因為冼之堯生病住院,他自攬了為他補課的任務(wù)(雖然當時也一塌糊涂),所以他自己也很清楚,他不適合學習這條路。
桌上的檸檬長得很好,小小的,淡黃色的,跟那兩盆檸檬薄荷不同,湊近嗅時,才能有淡淡的檸檬香。
冼之堯一動不動地坐著,身上的外套還沒來得及脫下,宿舍里的熱氣持續(xù)涌上來,強勢的灌入他的五官,連帶著那種清淡的香味都開始刺激他的淚腺。
書桌上的手機屏幕還亮著,界面上的號碼打著問號的備注,冼之堯一次次點亮即將息屏的手機,手腕抵著桌沿,卻遲遲沒有打出去。
“這么早就回來了?”
鶴晏之擦著頭發(fā)從浴室出來,見到他還有些吃驚,“這次竟然守信了?”
雖然每次冼之堯都有保證不去喝酒,但基本上都沒怎么實現(xiàn)過。
冼之堯沒有回答,沉默發(fā)愣的樣子依稀給人一種頹的錯覺。
鶴晏之覺得奇怪,靠在他書桌旁,雙手抓著毛巾的兩頭,偏著頭問:“你怎么了?”
唇角的弧度艱難地勾起,冼之堯眼神有些空洞,未著焦點的模樣也著實不太正常。
他抬頭看向他,問:“大一我喝醉的時候,是自己打電話讓你們?nèi)ソ游业膯幔俊?br/>
“沒有啊。”鶴晏之拉了拉脖子上微濕的白軟毛巾,直起身來,懶懶地回答,“其實你喝醉了也還好,至少每次都能找到宿舍樓下。”
說完,他還怕今天說的話讓他產(chǎn)生什么誤會,趕緊解釋:“你別多想啊,我們今天只是隨便說說的……”
“每一次都是嗎”冼之堯打斷他的話。
他的追問太過嚴肅,鶴晏之很快就察覺到什么不對勁了,他將毛巾拿下來,重新走過來,低頭問:“你這是怎么了?發(fā)生了什么?”
冼之堯上身前傾,手肘支在桌上,閉著眼將鼻梁上的鏡框取了下來,整張臉埋在掌心中,他如同溺水的人,用力地吸了一口氣,聲音很不對勁。
“不知道。”他緩緩地說,“只是覺得,我好蠢,也好離譜。”
其實很多時候都有了暗示,只是他太過自主,也太過自我了。
他以為孟玨的喜歡只是一點點,因為他能夠在攤牌后就抽身而去,可是他從未想過,孟玨只是不想讓他為難罷了。
小心翼翼地試探,大大方方地承認,然后毫不猶豫地離開,這是堅定的,屬于孟玨給他的尊重。
他用這種方式告訴他,至少在感情上,冼之堯可以當一個勝利者,并不需要卑躬屈膝的尋求別人的喜歡。
宿舍里的檸檬香麻醉著他的面部表情,然后熏紅了他的眼,在這樣滿是迷茫的追尋里,只有一個人的喜歡就仿佛微醺之感,亦真亦假,似醉非醉。
“阿玨……”
哽咽的聲音在安靜地宿舍里響起,鶴晏之驚訝地看過來。
這個冼之堯醉后才會大方重復的名字,此刻從清醒的冼之堯的嘴里喚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