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落花
當(dāng)日,張貫被滿門抄斬,惹得風(fēng)風(fēng)雨雨,閆升便暗想,都說老虎的須子摸不得,總有一日要輪到那不知好歹的趙麒。
果不其然!雖然皇帝并未貶官,只是下旨將趙麒遣返西疆,令其不得回京。可這不是收權(quán)流放的意思么?只不過這趙麒畢竟曾經(jīng)是皇帝太傅,身為帝師,總要留些顏面的,皇帝好歹留了個沒什么地位的逍遙侯。只恐怕趙麒后半生也只能留在西疆那個鬼地方,再無出路。
閆升雖然心中暗喜,卻也是感慨萬分。這幾年來,朝中動蕩不安,沒想到這一下子,前朝重臣竟紛紛倒臺,可見帝心難測。當(dāng)年三足鼎立之時,有前尚書李守義,殿閣大學(xué)士張貫,丞相趙麒,如今竟再無一人了……
“閆大人何故嘆氣?”
閆升搖搖頭,道,“不過惋惜罷了。”亦或是,看到自己下場?
聞言,史官也嘆道,“帝王之心不可測,想當(dāng)年,趙相輔佐皇上登基,不知可想到今日下場……”
“皇上畢竟念舊情,已是留了情面。”
“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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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書房。
不知從哪兒吹過來一襲涼風(fēng),珠簾兀自地晃了晃,發(fā)出清脆的聲響。
韓臻終于從書案前抬起頭,朝一旁候著的桂公公道,“把窗子關(guān)上吧,朕有些冷。”
桂公公道了聲“是”,連忙去將窗子合上了。
“桂子,南湖知縣陳平是個什么人?”
忽然聽韓臻叫他,還是個親昵的稱呼,桂公公先是一愣,想了想這號人物,然后才答道,“回皇上的話,這陳平是趙相……逍遙侯的門生,聽說當(dāng)年考了乙榜,被派到南湖做了知縣,現(xiàn)如今應(yīng)該是有六七年了。哦,當(dāng)年泉州大水,也是多虧了陳知縣開倉放糧,挽救了許多難民百姓。”
“哦?”韓臻挑挑眉頭,輕笑道,“這事兒朕倒是忘了。桂子,你猜怎么著?”
“皇上明示。”
“朕貶黜太傅,平日里與太傅來往的那些人,如今卻是各個避之不及,生怕引火燒身,倒是這陳平,竟還替太傅求情。膽子不小!”韓臻笑了一下,又道,“當(dāng)年泉州大水一事,朕還沒賞他?”
“回皇上,不曾有賞。”那時候韓臻滿心滿眼的只知趙麒如何如何,哪里看到旁人了?
“哦,既然如此,替朕擬旨吧。南湖知縣陳平為官誠懇,有功無失,賞黃金百兩,即日調(diào)入京城任御察使。”
“是。”
擬好了旨,韓臻遣退了身后伺候的宮女太監(jiān),又朝桂公公道,“你也下去吧。”
桂公公應(yīng)了一聲,跟著魚貫而出的宮女太監(jiān)們退了下去,關(guān)上門的時候,恰好看到韓臻從懷中取出幾封書信。難不成是趙相的密信?桂公公想了想,沒想得明白,當(dāng)年韓臻對趙麒起了那么個心思,他是清楚明白的,只是這幾年下來,他已是越來越看不懂韓臻的想法了……唉!
說起來,這幾封書信還是當(dāng)年泉州大水之時,趙麒遠(yuǎn)在泉州府衙,他眼巴巴地遣人送過去的。當(dāng)日,趙麒還說收到過一封,只是夾在書里來不及看,忘記帶回來了。
可現(xiàn)如今,那五封書信全數(shù)都回到了他的手里。
韓臻將信封一一拆開,回想起當(dāng)時韓亮將這些信遞給他,冷眼嘲笑的場景。
“皇兒,何苦一片癡心付之流水?”
【太傅親啟:太傅到泉州了么?這兩天朝中沒什么事情,不過張貫又聯(lián)合幾人一同上奏,要我納妃……】
【聽說鄭剛跑了,泉州無糧,太傅一定著急壞了。我已經(jīng)派人帶著朝廷救糧去了……好想見太傅……】
【水災(zāi)不是已經(jīng)過去了嗎?太傅什么時候回京?】
【太傅,至兒好喜歡你。】
【太傅呢?】
“啪嗒”水漬漸漸暈開了字跡,韓臻垂著頭,卻是輕輕笑了起來。那笑聲持續(xù)了一會兒,又逐漸顫抖起來,如同嗚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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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府。
趙府如今已然不是丞相府了,仆人們忙里忙外地收拾東西,氣氛儼然一片離別前的慘淡。
趙麒倒是不介意將府里的人統(tǒng)統(tǒng)帶到榮城去,不過下人畢竟也有自己的事兒,到最后,愿意離京去逍遙侯府的也只有寥寥幾人罷了。
翠兒當(dāng)年就想跟著趙麒一起上戰(zhàn)場,她在京城沒什么親戚,形單影只的,自然是跟趙麒一起去西疆。王福在趙府做管家大半輩子了,是看著趙麒長大的,當(dāng)然是不忍讓他自己去西疆,心想著自己好歹也能照顧一些。倒是還有一個新來趙府的廚娘,也跟著去了,聽說她丈夫早年應(yīng)征上了戰(zhàn)場,自此沒了消息,便做了半輩子寡婦。
趙麒捧著茶,愜意地靠在椅子上,坐在院子里,看著一大幫子人忙來忙去。
又聽下人來報,說是賀祥云來訪。
趙麒笑了一下,道,“這家伙也不知避嫌。請賀大人進(jìn)來吧!”
沒一會兒,賀祥云便大步流星地走了過來,一見趙麒靠在椅子上喝茶,大笑道,“哎,外面?zhèn)鞯梅蟹袚P揚,怎么到了侯爺這兒倒是自在得很?”
連忙有下人給賀祥云搬了一個椅子過來,賀祥云也不見外,坐到趙麒對面,又道,“什么時候走?”
“后天。”
“這么快?”賀祥云吃了一驚,“這也是皇上的意思?”
趙麒笑道,“你也跟著來落井下石了?”
“哎?侯爺這是說的什么話……”賀祥云道,“可是侯爺自己這么打算,要帶著劉大人一同回西疆去,免得遭受流言蜚語?”
趙麒看了他一眼,面上的笑意卻是淺了下去,只聽他淡淡說道,“不帶他了。”
賀祥云顯然愣了一下,張大了嘴巴想說些什么,又覺得不知從何說起。外頭都以為劉長卿是染了病才告假休憩半月,可他卻從劉長卿貼身仆從那兒聽了部分事情真相。
當(dāng)年賀祥云與趙麒一同被韓臻派去西疆,結(jié)果隔日劉長卿便不顧艱險地跟著去了,那時候賀祥云還想不明白呢……后來收到劉長卿書信,直言自己愛慕趙麒,對于頂替他監(jiān)軍一職的事情倒也是誠懇的很,希望讓自己不要介懷。
賀祥云年紀(jì)大了,不過看待事情卻并非死板,雖然一時間有些難以置信,想了幾日倒也就坦言接受了。
只是沒想到,才過這些個功夫,已是物是人非……
還記得幾個月前,劉長卿那孩子還歡歡喜喜地給他寫信,說是兩人回京就辦喜事,言語中甚是得意。
賀祥云搖了搖頭,惋惜道,“長卿這孩子并沒有錯,只是前事盡忘,非他本愿……你何不問問他愿不愿與你一同去西疆?”
趙麒輕笑了一聲,卻是沒說話。
倒是聽身后有人說,“我是愿意的……”
兩人聞言都是一愣,回過頭便看見劉長卿站在樹下,臉頰上卻是一片嫣紅,面帶羞澀地望著趙麒。
“哈,天色已晚,我也是時候要回去了,不打擾了,你們聊。”賀祥云頗有些松了口氣的味道,連忙起身,行動也是絲毫不含糊,伸手拍了拍趙麒的肩膀,轉(zhuǎn)身就走了。
留下個不知所措的劉長卿站在原地,一句話也沒敢說。
劉長卿原本是好好的在家里看書,忽然聽下人們說起來趙府的事情,這才知道原來趙麒被皇上撤了官職,調(diào)到西疆去了。
當(dāng)時也不知怎么的,什么也沒想,就急匆匆地跑來了趙府,想將事情問個明白。方才也就是腦子一熱,才回了話……說了什么愿意跟去西疆,現(xiàn)在又不知道該怎么接過話茬了。
“老師……”劉長卿乖巧地喊了一聲,心想這樣總歸是不會出什么差錯。
趙麒應(yīng)了一聲,墨色的眸子亦是波瀾不驚地望著他,低聲問道,“怎么來了?”
“哦,聽說老師要去西疆……是真的嗎?”
“圣旨已經(jīng)下來了,明天收拾好了,后天便動身。”趙麒道。
劉長卿“哦”了一聲,垂著頭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手指絞著衣袖,像是在盤算些什么事情。
趙麒也沒再說話,卻是心想著方才劉長卿說的話,究竟是個什么意思?難不成是已經(jīng)記起了什么?可是看他現(xiàn)在的模樣也不像……
好一會兒,才聽劉長卿支吾說道,“非鹿,你不是說好了娶我嗎?”</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