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東風(fēng)_分節(jié)閱讀_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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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尖有微微的粘膩,他的手背被我未帶護甲的指甲無意識地深深一抓,已然滲出鮮血。那殷紅的一抹映入我眼中,令我悲愴憤恨之意陡然猛漲。我怔了半晌,驀地嘶聲喊道:“你走,我不要見你!”
他身子一震,瞧也不瞧手上的傷口,鎮(zhèn)聲道:“這是意外!宓兒,我從未想過要傷害你!”
我拼命推拒著他的碰觸,激烈的掙扎中竟而翻身滾落了床下。我已然失去了理智,用力推翻了榻側(cè)的案幾,一旁銅質(zhì)的燭臺受到碰撞搖晃了兩下便重重地砸了下來。我神思恍惚竟不知閃躲,只見那黃澄澄的一團漸漸逼近,眉心幾乎已感到那熾熱的燙意,正當我被唬地愣住之時,卻見他的身影飛快擋在我身前,那兒臂粗的紅燭便正正砸在他的肩背上,他用力地抱住了我的肩膀,大聲吼道:“宓兒!”
有滾燙的蠟油濺落開來,燙在我的頰上,火辣辣地疼。他將我抱起身重新放回榻上,一貫神采飛揚的眸子此刻是濃烈的悲憤,“孩子沒有了,我也一樣心痛。”頓了頓,望向我的眼神忽而便有了一絲清澈的壓抑,“害死我們的孩子的,是那個人,我不會放過他的。”
我根本不知道他說的是誰,渾渾噩噩也不想追問,只呆呆坐著,下顎枕在蜷縮著的膝蓋上,任憑淚水狂肆地奔流。“我為什么會醒過來?為什么不和孩子一起死了?”想起不久前剛剛與他一起秉燭夜話共同沉醉于這孩子的到來,想起他歡天喜地地給孩子起名的模樣,想起自己滿心飽漲的溫柔與期待,頓時只覺胸口一陣驚痛,直如萬箭攢心。“我為什么要醒過來!”寧愿死去也不想活著體味這痛失骨肉的驚痛呵!
他見我一臉恍惚,用力握住我肩膀吼道:“害死孩子的不是你,也不是我,是寧允禎!”他伸手理開我被膩膩的汗水粘黏在額頭的碎發(fā),語氣稍稍和軟了些許,“死?我怎么會讓你死!我要你好好活著,和我一起活著,我們還會有很多的孩子。”
我聽得他竟將全部過失歸咎于允禎,蟄伏的怨恨與不甘登時襲上心頭,我微微啟口,狠狠嚙住了干澀發(fā)痛的唇瓣,半晌幽幽道:“結(jié)發(fā)為夫妻,恩愛兩不疑……可笑到頭來你終究還是不曾信我。”
“我若不信你,現(xiàn)下你早已被丟進大牢!”他一震,握住我肩膀的手掌不自覺重重施了幾分力道。
我哂道:“你若果真信我,便不會刑囚允禎,他總算也是楚朝名正言順的慎安王,你擅自將他囚于王府卻又安了什么心?不過是要教天下人誹議思賢王妃乃是敗德敗行的女子罷了。”我冷笑不已,“你如此羞辱于我,我雖身在殿堂,卻又與身陷囹圄何異?”
他面上陣陣糾結(jié)起來,目中戾氣漸濃,近似咬牙切齒道:“宓兒,看來我果真是太縱容你了。”他驀地暴怒,猛站起身狂躁地踱了幾步,怒道:“慎安王又如何?只要本王一聲令下,他立刻人頭落地!我倒要看看楚朝能奈我何!”
我見他仍一徑如此推諉發(fā)狠,登時只覺心涼不已,直似冷到了心肺。我強忍著盈眶的淚水,鎮(zhèn)聲道:“我與允禎斷無情弊。拓跋朔,你若因此疑我,只會令我小覷了你!”
“我只相信自己的眼睛。”他轉(zhuǎn)過臉恨恨道。
我怔怔冷笑,直笑得心肺也痛了起來,我抬手指向門口,“你走罷,去娶你的公主,去霸你的天下,這思賢王妃的名頭,誰要誰取了去……從今而后,我再不想見你。”
他亦冷笑:“怎么,見到舊情人,就愈發(fā)看我不痛快了么?”他說著逼近了幾步,伸手重重地桎梏住我的下顎,目中透著令我心驚不已的寒意,突然一把推倒我便俯身撲了上來,重重地將我壓在身下。“他究竟哪里比我好,值得你這樣念念不忘!”
“你不配跟允禎比!”我胸口劇烈起伏著,他的身體壓地我呼吸維艱,只能拼命伸手抵著他,望著他咄咄逼人的眼神,我不欲退縮,愈發(fā)口不擇言起來,“允禎從不會懷疑我、傷害我,即使我那樣的背叛了他,他對我也沒有絲毫的埋怨……那樣溫和的允禎,善良的允禎……你怎配跟他比!”
“你——!”他身子劇震,寬大的手掌憤而揚起,卻在離我臉頰堪堪半指處生生剎住,糾結(jié)猙獰的面容忽而沉定,他澀澀冷笑。“你想激怒我。怎么,難道你認為我不要你,你便可與他重修舊好?”他的手掌改而壓在我急劇起伏的心口處,完全不顧我的掙扎重重地揉按著,死死地盯著我的雙眼,在我隱忍憤怒的眼中尋找他認定的結(jié)果。“宓兒,你休想。你的人,你的心合該就是我的!就算你死了,也是我拓跋朔的魂,我絕不會把你讓給任何人,任何人!”他粗糙的指腹緩緩自我唇線上描摹著,聲音雖輕,卻透著令人不寒而栗的冷絕。“永遠也不要想著背叛我,因為……后果不是你能承擔得起的。”
我毫無懼意地與他對望著,靜靜開口。“放了他。”
他一怔,目中劃過清晰的恨意。“你知道自己在說什么嗎?”
“放了他。”我扭過臉去,強忍著眼中陣陣襲來的酸澀,“在我對你失望透頂之前。”
拓跋朔,不要讓我失望,對你失望。我是那樣的信任你,一心倚靠著你!這陌生而茫然的國家,這未知而忐忑的一切,我只有你,只有你呵!
他起身走了開去,他的聲音冷陳,便似自遙遠的天際幽幽傳來。“本王自有決斷。”
仿佛擊心一記重錘,有淚滴順頰而下,很快沒入錦衾。我喃喃開口:“古來為夫妻者恩以好合,義以和親,你今日如此疑我,便是寡恩,罔顧他人性命——”
“便是無義。”他不待我說完,冷笑著接口,“接下來你想說什么?你我夫妻情盡?——你休想。”紅燭已杳,外屋的燈光映著寢室中一片影影綽綽,他站得遠了,我瞧不清他的面容,只聽他輕笑了聲,“從現(xiàn)在起好好用膳,好好休息,好好……活著。記住,你的命是我的,若你膽敢輕生,我會讓你身邊所有人陪葬。”
“你——”我驚怒不已,耳畔聽得他的腳步聲漸漸遠了,卻忽而又停了下來,微一躑躅,他沉聲道:“若膽敢陽奉陰違,第二次,我不會這么客氣。”
自那日不歡而散,很快便是除夕,整個王府端地是花團錦簇,喜氣洋洋,只除了我所居這重華殿。
我的生活仿佛與世隔絕了。
每日只是麻木地任由妝晨繡夜一眾人等照顧著吃睡,放任自己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管,就那樣麻木而茫然地活著。丟在一旁的繡筐已被繡夜悄悄地撤了去了,可那便如何?那只差一點點便已經(jīng)縫好的兜衣,朱色的,藕荷色的,那溫潤的華彩,沉重的回憶早已如附骨之蛆一般蔓延在我的骨血里,至死難忘。
我迷上了發(fā)怔,一日下來多半日的時間都在怔忡中度過。我要妝晨將整個寢殿用重色的簾幕緊緊裹著,我不愿看到明亮的日頭,青天白日下眾人臉上的意味不明或故意擠出的所謂同情與憐憫。
人人皆知我不慎小月,目下正遭王爺厭棄,所謂主母之位眼看已是形同虛設(shè)。一眾人等早已習(xí)慣了跟紅踩白,即便我得勢之時對他們也并無苛待,然而此番見我遭此沉浮,骨子中的劣性仍是不可避免的要對我妄自菲薄。
只是……那又怎樣呢?
躺得久了,身子漸漸酸乏了起來,足下焐著的湯婆子也早已涼的透了,靠在足踝上便如一陀堅冰,冷湛湛地滲著寒意。繡夜方才進來送膳卻被我斥了出去,現(xiàn)下屋中倒真只得我一人。我知道她們都在外殿,真心為了我而心痛悲傷著,可那又如何呢?我心中的傷痛無法描摹,無法分割,盡管她們是那樣地真心想要為我分擔。我緩緩挪下榻去,赤足踩在冰涼的漢白玉地磚上,妝臺上華貴精致的銅鏡中,一張蒼白消瘦的面龐緩緩浮上眼簾。
一向安靜的眼瞳沒有了往日的神采,愈發(fā)顯得黑白分明,眼眶卻深深地凹了下去,眼下是暗紫的兩道陰影。紙樣單薄的唇瓣泛著不健康的灰白,我緩緩伸手撫上臉頰,只覺一股尖銳的刺痛伴隨著蟄伏的戾氣緩緩蔓延開來。
她是誰?
足下愈來愈涼,從足心涌上的冰冷漸漸向上延伸,我只覺雙腿酸疼,站立不住,一個傾身便歪在了妝臺上。鏡中人隨之傾身,歪倒,連那面無表情的模樣都與我如出一轍。
分明是我,卻不似我。
掌下有輕微的硌痛。微微側(cè)目,卻見一支鳳釵正冷津津地滲著寒意,我伸手握住,緩緩執(zhí)起,那尖銳的一抹流光瞬間撞入眼簾。
“王妃!”
一聲驚呼卻驀地傳來。我尚未來得及轉(zhuǎn)身,便聽哐啷一聲響,跟著一具溫熱的身子猛地撲到我背后,雙臂打開便死命地環(huán)住了我的腰。“王妃,不要!”
急促不定的喘息,溫軟的嗓音卻已然帶了哭音。我扭頭望她,碧色的棉衫,同色的煙水裙,襯著一張清雅秀麗的鵝蛋臉極是茭白。唇瓣微微翕動著,黑白分明的眸中滿是淚水,在撞入我死水般安靜的眸光中時,驀地一滯,緩緩松開了手臂。“王妃……”
我將鳳釵拋在一邊,“你以為我要尋死。”
靜竹用力點頭,忽而一怔,又忙忙的搖頭,溫熱的淚水登時飛灑了出來。她哽咽著,“奴婢不敢,奴婢、奴婢只是害怕……”
我淡淡一笑,轉(zhuǎn)身扶著案頭緩緩坐了下來。“你放心,我即便要尋死,也不會連累了你們。”
她猛抬起頭望住我,“奴婢不是這個意思!”
我抬眼望向門口處,她順著我的目光望去,慌忙道:“奴婢這便去收拾!”
碗盤的碎片撒了一地,菜肴湯汁淋漓,一片狼藉。她單薄的身影跪在那邊努力地擦拭收拾著,那堆淋漓的菜肴湯羹中,幾顆白嫩精巧的湯圓驀地撞入眼簾。
……除夕了呢。
第三十一章 東風(fēng)臨夜冷于秋(下)
許是受了響聲驚動,妝晨與繡夜很快掀簾走了進來。繡夜忙幫襯著靜竹一同收拾了,妝晨走到我身前,目光只微微一遛,面色已然大變。“王妃——您怎能如此自傷!”
她說著話便慌忙跪倒在我身前,伸手便將我雙腿抱住,小心地將我冰涼的雙足攏入她溫暖的懷中。已然冷若堅冰的雙足乍一入懷,她登時禁不住打了個哆嗦,然后卻下意識地將我雙足攏地更緊了,口中直道:“快將爐子添火挪了來!”
繡夜慌忙將火爐挪到我身側(cè),跟著又取了貂絨滾邊的氅衣來給我披上了。妝晨一邊為我暖著腳,一邊輕輕揉按著我同樣冰涼僵硬的小腿,輕聲道:“千不管萬不管,總要為自個兒的身子想想。”
我望著她澄澈的眸子,里頭是拼命壓抑生怕流露出一點會引起我更多悲慟的傷感。足心熨帖著她的心口,漸漸溫暖了起來,她這才輕輕抱了出來,起身取了繡鞋仔細為我穿上了。溫熱的手心在我足踝上輾轉(zhuǎn)一撫,再忍不住嘆道:“才幾日的功夫,王妃瞧著便如此清減了。”
我淡淡一笑,并不接口,她抬頭望我,眼底漸漸迷離了起來。“這大過年的,人人都想著怎么討王爺?shù)暮茫荒胫[別扭。奴婢斗膽,王妃,您知道王爺今兒帶誰進宮了么?”
“妝晨姊!”妝晨話音剛落,繡夜突然大聲喊道。
我無聲瞄了繡夜一眼,只見她面色蒼白,眼中是掩不住的慌亂。
除夕之夜,本應(yīng)與拓跋朔一同進宮面圣,然而我方小月,恐與祥瑞之兆沖克,自然是不被允許進宮。然則皇后倒是細心,一應(yī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