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東風(fēng)_分節(jié)閱讀_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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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時(shí)躁動(dòng)不安的心腸不由微微冷寂,我狐疑地望他,“先生為何不惜悖離綱常為本宮私傳此物,難道不怕他日東窗事發(fā),受本宮牽連而遭王爺厭棄?”
他笑道:“那小哥兒為見王妃一面,寒風(fēng)天里杵了不知多久,凍得臉色如石,可憐見兒的,不過見于不見在于王妃,老朽不過是……舉手之勞而已。”
“……先生倒真是好心腸。”我收回目光,闔眼凝視著足下方寸之地,心中暗暗計(jì)量。他既巴巴兒地跑來告訴我,必也不至事后再行謀我,否則我若不去,只一口咬定這物事是他送來,他亦脫不了干系。我心下略略放心,待要開口,卻聽見殿外腳步聲響,堅(jiān)實(shí)的棉靴踩在地磚上沉悶的啪啪聲徑直奔我寢殿而來,我心頭一震,忙將玉佩收入袖中,起身迎了出去。“王爺。”
確是拓跋朔回返了。他大步踱了進(jìn)來,面色略略有些陰沉,一手扯下身后和暖的裘皮披風(fēng),繡夜忙上前去伸手接過,卻被他一手揮開,嚇得一個(gè)哆嗦退到一邊,偷偷瞧了我一眼。
葉知秋亦忙忙起身行了一禮。“老朽見過王爺。”
我見他神色頗有不豫,心下亦有些微的忐忑,上前攀住他堅(jiān)實(shí)的手臂,語氣不由含了一絲嬌嗔的意味:“王爺這是打哪兒回來?一大早兒的好大的火氣。”
他望著我,一對硬挺的劍眉重重蹙著,目中似有千言萬語,只隱忍不發(fā),閃爍無定,掌心包覆住我攀住他手臂的手,唇齒微動(dòng),竟大異尋常地頗有訥訥之意:“宓兒……”
“王爺?”我滿心不解,他待要再開口,卻聽葉知秋忽然道:“王爺,老朽有要事稟報(bào)。”
他一怔,“何事?”
那葉知秋隨即將信卷取出遞上前來,拓跋朔信手一捻,那火蠟便碎裂開來,簌簌而落。他將信箋抖展開來,極快的看了一遍,而后順手便將信拋入一旁的火爐中,那爐中一團(tuán)明紅陡然大亮,然而不過片刻便重又黯了下去,只余星星點(diǎn)點(diǎn)的火星子撲簌迷離。他冷哂道:“我只當(dāng)他能忍到幾時(shí),卻終究是沉不住氣了!”
葉知秋道:“蕭將軍卻說什么?”
“拓跋恭近日與犬戎?jǐn)〔款H有往來。”他松開手臂走到案前坐下,我忙讓妝晨去奉上熱茶,只聽他道:“時(shí)近年關(guān),宮里內(nèi)外不免加強(qiáng)警戒,若本王估測沒錯(cuò),他定會(huì)想盡辦法將禁宮守衛(wèi)全部換成心腹人馬,以助逼宮。”
葉知秋點(diǎn)頭道:“確有可能。王爺預(yù)備如何行止?”
“禁宮的人手,一向是由拓跋安所管制……”他沉吟了片刻,“你速速擬信,吩咐蕭珃務(wù)必促成此事。”
葉知秋道:“釜底抽薪,老朽明白。”他頓了頓,見拓跋朔一徑沉吟,忽而低聲道:“王爺預(yù)備何時(shí)回返大營?”
妝晨已將熱茶奉了上來,他端著茶盞的手一抖,一片茶湯登時(shí)撒了出來,淋淋漓漓的茶湯將他的手背燙紅了一大片,我忙上前捧起他的手掌,驚道:“王爺可燙著沒有?”
妝晨忙道:“奴婢去取藥膏!”
“快去!”我擺了擺手,“怎地如此不小心呢,這大冷天的可怎么得了。”我低聲埋怨著,卻在抬起臉的下一刻深深撞入他黝亮的眸中。他嘆了口氣,反手覆住我的手掌,“一點(diǎn)燙傷而已,宓兒不必焦心。”
葉知秋望著我二人,低低咳了一聲,“王爺,王妃,老朽先行告退了。”
拓跋朔揮了揮手,葉知秋便即轉(zhuǎn)身去了。我見他似有不快之色,因偎在他身側(cè)道:“王爺可是為了大王爺之事煩惱憂心?”
他不置可否,卻忽而道:“拓跋恭此事,宓兒怎么看?”
我中肯道:“大王爺枉為皇長子,其實(shí)儲君之爭最是無望。庶出的皇子,沒有母族庇佑,身份上便輸了三王,曾經(jīng)可以為他帶來力量的妻族如今又因戰(zhàn)爭獲罪,他失了依托,又見王爺如今立下大功,勢頭一時(shí)無倆,前狼后虎,他難免要作困獸之爭,自然有所異動(dòng)。”
他輕輕一笑,“宓兒見事倒明白。那么在宓兒眼中,我是狼還是虎呢?”
我笑道:“王爺自然是虎。”我含笑睨著他,“正晝當(dāng)谷眠,眼有百步威。自矜無當(dāng)對,氣性縱以乖。”
他驀地仰首大笑起來,“好,說得好!”
我亦含笑望住他,適才信口那幾句純粹是為了令他歡喜,并未想到太多,可眼見他果真快意大笑,眉目間隱約飛揚(yáng)的盛氣蓄得濃了,竟隱隱透出些許的戾氣。我心頭微動(dòng),不禁想起未曾說出口的下句。
朝怒殺其子,暮還食其妃。匹儕四散走,猛虎還孤棲。
他笑意愈發(fā)擴(kuò)大,正是無比的肆意快活,可映入我眼中,心卻止不住一點(diǎn)點(diǎn)沉了下去。“王爺……”
他驀地止住笑意,“那么宓兒可知我為何要助他更換侍衛(wèi),難道不怕遭他反噬?”
我搖頭道:“不會(huì)。王爺從不妄思妄為,若王爺對此事沒有十足把握,對那位蕭將軍沒有足夠信任,王爺斷不會(huì)有此決策。”
他輕哼了聲,“從不妄思妄為……你倒給我扣了好大一頂帽子。”
“臣妾不過就事論事。”我微笑道,“先生說王爺釜底抽薪,臣妾愚昧,倒是可以再加一句。”
他微微揚(yáng)眉,“什么?”
我抿唇笑道:“一石二鳥。”
“我瞧著你可一點(diǎn)也不愚昧。”他忽而輕笑道,眉間似籠了一簾輕霧,“只可嘆父皇自幼教導(dǎo)我兄弟三人要兄友弟恭,莫因纖毫事,飭傷骨肉情。哼,可笑時(shí)至今日,還談什么骨肉之情!”
“最是無情帝子家,何況古來皇儲之爭成王敗寇,又哪里是區(qū)區(qū)纖毫之事呢?”我亦嘆道,“世人眼中的無上榮寵真正落在自己身上,才知高處不勝寒。不過是如人飲水,冷暖自知罷了。”
他睨著我,一雙沉靜的黑瞳止水般澄明,“宓兒可曾后悔生在皇家?”
仿佛心底最隱蔽的一處地方突然被打開,那些我自以為藏得很好的心事就這樣曝露在朗朗日下。我心頭不知為何微微慌亂起來,忙道:“宓兒不敢妄想。何況,能嫁于王爺為妻,已是宓兒此生最大的福氣。”
他沉吟不語,忽而淡淡一笑,“我今早見了一個(gè)人,想來宓兒也該認(rèn)識。”
我心頭微震,忙強(qiáng)笑道:“王爺真會(huì)說笑,臣妾在此處哪有故人。”
他目中有極快的光芒閃過,轉(zhuǎn)瞬即逝。“我只說宓兒或許認(rèn)識,怎地宓兒如此篤定卻是故人呢?”
我心頭愈發(fā)慌亂,念及允禎的玉佩,袖中便如同攏了一團(tuán)火焰,整個(gè)手臂如遭火熾。 “王爺明知臣妾不是那個(gè)意思。”
他驀地抬手托起我細(xì)致的下顎,聲音平靜低沉,然而我敏銳地感覺到,他的氣息,有些微的紊亂。
我的氣息亦紊亂了起來。他狠狠地望住我,卻不言語,妝晨忽然打簾而入,見如斯情境亦微微一愣,輕聲道:“王妃,藥膏取來了。”
沉默像濃膩的一潭死水,就這么被一枚小石子打破平靜,漣漪陣陣。他扭開臉去,緩緩松開了桎梏著我下顎的手指。我揉了揉頗有些酸痛的頸項(xiàng),極力平定內(nèi)心鼓噪的不安伸手接過藥膏,“臣妾為王爺上藥。”
他也不多言語,任由我仔細(xì)的將清涼的燙傷膏柔柔抹在他的手背,而后輕輕按壓均勻。他靜靜開口:“通通下去。”
妝晨與繡夜齊齊望了我一眼,無奈應(yīng)道:“是。”
偌大的寢殿現(xiàn)下便只剩下我與他二人。他一聲不吭,我亦沉默著,藥膏早已擦完,我收回手便要起身,未料他猛地一扯,我足下尚未站穩(wěn),整個(gè)身子登時(shí)歪倒在他膝上。“王爺?”
“有件事須得說給宓兒知曉。”他的眸子緩緩亮了起來,如燃著兩團(tuán)明熾的火焰。“楚朝皇帝駕崩,新帝繼位,然而有個(gè)自稱御林軍總兵的人卻攜了遺詔前來,聲稱新帝乃無恥篡位之徒,請本王出兵相助輔四王登基,清君側(cè),除奸佞,大局既定,將以楚朝與大漠交界處十二州郡作為謝禮,劃入我漠國領(lǐng)土。”
我聽得原來與他見面的不是允禎,心下這才稍稍寧定,只模糊想著,我最害怕?lián)鷳n的事終究還是來了,允禎與允祺一旦相爭,無論誰終敗北都是我不忍窺見的。我低低道:“那么王爺如何決策呢。”
他不答反問,“我倒想聽聽宓兒有何建議。”
我幽幽道:“軍國大事,臣妾……不敢妄議。”
他輕笑道:“才剛宓兒不是與本王分析地頭頭是道,現(xiàn)下卻又不敢妄議了?”他頓了頓,語氣略略艱澀,“莫不是,宓兒心中終究是有所偏頗罷?”
“王爺?!”我猛抬頭望著他,雖是輕松揶揄的口氣,然而面上卻瞧不出半分笑意。
“我記起來了。”他靜靜開口,聲音雖輕,而聽入我耳中卻是如聞鐘磬:“那日宓兒甫一蘇醒,口中所喚之人……寧允禎。”
當(dāng)啷一聲脆響,藥瓶自我掌心滑落,碎瓷片片覆地,我一驚之下忙跪在地上伸手去撿拾,那樣多,那樣白的碎瓷,只一個(gè)閃神,指尖便清晰地劃出一抹殷紅。在我來得及掩藏之前,一只大手更快伸了過來,一把便攫住了我的手掌。那顆血珠就那樣顫巍巍地凝在指尖,他眼中驀地黯了下去,張口便將我指尖含入口中。
我的心狂跳著,幾乎要躍出胸腔而去,聲音也抑制不住的抖顫起來,“王爺,你見了允——,你見了他?”
他松了口,仍是靜靜地瞧著我,“那日我問你與那寧允祺有無情弊,你倒很是鎮(zhèn)定,今日我不過將將提了這個(gè)名字,你便如此失態(tài)。”
我有心待要辯解,然而卻如鯁在喉,明知他語氣愈是平靜便愈是表明他已然生氣,然而我卻固執(zhí)地不愿解釋。我與允禎已成過去,可即便沒了那份情誼,他終究還是自幼看顧我的兄長,我與他,永遠(yuǎn)都不會(huì)是陌路之人。
我的沉默果然引起他更大的怒火,他一把丟開我手,忽而起身煩躁地踱了幾步,扭頭見我仍是跪著,鎮(zhèn)聲道:“你起來!”
我怔怔爬起身子,在冷硬的地磚上跪得久了,膝上一陣酥麻難當(dāng),我咬牙勉力站定,靜靜回望著他。“臣妾在來漠國之前,與允禎確有一段情誼,可自嫁于王爺為妻后,與他便再無半點(diǎn)情弊,臣妾……問心無愧。”
第二十九章 驚破一甌春(下)
他負(fù)手背后,望著遠(yuǎn)處,半晌沉聲道:“我信你便是。”
我低垂了臉,忽來的一陣溫?zé)狯畷r(shí)浸潤了眼眶,頰上似有小蟲緩緩爬過,膩膩地癢。抬頭的一瞬,瑟得輕響,淚水已怔怔滑落。朦朧中見他伸手拉我,我卻身子一僵,生生避了開去,他一怔,將手收了回去,嘆道:“你如今有著身子,便好生將養(yǎng)罷,我這便要趕回營中了。”頓了頓,“近些時(shí)日會(huì)比較忙,就不多往返了,你好生——”
“臣妾恭送王爺。”不待他說完,我已靜靜屈膝一福。沒有更多言語,只默默屈膝垂首,望著他皂色嵌金邊的棉靴微微躑躅,終究仍是大步走了出去。我膝頭一軟,再支撐不住身子,軟軟便倚在了案上。
“王妃!”妝晨與繡夜見他走了,一前一后便沖了進(jìn)來雙雙扶住我,繡夜流淚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