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淵癱坐在地上，望著漆黑的角落里那張空蕩蕩的床，沉默不語。自下午那群人離開之后，便沒有一個人敢過來。一下午的折騰已讓他耗盡了力氣。現在夜深了，他早已饑腸轆轆，嗓子也像有無數根針扎著一般疼。
    “大少爺，大少爺。”有一個瘦弱的身影出現在門前，輕輕地叫著。文淵馬上認出來了，那是素雯。他撐著地板站起來，走到門邊，“素雯，是你嗎？”
    “是，大少爺。我偷來了鑰匙，給你送點吃的過來。”著，素雯將手上端著的碗放在霖上，又在門外窸窸窣窣地折騰了一陣，好不容易才打開了門。
    “素雯，你快告訴我，這是怎么回事？”文淵不等素雯進屋，就著急地問道。素雯捧著碗進來，而文淵在她身旁迫不及待地關上了門。
    “大少爺，您邊吃邊聽我，別餓著了。”素雯走到桌前放下了那碗面，
    文淵如搗蒜一般點點頭，趕忙坐到桌邊抄起筷子，“你快講。”
    素雯便站在他身邊，把下午發(fā)生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訴了他，還補充道，“太太也不讓我留在這院里了，她派我跟著其他人去做些粗活。”
    文淵聽著聽著，手突然停在了半空中，兩滴豆大的眼淚就猝不及防地掉進了面湯里。
    “大少爺，您別這樣……”素雯慌了。這些年來，她第一次看見大少爺哭。老爺下葬那，他都不曾掉過一滴眼淚。
    “云煙她……她為什么要走呢！她為什么不等我回來呢？”文淵把筷子“啪”地一聲拍在了桌上，捏緊了雙手。
    “大少爺，有一件事，素雯不知當不當……”
    “你！”文淵用力地抹了一把臉，抬頭看著素雯。
    “大少奶奶她……她懷孕了……”
    還沒等素雯完，文淵便瞪大了眼驚喊道，“什么！”
    “大少爺，您聽我，她怕日后……”素雯漸漸地住了嘴。她怕她的話會觸動大少爺此時此刻敏感的神經，便不知如何措辭，只能悄悄地看著大少爺，渴望他能明白自己的意思。
    沉默了一瞬，文淵輕輕地接下了她的話，“她怕日后太太要攆她走。到那時，便是母子分離了。”
    素雯沉重地點點頭。
    文淵不話了。他盯著碗里漂浮的蔥花，像是出了神。過了片刻，他突然抬起頭來，明亮的目光在黑夜里，竟像夏日的太陽一般灼熱，“你知道，大少奶奶，去哪兒了嗎？”
    “她沒，只是我想，大少奶奶在這江城，無親無故，也只有一個地方能去了。”
    “你是……”
    還沒等文淵完，素雯就“嗯”了一聲。
    文淵馬上踹開椅子奪出門去，素雯不敢叫，也不愿意叫住他。但是沒想到，文淵沒出院門幾步，幾個家丁就攆著他回來了，身后還跟著面容嚴肅、步態(tài)端莊的淑燕。
    素雯見淑燕進來，連忙站起身，深深地低著頭，“太太。”
    “回頭再跟你算賬。”淑燕冷冰冰地掃了她一眼，又轉而對文淵，“你這是要上哪兒去？”
    “我去哪兒，你管得著嗎？”文淵氣急敗壞地坐回桌子邊上，頭一揚，瞧也不瞧淑燕一眼。
    淑燕輕笑了一聲，便轉身走出門去了，素雯和幾個家丁跟在她身后。家丁們又重新鎖上了門。
    “把院門也鎖上，多找兩個人守著，大少爺有什么閃失，你們一個都跑不了。”淑燕的聲音生硬得讓人不禁在心里打個寒顫。
    “是。”家丁們畢恭畢敬地應著。
    往后幾，被太太趕到別院干活的素雯，自然沒法靠近大少爺的院子一步。管事的丫頭無端塞了許多瑣碎的活給她，甚至連丫頭們的衣服也堆給她洗，不知道這是太太的命令還是那丫頭在見風使舵地欺負人。從早晨睜眼之后，她便幾乎沒有歇息的時間，吃飯時也只是匆匆忙忙地扒拉兩口，一口湯也顧不得喝。忙碌到深夜，她已是腰酸背痛，連走路都直不起腰，只能拖著疲憊的身子回屋，胡亂地洗漱一通后倒頭便睡。有時，她好不容易能擠出時間，溜去看望大少爺，卻被大少爺院門外的家丁吆喝著趕走了。
    但有一，正是午休時間，素雯倉促地洗完碗之后跑出來，發(fā)現大少爺院門前竟空無一人。想必，家丁們去吃飯休息了，還沒有交接好。她又驚又喜，連忙貓著身子跑過去，鉆進了院子，直奔那間房門緊閉的屋子跑去。
    “大少爺，大少爺。”她心翼翼地趴在門前喊著，敲門聲又輕又急，如緊鑼密鼓的雨。
    屋里很快就有了窸窸窣窣的動靜，隨即，便有人道，“素雯，是你嗎？”
    素雯的眼眶剎那間就紅了。這聲音雖然有些沙啞沉重，但那親切熟悉的感覺，在第一個音節(jié)發(fā)出時，便如浪打沙灘，沒過她的心頭。素雯忍著眼淚，吸了兩下鼻子，忙答應著，“是我，是我。大少爺，你還好嗎？”
    “不好，我一點兒都不好。”云淡風輕的語氣，讓人難以想象，這樣的人，此時正倚在門邊，頹廢地坐在門前的地板上。他彎曲著雙腿，雙臂無力地搭在兩只膝蓋上，衣衫不整，頭發(fā)凌亂，多日來的失眠已將他的面龐折騰得不成樣子。可他卻一點兒都不出來。所有的苦都好似和他融為一體，成為了他難以割舍的部分，以致于有時候，尤其是到了他難以入睡卻神情恍惚的后半夜時，他迷迷糊糊間就覺得，自己似乎是活該，自己理所應當承受這些痛不欲生的折磨。
    他就是苦痛，苦痛就是他。
    但是素雯明白他的絕望。素雯能想象，文淵這些日子是怎樣熬過來的。她輕輕地道，“大少爺，有什么素雯能為你做的，你盡管，我一定為你辦到。”她跪坐在門邊，雙手搭在門框上，幾乎整個人都貼著門，好像這樣能離大少爺近一點，能給予他哪怕一點點的安慰，即使這安慰根本無濟于事。
    “素雯，你幫我聯系靈蓁，叫她趕緊回來。”文淵像是已經考慮許久一般，緩緩地出這些話來，“我不知道她和銘誠跑去哪里了，她也沒跟我。所以，你去何家，找何大少爺，他想知道什么你都可以告訴他，只要他能聯系上銘誠，趕快把靈蓁送回來。她能幫我，她應該能幫我。”
    “好，好。”素雯急切地連聲應著，“素雯待會兒就去，還有什么事？”
    “如果你有機會，幫我去清吟閣看看云煙吧。你跟她什么都不要緊，我只是想知道她現在好不好。”
    “大少爺，你放心吧，素雯一定都幫你辦好。”正著，不遠處響起了雜亂的腳步聲。素雯心中一跳，連忙撐著地板站了起來，連褲腿也顧不上拍，慌里慌張地道，“大少爺，來人了，我先走了。你一定要好好吃飯。大少奶奶一定會回來的，一定會。”完，還不等回答，她又彎著身子，慌不擇路地跑出去了。
    屋里是一片令人窒息的沉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