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八章 心聲
自那與鄭太太吐露心聲之后,蕓書就漸漸下定了決心,她是時候離開何家了。當初住進來,或許潛意識里就抱著某種期待,連她自己都不曾意識到的,有關(guān)銘均的期待。可是現(xiàn)在,她想好了。她在這里再住下去,耗的不僅僅是自己,也是所有牽扯進這些感情里的人。
但她不能倉促地離開。她在這里,還有一些事情沒有做完。她應該把該的話都清楚。所以,她首先去找的人,就是知雅。
彼時知雅剛剛吃過飯,丫頭正端著用過的餐具走出來,見蕓書迎面走來,乖巧地問了一聲好,“云煙姑娘早。”
知雅聽見聲音,也從屋里走了出來,含笑看著蕓書走過來,“云煙姑娘。”
蕓書笑著點點頭,寒暄道,“剛剛吃過飯?”
“是啊。”知雅側(cè)過身來,讓蕓書先進屋,“進來坐。前兩我上街的時候,買了好些點心呢,你來嘗一嘗。”著,知雅緊跟在蕓書身后進了門,從柜子里拿出兩包用紙包得嚴嚴實實的糕點。她放到桌上,用纖細的手指解開包紙的細繩,動作輕柔,像是在繡一件精致的繡品。
蕓書看著她的動作,看著她心翼翼地將各種顏色的點心,仔仔細細地擺在盤子上,先擺盤子中央,再到邊緣,一樣一樣地,好像容不得這些點心的位置有一點兒不端正。她做事的時候,沒有她媽媽那種風風火火的利落勁,倒多了幾分從容,感覺不管什么樣的事情,她都可以四兩撥千斤,輕松而淡然地面對。
這就應該是和銘均相伴一生的姑娘。而不是自己。蕓書默默地在心里想。伴隨這個想法的,是那在骨肉里,深刻卻又捕捉不住的疼。
在蕓書恍惚間,知雅把泡好的茶也擺到了她面前,“這個是白茶,不知道你會不會喝得慣。”
蕓書連忙回過神來,倉促地笑道,“喝得慣的。”
“那就好。”知雅也在她對面坐了下來。
蕓書端起杯子來抿了一口茶,心情稍微平復了幾分,才緩緩地開口道,“不知道,鄭太太有沒有跟你……”
“什么?”知雅問道。
“銘均和你的事。”蕓書出這句話的時候,心里又不由得緊張起來。
“沒櫻”知雅茫然地搖頭,又轉(zhuǎn)而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頭來,“我覺得……銘均少爺,更適合云煙姑娘。”
“不,不。”蕓書連忙否認道。接著,她把前幾跟鄭太太的話,告訴了知雅,還,自己希望她和銘均能在一起。
知雅很詫異,半晌才猶猶豫豫地吐出一句,“云煙姑娘,你真的是這樣想的嗎?”
蕓書鄭重地點頭。
知雅久久地看著認真而平靜的蕓書,豆大的淚珠猝不及防地滑下臉頰。但她很快就低下頭來,用手腕輕輕地蹭著自己的臉,連聲道,“沒事,沒事。”她是給蕓書聽的,又像是給自己聽的。
“云煙姑娘,我不知道該怎么。因為我知道,銘均少爺很喜歡你。他對你的喜歡不可能再留給其他人了。這像是他的命,他注定就要這樣。”頓了頓,知雅的聲音漸漸地了下去。
“而我,在這一點上和他是這么地相像。我命中注定,就是要喜歡他的吧。我本來已經(jīng)答應了媽媽,放棄銘均,回到蘇城。我相信回去之后,她會給我找一個好人家,我也相信那個人會待我很好,而我也會心甘情愿地嫁給他。但是,但是……我心里永遠有一個地方,不屬于他,甚至也不屬于我自己,而是屬于銘均。
“雖然他什么也沒有做,他待我熱情親切,那只是因為他把我當作一個朋友,我都明白。可是,他的的確確帶走了一部分的我。不論我怎么努力,我都討不回來了。
“你可以理解我的意思嗎?這一切都不過是我一個饒相思。但我不得不承認,只有跟他在一起,我才能完整。離開了他,我能清清楚楚地感覺到,自己是一個殘缺的存在。直到百年之后我離開這人間,都是這樣。
“你可能會在心里笑我吧……你會覺得,我這么年輕的一個姑娘,為了一段根本不曾開始的感情,就出這樣篤定的話。但饒情感不就是這樣嗎?它是不受控制的,一旦開始,你就會不由自主地想到最極致的結(jié)果。
所以,你不知道,你的這些話,對于我有多大的意義。云煙,雖然我們認識沒有多久,但是你是了解我的。我不會做傷害別饒事,只要你有一點點不愿意,你一定要告訴我,你不要被我的話所連累。在這件事情上,你有自私的權(quán)利。只要你出來,只要你告訴我,哪怕用最委婉最隱晦的話語,我也會離銘均遠遠的,我不會讓我所謂的情感影響你們?nèi)魏我粋€人。”
知雅完這長長的話,如釋重負一般,輕輕地呼出了一口氣。
蕓書靜靜地看著她,“知雅,你不要有負擔。我是真的想好了。我和銘均,從三年前我嫁進趙家的時候,就沒有可能了。三年前的故事,你可能不太清楚。我記得那時,在我收到銘均向我表露心意的信之后,我寫了一封回信,字里行間都是我最真摯最細膩的心情。我把它送到了何家。當時他不在家。我就把信交給了門口的家丁。我從何家走回來的時候,滿心都是對未來的向往。我覺得,哪怕我的人生再苦,一切都要結(jié)束了。那缺席十年的陽光,終于要再一次落到我的生命里來了。
“可是我沒有想到,第二,文淵少爺就帶著聘禮來提親了。我現(xiàn)在有點兒想不起來那的事情了,它們發(fā)生得太突然。我稀里糊涂地就進了趙家,在懵懵懂懂之間,就開始了那段我從沒有準備好的婚姻。那是我一生的折點。從那時那刻,我就永遠地失去銘均了。
“我不是沒有過后悔。我后悔三年之前,若是我早一點告訴他我的心意,若是我在趙家人提親時能勇敢一點,能跑去找銘均,或許他會有辦法阻止這些。可是我什么也沒有做。
“現(xiàn)在想想,唯一能找到的解釋就是,在清吟閣的這十年,已經(jīng)讓我變得超乎我想象的自卑。我八歲那年就沒有了家。從那之后,不論在哪里,我都覺得自己像一個累贅、一個負擔、一個麻煩。我怕給清吟閣的牡丹姐姐添麻煩,我怕給何家人添麻煩。所以,當一個去處擺在我面前,即使它從不是我期盼的去處,我還是選擇去了。
“就這樣,那段婚姻,成了我生命里抹不掉的印記。
“回不去了。真的再也回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