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一早，淑燕就派人來清吟閣找蕓書，要去看守所看看文淵，讓她下午兩點到看守所門口等她。蕓書聽那個丫頭轉(zhuǎn)述淑燕的話，不由得在心里發(fā)笑，淑燕的話，即使是讓一個清清秀秀的年輕姑娘出來，也能讓人感受到那頤指氣使、趾高氣揚的姿態(tài)。
    但蕓書不介意，她還是欣然答應(yīng)了。
    下午兩點，蕓書到看守所門口的時候，淑燕已經(jīng)到了。她一個人站在那里，穿著式樣華麗的寬大上衣和暗色的長羅裙，側(cè)身面對著街道。那冷漠寡淡的側(cè)臉，竟有幾分憔悴與憂慮。
    蕓書有些同情起她來。她本是能享受兒孫承歡膝下的年紀(jì)，如今卻只能終日守在空房里，與同樣孤獨無依的麗華相伴。
    蕓書早就沒有那么怨她了，即使在每次想起那個不曾來到世上的孩子時，她依舊難過得像有什么東西在絞著她的心扉。但有些事情過去太久，就不上該恨誰了。大家都是這世間的可憐人。
    她快步走過去。淑燕聽見腳步聲，回過頭來，平靜地看著她一步步靠近。蕓書連聲道歉，自己來晚了。
    淑燕沒理會，等蕓書走到跟前之后，她就邁步往看守所里走。蕓書緊跟在旁。
    看守所的人沒有攔她，反而彎了彎腰，向她笑了一下，，“您一直走到底，再右拐就是了。”
    淑燕應(yīng)了一聲，目視前方，面容平靜，腳步雖遲緩，但一步一步都走得極為平穩(wěn)而鄭重。蕓書也一聲不響地跟在她邊上。
    很快，她們就站在了文淵的門前。
    文淵很早就聽見回蕩在空曠走道里的腳步聲了。他心中一喜，想著是蕓書過來了，便匆匆忙忙地從墊子上爬起來，整了整衣衫，站在那鐵欄桿后面等著。可是他越聽，越覺得不對勁。這腳步聲并不整齊，顯然不是出自一個饒。其中一個的聲音，“噠、噠”，宛如鐘表一下一下地敲著，緩慢卻有力。
    他隱隱覺察到了什么。
    果然，那久違的身影出現(xiàn)在了面前。一如既往嚴(yán)肅的神情，帶給人沉沉的壓迫福
    而他心心念念盼著的那個人，站在淑燕身后，安靜地注視著他。
    “你還是去趙家了。”文淵輕輕地著。他的臉上沒有什么表情，不像在生氣，可這最讓蕓書心慌。這是一種被無奈和失望逼出來的決絕。
    蕓書沒話，倒是淑燕先開口了，“怎么？你是我兒子，難道你有什么事，我不應(yīng)該知道嗎？”
    文淵沉默著，從欄桿邊離開，坐回伶子上。
    “我已經(jīng)找人打點好了。那個九爺，無親無故，獨身一人，就算警局的官曾是他的狗腿子，他也不愿意為了一個已經(jīng)去世的人，跟錢過不去。更何況，九爺害死了我趙家的丫頭。這件事真要去追究，他們也沒有心力。”頓了頓，淑燕繼續(xù)道，“所以，不管你愿意不愿意，你明就得走了。這里已經(jīng)不留你了。而且，你想不想承認(rèn)都無所謂，事實已經(jīng)擺在這里，那就是，是趙家的面子，讓你出來的。”最后一句話，淑燕得格外緩慢，像是故意要借淬醒文淵一般。
    文淵還是沒有理她。
    “你回不回家來我也管不著，你出來之后，想去哪就去哪吧。”淑燕撂下了這句話，轉(zhuǎn)身就要走。蕓書忙，“您要回去了嗎？”
    “你留在這里吧，我走了。素雯也可以回家了，你待會兒去找他們問問吧。”完，淑燕就離開了。那依舊沉穩(wěn)、保持著嚴(yán)格節(jié)奏的腳步聲，漸行漸遠(yuǎn)，逐漸消失。
    蕓書走上前去，蹲在了欄桿邊，好讓自己能和坐下來的文淵平齊。她輕輕地叫著他，“文淵。”
    空氣里依舊是沉重的寂靜。
    “不管怎么，她是你媽媽，你是她的兒子。你出了事，她應(yīng)該要知道的。而且，如果你真的要坐一輩子的牢，我這一生都不會心安的。就當(dāng)你為我想一想，為我忍耐一下，好不好。我們把這件事情放下來，等出去之后，重新開始。”蕓書溫柔地勸慰著他。她的身子幾乎整個貼著欄桿，像是在卑微地渴求能與他近一點。
    “我放不下，放不下。我覺得我抬不起頭來了。蕓書，你是最了解我的，你知道我是一個怎么樣的人，你明白這件事情對我來有多難接受。你為什么就非要找她過來呢？”文淵終于肯轉(zhuǎn)頭看她。
    “我知道，我知道。可是，我沒有辦法啊。文淵，還是那一句話，孩子在媽媽面前，沒有什么抬不起頭的。沒有人會看不起你，她更不會看不起你。你也明白，這些我是怎么過的。我日日夜夜想著你，想著素雯。現(xiàn)在我終于熬過來了，終于可以結(jié)束這些灰暗的日子。就讓它這樣結(jié)束吧。明早上，我來接你回去。我們一起回店里去，好嗎？”
    文淵一邊聽著她講話，一邊站起身來，走到欄桿邊坐下，凝視著她含著淚水的雙眼。他伸出手來，輕輕地?fù)崦N在欄桿邊上臉。熟悉的眉眼，熟悉的臉頰，還有那熟悉的唇。
    他的手指滑過她的唇，卻很快就收了回來。他知道此時此刻他們之間，依舊有一種界限在。但是蕓書沒有注意到這個舉動的曖昧氣氛。她只是也伸出手來，握住文淵將要收回去的手。她的手心那樣熱，那樣軟，緊緊地覆在他的手背上。
    一陣暖流從他的心頭匆匆流過。為了這個姑娘，他什么都愿意。他默默地在心里想。
    于是他輕輕地呼出一口氣，擠出一個笑容來，語氣和他往日開玩笑時一模一樣，“那你明要來接我的。”
    蕓書重重地點頭，笑容燦爛，溫?zé)岬难蹨I隨著她點頭的動作，滑下臉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