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麗華。
    那，她從街上回來之后，徑直去了靈蓁的院子。
    院子很靜，只有一個丫頭蹲在角落里，照料著一盆有些垂頭喪氣的三角梅。麗華邁著無聲無息的腳步走進(jìn)去，輕輕問道，“大姐在屋里嗎？”
    丫頭顯然是沒想到有人進(jìn)來，即使這么輕柔的問話聲也嚇得她手一抖，手里捧著的土從指縫間掉下一大把來。她倉促地回過頭來，擠出一個笑容來，“大少奶奶好，大姐在屋里的。”
    麗華點(diǎn)點(diǎn)頭，平穩(wěn)地端著那個裝著衣服和絲巾的精致盒子，邁著碎步走到了門窗緊閉、簾子拉得嚴(yán)嚴(yán)實(shí)實(shí)的屋子前，伸手心翼翼地叩了兩下門。
    靈蓁或許是早聽見院外的對話了。平靜的聲音悠悠地從屋內(nèi)飄出來，竟有幾分像幽深洞穴里回蕩著的異響，“你先回去吧，我不太舒服，想休息。”
    “大姐，我是麗華。有一些東西想帶給你，放下東西我就走。”麗華湊近門邊，揚(yáng)起聲音道。
    半晌的沉寂之后，屋內(nèi)終于響起了窸窸窣窣的聲音。靈蓁慢吞吞地走過來，將門開了一點(diǎn)兒，探出了半個身子，“什么東西？”
    “大姐，先讓我進(jìn)來嘛。”著，麗華騰出一只手推了推門，用另一只手的整個手掌拖住那個盒子。靈蓁無奈地偏過身，讓她進(jìn)去。
    麗華將盒子放在屋中央的桌子上，打開來，向門邊的靈蓁招招手，“大姐，你來看看。”
    靈蓁不動聲色地吸了一口氣，關(guān)上了門，走過去。關(guān)門時，她故意將門框磕出了一些零零碎碎的聲響。
    “我今上街，看見這條裙子，覺得很適合你。”麗華微笑著完，抬眼看著靈蓁的表情。
    靈蓁只是抿了抿嘴，“謝謝你，我最近不想要新衣服了，還是你留著穿吧。”完，她便從桌邊走開來，坐回了床邊，還將身上披著的外套脫了下來，露出素色的長睡裙。
    麗華知道，她是在趕自己走。可是她并沒有善罷甘休。她將絲巾取出來，展開來提在胸前，走過去，“你試試，多好看呀。”著，她就要將絲巾圍上靈蓁的脖子。靈蓁卻偏過頭，將絲巾從麗華手中取下來，放在了一旁，“麗華，你找我有什么事？”
    麗華的手在空中僵了一瞬，但她很快又收回來，面不改色地開口道，“我只是覺得，自從大少爺走了之后，你有點(diǎn)不一樣了。”
    “還好吧。”靈蓁知道她是在，自己對她的態(tài)度不一樣了，但是她沒有理會，只是淡淡地應(yīng)答著。
    “我知道你為什么不喜歡我。你覺得，是我和太太逼走大少爺?shù)摹５悄銢]有辦法和太太置氣，是嗎？”麗華站在靈蓁邊上，低下頭來看著她。
    靈蓁從床邊站起來，直視著麗華的眼睛，皺起眉頭來，語氣冷淡而平靜，“你跟我這些干什么呢？我哥已經(jīng)走了。”
    “就是因為已經(jīng)走了，你才要往前看啊。”比靈蓁稍稍矮了一點(diǎn)兒的麗華，在不自覺中將背挺得更直。
    “往前看？跟你處好關(guān)系，就是叫往前看嗎？”
    麗華被這一句話噎到了。她偏過頭去，沒有看靈蓁，而是側(cè)身對著目光咄咄逼人、好似換了一個饒她，道，“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只是覺得，你大可不必這樣對我。我是喜歡大少爺，可是，這樣的喜歡，有意義嗎？我永遠(yuǎn)都得不到他。”
    “所以你就千方百計地要得到他，甚至不惜用那些下作的手段，只是為了懷上我哥的孩子。你這樣是喜歡他嗎？你只是為了你自己吧。”
    麗華沒有想到，靈蓁竟也有話如此刻薄的一，但是她沒有遲疑太久，馬上就接下去道，“我不否認(rèn)，不否認(rèn)。我甚至還可以坦誠地，我一點(diǎn)兒都不后悔。即使這后半生幾十年，我只能一個人守著空房度日，但和大少爺在一起的那個晚上，足夠我用一輩子去回憶了。”
    “我不想聽這些。”靈蓁打斷了她。但麗華沒有理會，而是自顧自地了下去，“我要，我要下去。我不希望大姐你可以理解我。你是含著金湯匙出生的。你漂亮，又見識多，讀過很多書，你有選擇自己人生的自由。你喜歡任何一個人，你都可以大大方方地和他在一起，沒有人不會為你折腰。你想要去哪個地方，你想要去國外留學(xué)，趙家的錢和人脈都可以把你送出去。但我呢，我好像是被人生追著趕著走到了現(xiàn)在，而不是我自己心甘情愿地走過來。那一年，是一場大雨把我送到了趙家門前。可自從我來了這里，你何嘗聽見我過一個‘不’字？不論是老爺太太，還是你和大少爺，或者是上了年紀(jì)的老媽子，他們的吩咐，我從來沒有拒絕過。”
    靈蓁一揮手，止住了她的話，“我們的人生軌跡不一樣，這不是你可以做出那些事情的理由。是，我不理解你，可是，別饒苦你又怎么知道呢？用這些來給自己找借口，何必呢？”靈蓁對麗華的這一套辭，十分不屑。麗華卻，“你誤會我的意思了。你聽我完。時至今日，我根本不知道，要如何為自己做選擇。我只能跟著別人，聽著別人。哪怕我喜歡大少爺喜歡了這么久，可在過去這些年，我又有做過什么越界的事情嗎？可是，當(dāng)太太讓我嫁給大少爺?shù)哪牵彝蝗桓杏X，自己重新活過來了，我是麗華，我不再是一個普普通通、不引人注意、如塵埃一般渺的丫頭，因為我是真真切切地感覺到喜悅的滋味，我不是在為別人歡喜，僅僅是為了我自己。”
    靈蓁不話了。
    “我不曾想傷害任何人，對于云煙姑娘，也是這樣。我嫉妒她，我羨慕她，甚至我發(fā)了瘋地想成為她，成為大少爺眼中唯一的那個人。但是我沒有想過傷害她。我只是，糊里糊涂地走到了現(xiàn)在。”
    “可是你已經(jīng)傷害到她了，你也傷害了我哥哥了。”
    “是。所以，我不希望，這樣的傷害再波及到你。文淵走的這些，我想了很多。我發(fā)現(xiàn)，自己對大少爺?shù)拿詰伲呀?jīng)是刻在骨子里了，恐怕這一生都難抹去。但是我愿意，自己為人生做一次選擇。”
    靈蓁沒有明白她的意思。麗華繼續(xù)道，“有一件事情，我還沒有告訴太太，我想先告訴你。”頓了一頓，她緩緩地開口，“我已經(jīng)懷了大少爺?shù)暮⒆恿恕！?br/>     靈蓁睜著眼睛，驚異地盯著她的側(cè)臉，還沒有來得及反應(yīng)，麗華就接著道，“但是我想要把他打掉。”
    沒有起伏的聲音，從沉默的屋子里走過，宛如一道平靜的溪流從容不迫地滑下山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