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章
“妾,妾害怕極了,”在曾氏嗜人的目光中,郭姨娘驚慌道:“妾,我,我,我跑過去想要拉他的,真的,拉了的!”</br> “可是,可是沒,沒夠著……”</br> ……</br> 郭姨娘瞧著鈞少爺在湖水中起伏,慌得不行。從小就在劉家長大,被父母、教養(yǎng)嬤嬤、年長的丫鬟等人教導(dǎo)過要盡心侍奉主子,如主子遇到了危險(xiǎn)要以身代之的她下意識地伸出手去,想要拉一把。</br> 但是鈞哥兒摔下去的地方是一座石橋,他這么一摔就摔到了深水里,水面離著橋面有足足半丈高,站在橋上的郭姨娘根本就夠不著他。</br> 只能看著他在水里撲騰,沉沉浮浮。</br> “救,救命……”</br> “老爺!”她臉色蒼白,扭頭望向呆住地看著鈞哥兒,呼吸急促的二老爺,“老爺,鈞哥兒掉水里了,老爺……”</br> 她一時(shí)之間沒想起來要喊人,只向著此處最能依靠的二老爺求助。</br> 二老爺呼哧呼哧喘著粗氣,有剛剛跑動引起的,也有此時(shí)失手將大哥的獨(dú)子推到水里引起的。</br> 懊惱、害怕、驚慌、恐懼等等情緒圍繞著他,但除了這些之外,隱隱的竟有幾分興奮。</br> 這一瞬間,他的腦海中除了眼前這個(gè)在水中漸漸沉沒的男孩兒外,還有年幼時(shí)父親看向大哥那欣慰的目光,以及看向自己時(shí)那‘朽木不可雕也’的眼神。</br> 在家中是如此,在外頭也是如此,族中長輩們重視的也是身為長子的大哥,曾家看重的也是高中秀才的大哥,就連王家,他如今的岳家最開始也是想要與大哥結(jié)親,更不用說娘也是先給大哥挑選了郭姨娘這種小事了。</br> 哪怕是這個(gè)侄兒,大哥死后也有越來越多的人說此子聰慧過人,大房后繼有人大哥九泉之下也能瞑目了。</br> 相比之下,他就只是劉家平平無奇的二老爺,連生的兒子也是一個(gè)不會讀書的,看到書本子就頭疼,日后也是要在鈞哥兒手底下討生活的命。</br> 而若是鈞哥兒死了……</br> ……</br> 曾氏控制不住地將手上移,狠狠地掐住了郭姨娘的脖子,厲聲道:“我要?dú)⒘四氵@個(gè)賤人!我要你償命!”</br> “饒,嗚嗚……”郭姨娘掙扎著,她的手使命地拍打著曾氏的手,在她的手背上抓出了幾道紅痕,血珠冒出。</br> “娘,”同樣是淚流滿面的劉玉真撲過去抱住曾氏,忍著心疼安撫道:“娘,您快松開手,將她掐死了就死無對證了啊,罪魁禍?zhǔn)讓㈠羞b后半輩子。”</br> “您快放開啊娘!”</br> “快,”她指使著丫鬟,“快去拉太太的手,莫要將郭姨娘給掐死了!”</br> “鈞兒——”曾氏悲痛欲絕,松開掐著郭姨娘的手后整個(gè)人控制不住地滑落在地,痛哭失聲,“我的,我的兒啊——”</br> “娘對不住你,娘不應(yīng)該讓這賤婦到我們大房來啊,娘見到她的那一日,就應(yīng)該弄死了她啊——”</br> “若娘早就掐死了她,你就不會出事,你就還在娘的身邊,娘的鈞哥兒……”</br> “咳咳咳……”被曾氏松開的郭姨娘咳嗽著,露出的脖頸上除了掐痕外還有一圈繩索的勒痕,那是之前‘演戲’時(shí)留下的痕跡。”</br> 兩個(gè)膀大腰圓的婦人一邊說著‘二老爺說她知道得太多了,要先下手為強(qiáng)’‘二太太吩咐料理趕緊了就去回她’‘六小姐花容月貌,二太太私底下說要將她賣到窯子里去呢。’</br> ……</br> 也是這一出戲讓郭姨娘狠哭了一場,在被闖入的婆子們‘救’了之后才讓她決定招認(rèn)的。</br> “五,五姑咳咳,五姑奶奶,”郭姨娘捂著脖子,朝劉玉真道:“都,都說了,都說完了,五姑奶奶咳,您,您可要保我們母女,咳咳母女一命啊。”</br> “您的大恩大德……”</br> 一聽到她的聲音,曾氏又望了過去,掙扎著想要起身。劉玉真連忙扶住了她,沖周圍的丫鬟、婆子們道:“還愣著干什么?快將她帶走!”</br> “一定要嚴(yán)加看管!”</br> 曾氏沖著劉玉真喊,“你還要保她?!她害死了你哥哥,你的親哥哥你居然還要保她?!打死了干凈!”</br> “娘,娘您冷靜些,快,快將她帶走!”劉玉真連忙安撫曾氏,“娘,我不是那意思,我只答應(yīng)了她把事情的真相都說出來,我便讓她的女兒過得好一些。”</br> “給她尋一個(gè)遠(yuǎn)一些的地方,遠(yuǎn)遠(yuǎn)地嫁了也就是了。”</br> 曾氏這才平靜下來,好半響后,她依然沒有起來,半點(diǎn)當(dāng)家太太的樣子都不顧地坐在地上,身子依靠在劉玉真的懷中,眼神空洞,眼淚似乎已經(jīng)流干了。</br> “真兒,”她喃喃道:“為何要如此呢?為何要害了我的鈞兒。”</br> “她當(dāng)初若是去喊人,將我的鈞兒救上來我是感激她的,我會感激她的啊!”</br> “我不是那等沒良心的,我定會說服了老太太,說服你爹,給她一副嫁妝讓她改名換姓與劉二那禽獸雙宿雙棲,我會感激她的啊——”</br> 曾氏伸長了手朝空中虛抓著,“我的鈞兒——”</br> “我的鈞兒啊……”</br> ……</br> 曾二舅臉色鐵青,他狠狠地一拍桌子,怒道:“欺人太甚!”</br> 他萬萬沒想到今日會從外甥女這里得到了這樣一則消息,他的大外甥竟然是被人害死的!</br> 而罪魁禍?zhǔn)拙谷诲羞b法外!</br> 他騰地站了起來,在屋子里來回踱步,過來好一會兒才又坐了回來,狠狠地又一錘桌子,“劉二這個(gè)禽獸,妹夫有他這樣的兄弟真是倒了八輩子霉!”</br> 相比初次聽聞,怒火中燒的二舅,劉玉真經(jīng)過幾個(gè)時(shí)辰的發(fā)泄,現(xiàn)已經(jīng)平靜了許多,她用紅腫的雙眼看著曾二舅,問道:“二舅舅,他殺了我哥哥,如今我們有郭姨娘作證,可否告官討一個(gè)公道?”</br> 是的,這是劉玉真如今最關(guān)心的問題,既然已經(jīng)找到了兇手,那接下來自然是要兇手受到懲罰,最好是一命抵一命,如此方能撫慰哥哥的在天之靈。</br> “這……”在地方做了好幾年官的曾二舅遲疑了,“朝廷如今的律法,講究的是人證物證俱在,你雖有了人證但是物證卻無,而且這個(gè)人證還和劉二有千絲萬縷的關(guān)系。”</br> “到了衙門里頭劉二只要一口咬定了是這郭姨娘因愛生恨、因妒生痕而胡編亂造的,目的是為了逼他納她為妾等等。”</br> 曾二舅嘆息著搖頭,“只要他咬定了不承認(rèn),十幾年前的事是說不清楚的。人證是有了,但是物證卻沒有啊,鈞哥兒掉下去的那塊石板恐怕都被這些年人人行走磨去一層了,這又如何取證?”</br> “不清不楚的事情縣令恐怕不敢判,不然若是被御史得知,那他頂上的烏紗也就保不住了。”</br> 劉玉真心下一沉,追問道:“就沒有別的法子了嗎?舅舅?”</br> “他害死了哥哥,難道就這樣讓他快快活活地過下半輩子?壽終正寢?我們就一點(diǎn)辦法都沒有了嗎?”</br> 劉玉真不甘心地問了一連串的問題,哥哥死了這么多年,他也逍遙了這么多年。</br> 若是不知道還好,如今知道了卻不能為哥哥報(bào)仇雪恨,只要這樣想一想劉玉真的心口就痛得不行。</br> 曾二舅同樣是語氣沉痛,“除非是他自己去衙門告發(fā)自己,簽字畫押認(rèn)罪,不然十有□□是不成的。”</br> 劉玉真原本以為今日已經(jīng)把眼淚流干了,但是聽到了曾二舅的這句話還是鼻子一酸,再度落下淚來。</br> “誒,你別哭啊,”曾二舅有些手忙腳亂,安慰道:“真兒你別哭,別哭啊,舅舅再想想辦法,再想想辦法!”</br> “能有什么辦法?”劉玉真哭泣著問道。</br> 曾二舅沉思,中指和食指依次敲擊著桌面,“找?guī)讉€(gè)人,將他也丟到水里去……”</br> 這個(gè)辦法讓劉玉真愣了一下,但還沒等她表達(dá)意見母親曾氏就從內(nèi)室走了出來,以同樣沙啞的聲音回答道:“就這樣去死,也太便宜他了。”</br> “娘。”劉玉真吃了一驚,連忙站起身子去扶她,柔聲道:“您怎么不多睡一會兒?這里有我和舅舅呢。”</br> 曾氏坐在曾二舅對面,喊了一聲二哥,然后道:“這件事你就不用操心了,既然送去了官府也是平安回來,那我們就不用費(fèi)這個(gè)心思了。”</br> “至于二哥你剛才說的法子,找人也將他扔水里,這也罷了吧,可別到時(shí)候人沒死,反而把我們給搭進(jìn)去了。”</br> “娘,那難道就這樣算了嗎?”劉玉真暗暗想著還有什么法子能夠達(dá)到目的,卻聽得母親說道。</br> “那能就這樣算了呢?”曾氏冷笑,“劉二辱我夫君在前,殺我兒子在后,此仇不共戴天,豈能就這樣算了。”</br> “他不是想要劉府嗎,要這萬貫家業(yè)?為此還殺了我兒。”</br> “這樣品性敗壞的人,竟還心心念念著要考一個(gè)秀才,光宗耀祖,呵呵,還妄想與你父親平齊。”</br> “我呸!我定要讓他一個(gè)都得不到!”曾氏咬牙切齒,“讓他后半輩子過得凄慘無比,如此才能消我心頭之恨!”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jiān)f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yuǎn),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gè)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gè)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gè)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yuǎn)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yuǎn)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shí)而機(jī)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xiǎn)的廢墟中,半點(diǎn)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jī)會。</p>
良久之后,機(jī)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