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第 35 章
陸文把兩片衣襟抓在瞿燕庭的胸口, 指關(guān)節(jié)碰到襯衫,料子比他想象中還要柔軟。十指松開, 但未收回,勾起輕盈的兩條飄帶。
怪不得大開角的領(lǐng)子漂亮, 凹陷的半截鎖骨, 白皙的三角區(qū), 上下滑動的喉結(jié), 全露著。陸文試圖抽緊飄帶, 拽了一下。
瞿燕庭以為他在鬧, 怨他幼稚:“你幾歲了?”
“風(fēng)華正茂, 年富力強?!标懳氖挚趨f(xié)調(diào), 一面自夸一面繼續(xù)拽, “外面冷, 把你的仙女小飄帶系上?!?br/>
瞿燕庭消沉整晚,唇角終于大大方方地勾起來, 讓陸文的用詞氣笑了。他舉起疊好的口袋巾, 怕散開, 便沒易手,親自塞進陸文胸前的小兜。
穿好大衣, 瞿燕庭把兩條長飄帶挽個結(jié), 無奈道:“裝飾用的,遮不住什么?!?br/>
陸文一挑眉,合著這人明白遮不住?他得寸進尺地干涉人家穿衣打扮:“病才好,也不知道捂嚴(yán)點?!?br/>
瞿燕庭轉(zhuǎn)移話題:“好巧, 咱們大衣都是黑色?!?br/>
太拙劣了,陸文抬杠:“還有更巧的,咱們倆都是男的。”
幾句不著邊際的渾話,似乎比隔間內(nèi)的四十分鐘更管用,瞿燕庭心緒緩和,抬手?jǐn)n過散亂的發(fā)絲,將今晚的難堪一并拋到腦后。
兩個人是半路離席,劇組的司機不知正在哪消磨,干脆沒叫車。
走大廈后門,出來是繁華的商圈,步行街上燈火輝煌,百貨,餐廳,奢侈品店,三三兩兩結(jié)伴夜游的旅客。
進組以來難得這般悠閑,陸文和瞿燕庭并肩散步,誰也不著急。花壇旁邊坐著遛狗的老兩口,牽引繩綁在扶手上,小狗在他們經(jīng)過時沖來。
陸文單膝下蹲,大手能把小型犬的腦袋擼傻,摸了摸說:“毛還挺滑?!?br/>
瞿燕庭蹲在旁邊,附和道:“眼還挺大?!?br/>
高冷小公狗,確認(rèn)是兩位大齡剩男,扭屁股回去了。陸文和瞿燕庭無言以對,起身朝前走,陸文不忿地扔一句:“這狗不行,給我二百我都不養(yǎng)。”
瞿燕庭問:“那給二百五呢?”
陸文鼻孔噴煙,不過一顆心落回肚子,瞿燕庭能損他,說明情緒還不錯。
見陸文不吭聲,三五步后,瞿燕庭碰對方的手肘,擠兌完又禁不住擔(dān)心:“不高興了?”
哪至于,但被人在乎的感覺誰也不愿抗拒,陸文刻意沉著臉不回答。
瞿燕庭上一次正兒八經(jīng)地哄人要追溯到十幾年前,對象是小學(xué)生弟弟。他無措地默了一會兒,實在想不出別的招兒了。
陸文自顧自地走,突然被瞿燕庭攔住,面對面停在樹下。要做什么,說聲抱歉?補一句好聽的?難不成,當(dāng)街給他撒個嬌?
瞿燕庭的招數(shù)和十幾年前一樣,拿小物件兒吸引對方的注意。當(dāng)年是泡泡糖、卡片和小汽車,現(xiàn)在他身上別無他物,只有一部手機。
他打開相冊,選中一張毛茸茸的照片,舉到陸文的眼前:“讓你看看我的貓?!?br/>
田園土貓,八成是撿的,養(yǎng)得膘肥體壯,陸文無法欣賞它的美,只體會到瞿燕庭的黔驢技窮。
算了,他主動下臺階:“真可愛啊?!?br/>
瞿燕庭以為辦法靈光,問:“你喜歡嗎?”
“喜歡?!标懳囊呀?jīng)分不清誰哄誰,“拍得真好?!?br/>
瞿燕庭作罷,低頭擺弄手機。陸文輕聲嘆息,只怪陸戰(zhàn)擎沒塑造好他的性格,太容易被人拿捏了。
這時,兜里的手機響,收到一條微信提醒。陸文掏出打開,“新的朋友”處顯示小紅圈,他點開,是一則好友請求。
備注寫著:我是瞿燕庭。
陸文有些難以置信,就像瘋狂地找一樣?xùn)|西,卻無論如何都找不到,等遺忘、放棄,它就主動現(xiàn)身了。
陸文不出聲,不往一步遠的瞿燕庭身上瞧,怕下一刻對方反悔似的,匆忙按下“同意”。
添加成功。
緊接著,瞿燕庭發(fā)來那張肥貓的照片。
陸文又怕瞿燕庭只為了發(fā)照片,發(fā)完會把他刪除,盯著頁面片刻,試探地回復(fù):它叫什么名字?
瞿燕庭抬頭,好笑道:“你直接問我不就好了?!?br/>
陸文一不留神就問了:“你不會把我拉黑吧?”
瞿燕庭愣了一下,留有余地地說:“只要你不惹我……”后話吞在喉間,陸文今晚做的一切仍痕跡鮮明,他情不自禁改了口,“你本來也不白,我還拉黑你干什么?!?br/>
不論褒還是貶,陸文都在瞿燕庭的話里放了心,那只肥貓似乎也順眼一些。
繼續(xù)向前走,步行街不方便打車,他們或言談或沉默地走了很長一段路。
經(jīng)過一家火鍋店,烏黑的匾額旁掛著紅燈籠,辛辣的香氣飄浮,勾得瞿燕庭放慢步子。派對上只喝下兩杯酒,他肚子餓了。
陸文也沒吃東西,嗅了嗅,對重慶火鍋有點犯怵,就在他內(nèi)心感嘆“這得多辣啊”的時候,瞿燕庭彷如舊時的少爺、端莊的名伶,款移腳步登上門前的臺階。
“我說瞿老師……”陸文試圖懸崖勒馬。
瞿燕庭回頭,招攬他:“走,我請?!?br/>
二樓的小包間,裝潢簡單古樸,四方桌配長條凳,推窗是撲面的習(xí)習(xí)寒風(fēng)。外套放入藤編筐子里,袖口挽幾折,瞿燕庭比端坐絲絨沙發(fā)上自在多了。
他夾著鉛筆在餐單上打勾,勾了一串自己吃火鍋必點的,一抬眸,陸文橫拿著手機在打游戲,他便幫忙代勞:“你愛吃什么?”
陸文回答:“清湯?!?br/>
“……好?!宾难嗤バ薷腻伒?,“我們來鴛鴦?!?br/>
樓下傳來一陣喧鬧,瞿燕庭端一杯茶,側(cè)首望下去,是七八名年輕人聚餐結(jié)束,喝醉的人在撒酒瘋。
菜陸續(xù)上齊,鴛鴦鍋一半深紅一半乳白,兩股香味相交融,除了醫(yī)院那次,這是瞿燕庭和陸文第一次正式的同桌吃飯。
兩雙筷子井水不犯河水,瞿燕庭涮紅湯,還要蘸辣椒干碟,身上的珍珠色衣衫那么干凈,襯得兩瓣薄唇異常鮮艷。
陸文撈一片牛肉,放在碟子里晾一晾,他動作很磨蹭,心不在焉地吃著這頓火鍋。
其實他在等一個時機,一個能夠問出口的機會。
關(guān)于瞿燕庭今夜的表現(xiàn)和反應(yīng),以及瞿燕庭對門鈴、來電鈴音的抵觸,他不認(rèn)為這些是正常的,但也無法斷定是病態(tài)的,他想了解更多。
另外,葉杉和葉小武的某些特質(zhì)投射在瞿燕庭的身上,是單純的巧合,還是靈感來源,又或是一種自我經(jīng)歷的記錄?倘若是后者,哪部分是創(chuàng)作,哪部分是瞿燕庭曾經(jīng)真實的人生?
陸文反復(fù)斟酌,怕莽撞地說錯話,怕觸及瞿燕庭的隱私,瞻前顧后久久開不了口。
一碟蝦滑吃完,類似酒過三巡,他鼓起勇氣叫了聲“瞿老師”。
瞿燕庭隔著裊裊的白色熱氣抬頭,額上有薄汗,與站在舞臺上唱歌的汗水截然不同,他放松,自然,唇齒毫無防備地微張,呼著辣乎乎的氣息。
千言萬語都哽住了,陸文問不出一個字。
他慫也好,怯也罷,此時此刻改變了主意。他的好奇和關(guān)心并不重要,他更想讓瞿燕庭無負(fù)擔(dān)地吃好這一頓飯,離開火鍋店時依然身心愜意。
“怎么了?”瞿燕庭問。
陸文抽出紙巾:“擦一擦汗?!?br/>
“謝謝?!宾难嗤ズ鋈恍α?,紅唇黑眼,在燈下明艷又鮮活,“我給你點了一份豬腦?!?br/>
陸文有點呆:“?。俊?br/>
瞿燕庭說:“以形補形。”
陸文恍覺真心錯付:“……過分了啊?!?br/>
瞿燕庭從餐架上端起來,小小的一份,腦子樣,愛吃的人垂涎,不愛的人退避三舍。
陸文皺眉撇嘴,嫌棄極了,仿佛瞿燕庭敢把腦子下到鍋里,他下一刻就會抬腳走人。
關(guān)鍵時刻,手機響了,悶悶的從藤編筐子里飄出來。
陸文的手機就在桌上,他立即幸災(zāi)樂禍地幫忙掀開蓋子。瞿燕庭擱下豬腦,不情不愿地從大衣口袋中摸出手機。
屏幕上閃爍著“阮”字。
陸文瞥見了,被火鍋烘熱的身體驟然冷卻。
仿佛午夜夢醒,也像是一記耳光抽在臉上,他今晚暫且不去糾結(jié)的東西悉數(shù)復(fù)活,取代滾燙的紅白鴛鴦,橫亙在他和瞿燕庭之間。
“喂?”瞿燕庭滑開通話鍵。
派對還沒結(jié)束,在外面打電話不方便,阮風(fēng)的聲音有些?。骸案纾医o你打電話,你怎么不接?”
這是第二通,第一通時樓下正吵嚷,瞿燕庭沒聽到,他解釋:“周圍不安靜,不是故意的。”
“那你去哪了?”阮風(fēng)說,“我找了你好幾圈。”
瞿燕庭道:“唱完歌,我先走了?!?br/>
阮風(fēng)關(guān)切道:“沒事吧?是不是不舒服?”
“我沒事,你別擔(dān)心?!宾难嗤テ^頭,窗外有淡淡的月光。
陸文神情黯淡,他不聾,聽得出瞿燕庭對阮風(fēng)的溫柔和寵愛,并且是當(dāng)著他的面。分神的一秒,箸尖的牛肉滑落湯底。
有一些雜音,阮風(fēng)問:“哥,你在酒店嗎?”
“在外面吃火鍋。”瞿燕庭習(xí)慣性叮囑,語氣帶著家長式的命令意味,“你少喝一點酒?!?br/>
“我知道了。”阮風(fēng)不免疑惑,“哥,你一個人吃火鍋嗎?”
瞿燕庭回答:“我和陸文在一起。”
桌對面,陸文倏地瞪圓了眼,不可置信地看著瞿燕庭。這算什么?瞿燕庭和他這個沒一撇的“新歡”單獨相處,還要明明白白地告訴舊愛?!
掛了線,瞿燕庭重新拿起筷子,才發(fā)覺桌上靜得可怕,陸文石泥雕像般一動不動,目光灼灼,要把他燒出洞來。
瞿燕庭發(fā)毛:“怎么不吃了?”
“我還能吃得下嗎?”陸文反問,壓抑著排山倒海的情緒,“瞿老師,剛才打給你的是阮風(fēng)?”
瞿燕庭點點頭,透出一絲茫然:“你怎么了?”
陸文艱難地說:“我很不好,我這兩天快難受死了?!?br/>
瞿燕庭越發(fā)迷茫:“到底出什么事了?”
“你說呢?”陸文又是反問,“你會不明白嗎?”
瞿燕庭有些蒙,本來好端端地吃火鍋,為什么接完阮風(fēng)的電話就瘋了一個?難道……他試探:“和阮風(fēng)有關(guān)系?”
終于忍不住攤牌了嗎?陸文倒抽一口氣,也不想繼續(xù)裝傻了:“對,當(dāng)然和他有關(guān)?!?br/>
一頓,他鏗鏘道:“更和你有關(guān)?!?br/>
“我?”瞿燕庭放下了筷子。
陸文質(zhì)問他:“你為什么要告訴阮風(fēng)和我在一起?”
瞿燕庭感到頭暈:“因為我現(xiàn)在就是和你在一起啊?!?br/>
“你干嗎告訴他!”陸文激動起來,“你有沒有考慮過阮風(fēng)的感受?你想沒想過他會介意?”
瞿燕庭不解:“他怎么會介意?”
陸文粗粗地吼:“可是我會!”
瞿燕庭端起涼茶,整杯灌下去,懷疑清湯鍋里摻了假酒,他拎起茶壺倒第二杯,手腕被陸文抓住,牢牢地鉗著他。
目光碰在一處,陸文的眼底有躍動的火星,從他識破瞿燕庭的心意開始,他就不該裝聾作啞,拖得越久傷害越深,他不可以再隱忍不發(fā)了。
縱使阮風(fēng)不介意,但他無法接受。
瞿燕庭想腳踏兩只船,他卻寧死不做第三者。
陸文從未如此嚴(yán)肅:“瞿老師,你暗示過我,說我和阮風(fēng)很像。我告訴你,你看錯人了。”
瞿燕庭睜大雙眼,他暗示什么了,他不是明說的嗎?
“我和阮風(fēng)一點也不一樣,他寬容我狹隘,他大方我小氣,他不違抗你的意愿,但我他媽接受不了!”
瞿燕庭用力掙開:“到底關(guān)阮風(fēng)什么事?!”
管他會有什么后果,大不了不拍了,被封殺退圈也無所謂!陸文再也憋不住,大聲嚷出來:“我早就知道你們倆的關(guān)系了!”
瞿燕庭霎時呆住,眼神定定的,太突然太意外,他希望陸文是在開玩笑:“……你知道了?”
“是,我早就知道了?!标懳恼Z氣堅定,“天下沒有不透風(fēng)的墻。”
瞿燕庭慌了一瞬,迅速冷靜下來,第一反應(yīng)是隱瞞,他不卑不亢地說:“替我們保密,好不好?”
陸文沒打算講出去,他滾了滾喉結(jié),低音炮里揉了一絲沙啞,好像說出口時會痛:“那你以后……別招惹我。”
“我招惹你?”
“對。”
“我招惹你什么?”
“你說呢,你給我講戲,給我安排助理,你對我做的一切,我全都知道是什么意思?!?br/>
“……什么意思?”
“你還裝!”
“我裝什么了?”
“非要挑明嗎?別拿你對阮風(fēng)的那一套對付我,我不需要。你這廂對阮風(fēng)好,那廂又關(guān)照我,你以為我是什么人?!”
“對阮風(fēng)好和關(guān)照你有沖突嗎?”
到了這一步,陸文不懂瞿燕庭為什么還在嘴硬,腔調(diào)委屈得能擰一把酸水兒:“你放過我吧!我不愿意!”
瞿燕庭:“我——”
“你非要招惹我是不是!”陸文徹底狠下心,“那你就先和阮風(fēng)一拍兩散!”
忍耐至極限,瞿燕庭終于爆發(fā):“你他媽有毛病,親兄弟怎么一拍兩散?!”
“親……!”
咣當(dāng)一響,茶杯打翻了。
陸文驚得咬破了舌頭,滿臉驚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