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第 18 章
陸文:“真的?”
盡管看不見五官,瞿燕庭從語氣判斷出陸文的情緒變化。他把燈擰開一點,微弱的薄光下,那張面孔的確輕松許多。
雖說吃人嘴短,但瞿燕庭妥協(xié)這一步不全是因為這碗粥。角色目前是高中生,不建議拍正面接吻的鏡頭,可以借位,把控角度令觀眾會意即可。
瞿燕庭省去解釋,只給一份忠告:“你正經(jīng)的拍戲經(jīng)驗不多,面對許多第一次,緊張或抵觸,是正常的。你要盡快學(xué)會克服,強迫自己接受,甚至享受,明白嗎?”
陸文的松快勁兒沖淡了,瞿燕庭好聲好氣的一番教誨,令他忍不住反思自己。他問:“我是不是很不專業(yè)?”
瞿燕庭如實回答:“非科班,確實有一些?!?br/>
陸文感到受挫,很想追問一句“你是不是又看扁我了”,但為了自尊心,他選擇憋著。因為以過往經(jīng)驗來說,瞿燕庭根本不屑于哄騙他,一定會給他一擊。
誰料,瞿燕庭話鋒轉(zhuǎn)折:“不論科班與否,演員都有自己的上限和下限,想做到哪一步就要有相應(yīng)的付出。你如果有天賦,現(xiàn)在處于下限,那就努力沖向上限。”
陸文點點頭,認真記住瞿燕庭的這句話。他目前不清楚自己的下限和上限在什么位置,希望有一天,他能自信地判斷出自我的優(yōu)劣。
瞿燕庭攪動餐盒里的粥,香氣飄出來,彌漫在這個死樣子的犄角旮旯。他喝了兩口,發(fā)現(xiàn)陸文放著外賣不碰,依舊在嚼薄荷糖。
“你怎么不吃?”
“哦,我拍完再吃?!?br/>
陸文抓起便攜燈,夾懷里,使光束從下巴照向頭頂,嚇人吧唧地:“等會兒湊近念臺詞,我怕熏著女演員?!?br/>
瞿燕庭暗道,對女孩子蠻紳士的。
他不了解的是,當初開機宴,陸文擔(dān)心見面時會熏著他,整個晚上一直餓著肚子。
拍攝時間差不多到了,瞿燕庭喝完粥,動身與陸文返回片場。牛奶芋頭糕還沒吃,他隔著包裝紙捂在掌中取暖。
拍攝場景是小區(qū)里的一段路,監(jiān)視器布在道旁,周圍擠滿歇工的工作人員。瞿燕庭沒過去坐,立在“齊瀟家”門口左側(cè)的樹蔭下。
演員就位,仙琪說:“謝謝你的消夜,下次我請?!?br/>
陸文嚼了半盒薄荷糖,一張口觸及空氣,冷得滿嘴透風(fēng):“等會兒拍攝,冒犯了?!?br/>
仙琪拍過不少愛情劇,但這樣說的男演員并不多,她回道:“言重了,借位而已,咱們放輕松就好?!?br/>
導(dǎo)演親自喊“開始”,一聲令下,瞿燕庭在陰影里默默剝開了芋頭糕。
道旁種滿密實的樹,樹后面是一排小洋房,葉小武和齊瀟停在七八米外,距齊瀟家門口有五棵大樹的距離。
怕家門口危險,葉小武每天把齊瀟送到這個位置。他戀戀不舍地說:“這么快就到了,你去吧,我看你拐進門再走?!?br/>
齊瀟說:“今天能不能把我送到家門口那棵樹?”
葉小武笑起來:“你不是說那棵樹離你家太近,怕被發(fā)現(xiàn)嗎?”
齊瀟解釋:“路燈壞了,看不清?!?br/>
葉小武和齊瀟并肩慢行,走到第五棵樹,兩個人默契地藏在樹蔭下面。齊瀟向樹下的草叢張望,同時挪動碎步離葉小武近了一丟丟。
葉小武問:“瞧什么呢?”
齊瀟說:“昨天草叢里躥出一只野貓,差點抓到我?!?br/>
葉小武明白了:“你是不是害怕,所以讓我陪你走過來?”
齊瀟不止怕貓,也怕黑,她羞于承認,答非所問地說:“到我家門口了?!泵恳煌矸质智?,都是這一句臺詞。
葉小武卻沒按慣例說“再見”,他審視四周,確認無人后上前一步:“這么高級的小區(qū)路燈也會壞啊,要是一直壞著就好了?!?br/>
齊瀟裝作聽不懂:“那我回家了,明天見。”
瞿燕庭咬下一口芋頭糕,他在左側(cè),演員在右側(cè),相隔的過道被攝影師占據(jù)。機器擋住七七八八,他只能看到陸文垂在身旁的一只手。
從上前一步后,那只手就握成了拳頭。
仙琪說完臺詞,轉(zhuǎn)身欲走。陸文一手握拳,另一只手去抓,本應(yīng)該抓住仙琪的手臂,一不小心抓住了對方的書包帶子。
“齊、齊瀟?!彼Y(jié)巴了。
仙琪轉(zhuǎn)回身,面容羞澀。
陸文邁出腳尖,同時攥著書包帶子把人拽回來,感覺夠近了,于是硬生生地將腳尖收回。
他問:“你是真的害怕,還是想和我多走一截?”
仙琪回答:“我真的害怕?!?br/>
關(guān)鍵點就要來了,陸文滿腦子都是下面的吻戲,臺詞吐得很硬:“以后,我保護你。”
說完,陸文彎曲雙膝,慢慢向仙琪俯身,膝蓋上的傷口隱隱作痛。雖然是借位,但兩人的嘴唇要離得很近,越近越緊張,他渾身的肌群繃得像一塊鐵板。
瞿燕庭這才體會到,陸文對吻戲的擔(dān)憂。
果然,演得什么玩意兒。
任樹忍無可忍:“停!都停!”
陸文剛站直,任樹已經(jīng)沖過來,將他的手臂“啪”地打到一邊,很疼,他甩著胳膊退后一步。
“小陸,你抓她書包干什么?”任樹說,“一手握拳,一手拽書包,你搞對象還是劫錢???”
陸文訥訥地:“我不小心抓錯了。”
“那趕緊松開哪,一直抓著有毛病嗎?”任樹嚷道,“在樹下的狀態(tài)就不對,太拘了,臊眉耷眼的,臺詞念得傻死了。”
陸文:“我……”
“你不用解釋?!比螛涞溃澳阄撬臅r候太僵硬了,你去鏡頭里看看,半身不遂都比你靈活?!?br/>
這時仙琪摘下書包,蹲下去揉捏腳踝。她穿了內(nèi)增高彌補身高差,陸文拽她那一下有點猛,把腳崴了。
陸文尷尬得想撞墻,連連道歉。
夜戲時間緊,任樹要親自教一遍戲。
其他人四散開,過道空了,女主去冷敷,任樹看見另一側(cè)的瞿燕庭,叫道:“吃糕群眾,你過來。”
瞿燕庭并不想過去,但不好當眾拂導(dǎo)演的面子,咽下最后一口芋頭糕,他走入那一片樹影。
任樹對陸文說:“現(xiàn)在,我是葉小武,瞿編是齊瀟?!?br/>
瞿燕庭想躲:“我腳也崴了?!?br/>
“你少來?!比螛渥プ■难嗤サ氖滞蟆D顚?dǎo)演系的時候,他們沒少一起磨本子,把編、導(dǎo)、演的活兒都嘗遍了。
瞿燕庭猝不及防,沒掙開,便防御性地環(huán)住手肘。
任樹輕拽瞿燕庭,一邊講道:“要抓手,溫柔地拉過來,自己再靠近,是一個互動的推進過程?!?br/>
兩個人面對面了,任樹說:“你個子高,岔開腿或彎腰都無所謂,動作一定要自然流暢?!彼撒难嗤グ?,看上去有點滑稽,“拉過來就松開手,去托他的臉?!?br/>
陸文直勾勾地看著,瞿燕庭立在那兒,臉側(cè)被任樹托住,他躲了一下,就這輕微的一下,讓這場配合多了幾分被擺弄的無奈。
無奈卻沒有反抗,顯得……很乖。
任樹用拇指按住瞿燕庭的下巴,借位吻,吻自己的指甲蓋兒。
他講到重點:“蜻蜓點水的吻,你要把握好速度。先接近他,停留一會兒,拍完特寫,鏡頭轉(zhuǎn)后你再親下去?!?br/>
陸文不禁又握住了拳頭。
葉小武是有預(yù)謀地親齊瀟,要表現(xiàn)出來,任樹在這里加了一個細節(jié):“你先接近他的臉頰,令齊瀟和觀眾以為葉小武要親的是臉。最后一句臺詞放到這一步,說完在齊瀟失神的空隙,低頭吻嘴唇,等于詐了大家一下?!?br/>
幾乎詳細到每個分鏡頭,任樹演示完畢,退到一邊,問:“小陸,記住沒有?”
陸文目不轉(zhuǎn)睛,視線還留在瞿燕庭的身上,思緒一點點被葉小武的系統(tǒng)覆蓋,他回答:“記住了。”
任樹掌心朝內(nèi)勾了一下:“來,按照我教的過一遍戲。”
陸文壓根兒沒注意到任樹的手勢,只記得任樹說,瞿燕庭是齊瀟。他現(xiàn)在是葉小武了,一步邁過去,堵在瞿燕庭的面前。
身高的關(guān)系,瞿燕庭一直頷首,此刻不得不抬起頭來。他來不及反應(yīng),腕間一熱,陸文伸手抓住了他。
許是握久了拳頭,陸文的掌心有一層溫暖的薄汗。
他要溫柔,攥著瞿燕庭的手腕微微使力,將對方朝自己拉近半步,同時邁出腳尖,填補另一個半步。
陸文的右肩掛著書包,便只抬起左手,輕輕地捧住瞿燕庭的腮邊。他的手很大,手掌托著臉,指尖觸碰到瞿燕庭薄薄的耳廓。
瞿燕庭身軀僵硬,環(huán)著的雙手悄然抓緊了自己的衣袖。不知是被陸文的手掌烘暖,或是其他原因,他的半張臉都變熱了。
他呆滯得忘記躲閃,僅一顫,因為陸文已經(jīng)低下頭,偏停在他的臉頰一側(cè)。
沒有打光,路燈壞著,樹影下晦暗不明,陸文只能看見瞿燕庭瞳孔中的亮星,眼睫一垂,那點光也遮住了。
他離近,再離近,近到假裝親吻的咫尺距離。
陸文腦中白花花一片,聽見的是自己緊張的心跳,聞見的是瞿燕庭吃完牛奶芋頭糕的香甜氣味。他終于屏不住了,將一縷氣息拂在瞿燕庭的臉頰上。
微涼的薄荷味,瞿燕庭如置冰火,失神失語。
耳畔,陸文對他說:“以后,我保護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