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8 章 第一百二十八章
第128章</br> 陸程延這句話一說完,庭院里就安靜了下來。</br> 只有潺潺流動的水聲,和風吹樹葉的簌簌聲,所以時而從大廳中傳出來的歡笑聲就尤為明顯。</br> 蔣西手攥著秋千的一邊,雙腿伸直,腳尖翹起來,又慢慢低下了頭:“我姐姐以后回我們家都要叫回娘家了,她以后過年估計也都去你們家了。”</br> “回娘家只是區(qū)別于我們家的一個說法而已,你們家永遠是表嫂的家,表嫂只是又多了兩個新家,過年的話,你要是舍不得表嫂,可以——”陸程延頓了頓。</br> 蔣西等了片刻,沒聽到他說下去,于是又抬起頭:“可以什么?”</br> “可以來我們家跟她一起過年啊,吃完年夜飯,我?guī)闳ズ舆吙礋熁ā!标懗萄勇暰€低沉又溫和,像是誘哄。</br> 蔣西微紅著眼眶,看見夜風吹亂了少年額前的碎發(fā),那雙深邃又漂亮的眼眸正注視著她。</br> 不知怎么,蔣西覺得自己差點兒都想點頭答應了。</br> 大廳中這時卻又傳來一陣歡笑聲。</br> 蔣西回過神,撇了撇嘴:“可要不是你哥哥搶走了我姐姐,她本來該在我們家陪著我們的。”</br> 陸程延嘆了口氣,似是有些無奈地笑了下,他低低道:“但是表嫂很開心啊。”</br> 蔣西又低下頭不說話了。</br> 姐姐今天確實很開心。</br> 一整晚好像都在笑,姐姐平時也愛笑,可和今晚的笑好像又有點不同,眉眼舒展又漂亮,會讓蔣西不自覺想到了“幸福”這個詞。</br> 所以她即便不高興了,也沒像以前一樣去纏著姐姐撒嬌,只是自己默默出來了。</br> 可是姐姐好像到現在都沒發(fā)現她已經不在大廳了。</br> “西西。”陸程延忽然叫了她一聲。</br> 蔣西鼻子又開始發(fā)酸:“你別叫我。”</br> “表嫂出來找你了。”陸程延說。</br> 蔣西倏地又抬起頭。</br> 然后她看見今晚本該是主角的兩個人此刻都出了大廳,正快步朝她走過來。</br> 蔣西眼眶一熱,直接站起身撲進姐姐懷里:“你怎么才出來找我。”</br> 姜晚抱住懷里的小姑娘。</br> 蔣西小時候大多是她在帶,對她有時候比對徐燕秋還依賴,但這兩年大了,即便在她面前,也已經不怎么愛像以前那樣撒嬌愛哭了。</br> 上一次抱著她哭,還是前兩年她出國去看她那次。</br> 姜晚猜到她肯定不會高興,但也沒想到她會這樣難過:“對不起啊,姐姐剛剛才發(fā)現。”</br> 她說完又回了看了眼陳遇,輕聲道:“你幫我進去拿盒紙巾過來。”</br> 陸程延目光在跟在他面前全然不一樣,此刻正依賴姿態(tài)十足地抱著人不放的少女背影上頓了頓,也站起身:“我也去吧。”</br> 兩個人腳步聲漸漸遠去。</br> 姜晚摸了摸小姑娘腦袋:“不哭了好不好。”</br> 蔣西抽噎著道:“你結婚都沒問過我意見。”</br> “對不起啊,姐姐今天早上太高興了,忘了問你了。”姜晚低著聲哄她,“現在補問一句行不行?”</br> 蔣西:“證都領了,補問還有什么用。”</br> “婚禮不還沒辦嗎。”姜晚道,“你什么時候同意,我什么時候再跟他辦婚禮。”</br> 蔣西皺了皺鼻子:“我才不做這么討嫌的事。”</br> 她頓了頓,才又輕聲接道:“我就是有點舍不得你。”</br> 姜晚被她這句話惹得差點兒也哭了:“姐姐暫時也不搬走,爺爺也打算搬到我們隔壁了,我結婚了也還跟以前一樣啊。”</br> “可你都沒等我給你買房子。”蔣西忽然又道。</br> 姜晚怔了怔,想了下才記起來,好像是她剛搬去天越那年,蔣西提過要給她買房子。</br> 那會兒這蔣西才十三歲,沒想到至今還記著這句話。</br> “等你掙錢了,還是可以給姐姐買啊。”姜晚道。</br> 蔣西想起剛才在客廳聽見的談話內容:“你現在不都有好幾套房子了,他外婆、二姨還有爺爺不都要送房子給你們當婚房。”</br> 姜晚笑著道:“他們那是送給我們兩個人,你那套買小一點,以后只送給姐姐一個人,要是他惹我不開心了,我就不讓他住。”</br> “行。”蔣西抬起頭,“那說好了啊,你到時候可不準跟我客氣,不肯要。”</br> 姜晚點點頭:“好。”</br> 蔣西松開她:“那你進去繼續(xù)跟他們商量婚禮吧。”</br> “姐姐陪你坐會兒?”姜晚問。</br> 蔣西搖搖頭,忽又往她身后看了眼:“讓陸程延留下來給我推秋千就行了。”</br> 姜晚也回了下頭,看見陳遇和陸程延就站在她們身后不遠處,不由抬手點了點妹妹額頭:“哥哥也不叫,還老使喚別人,沒大沒小的。”</br> 蔣西理直氣壯道:“他哥哥把你搶走了,他幫我推個秋千怎么了。”</br> “應該的。”陸程延接了話茬,又順手抽了兩張紙巾遞給蔣西,“表嫂你們進去吧,我陪著西西就行了。”</br> 里面的長輩今天都是為了他們的婚事來的,姜晚確實也不好在外面待太久,她點點頭:“行,那麻煩你了。”</br> “等等。”蔣西又道。</br> 姜晚和陳遇都停下來。</br> 蔣西走到陳遇面前:“我姐姐就交給你了,你要對她好一點,以后要是敢仗著她脾氣好就欺負她的話,我可不放過你。”</br> 小姑娘比他矮上一大截,臉上也尚余著幾分稚氣。</br> 姜晚卻看見她對面的年輕男人也沒當這是孩子話,反而像上午在蔣銘面前一樣,鄭重地點了點頭。</br> “好。”他說。</br> 蔣西這才滿意地擺了擺手:“你們進去吧。”</br> 轉身后,姜晚聽見蔣西的聲音從身后傳過來,像是在慢慢拉遠。</br> “你先帶我去找個垃圾桶,陸程延,這里是不是有蚊子啊。”</br> “陳太太。”另一道聲音忽然在耳邊響起。</br> 陳太太還沒適應這個稱呼,稍稍愣了下,才偏過頭。</br> 旁邊的人半張臉掩在夜色里,襯得另外半張越發(fā)輪廓分明,他眉梢輕輕一挑:“房子以后不讓我住?”</br> 姜晚眨眨眼:“你聽見啦?”</br> 陳遇沒什么表情地“嗯”了聲。</br> “聽見了正好。”姜晚笑看著他,“我可是有妹妹撐腰的。”</br> 陳遇也勾唇笑了下。</br> 兩個人一起牽手走回了大廳。</br> 但婚事繁瑣,這一晚最終也沒能商量出什么來,幾個長輩索性就約好再去青泉山住一陣子,慢慢計劃。</br> 陳遇過些天又要去集訓,姜晚早空出了這一段時間沒接工作,他們兩人就打算陪著長輩們一起住過去。</br> 姜晚和陳遇當晚沒回天越,反而去了陸家。</br> 因為樂遙神秘兮兮地說要帶她回陸家看個東西。</br> 到家時,時間已然不早。</br> 姜晚之前陪陳遇回來住過幾次,因此白笙只笑著囑咐了句早點休息,就和陸乾一起回了自己房間。</br> 陳遇和樂遙的房間都在二樓,是相鄰的兩間。</br> 上了樓,樂遙拉住姜晚,朝陳遇抬抬下巴:“你老婆暫時借我一小時。”</br> 陳遇:“半小時。”</br> 樂遙直接拉開了房門:“這你說了可不算。”</br> 進了房間,姜晚問她:“要給我看什么東西?”</br> 樂遙沖她一眨眼:“你猜。”</br> “相冊嗎?”姜晚問。</br> 陳遇一年到頭也沒多少假期,這邊離乘風又遠,他們偶爾過來住,也都只是匆匆一兩晚,大多都是陪長輩說說話,時間就過去了,也很難撞上樂遙有空。</br> 因此樂遙早幾年就說了要給她看相冊,居然至今也沒能看成。</br> “對啊。”樂遙點點頭,“你坐會兒,我下去外婆房間拿。”</br> *</br> 樂遙很快拿了相冊上來。</br> “我外婆現在也很少看了。”她拉著姜晚在床邊坐下,一邊說,一邊慢慢翻開了相冊。</br> 第一張是嬰兒時期的小陳遇。</br> 他被年輕漂亮的女人抱在懷里,站在旁邊的年輕男人眉眼間帶著淺淡笑意。</br> 姜晚陪陳遇去掃墓時,見過這兩張臉。</br> “我小姨要還在的話,肯定會很喜歡你。”樂遙輕嘆了聲,可能是因為今天日子特殊,她很快又帶過了這個話題,“看到沒,他從小一拍照就擺臭臉。”</br> 相冊一頁頁翻過,小陳遇迅速長大。</br> 翻過八歲最后一張時,樂遙動作稍稍頓了頓。</br> 不是太明顯,可姜晚即便沒注意到,也能明顯察覺出不同。</br> 年輕的夫婦不再出現,之后的照片多是陳遇穿著球服,和小隊友們的大合照,臉上的表情也不再相同。</br> 八歲前他雖然拍照都不情不愿的,可那點不情愿也都是鮮活又明顯的,之后的照片他幾乎都是沒什么表情。</br> “這張是九歲那年,少寧他們來家里玩的時候拍的。”樂遙聲音忽然響起。</br> 姜晚回過神,看見照片上有四個八九歲大的小孩,翟少寧幾人模樣都沒大變,很容易認出。</br> 他們三人湊在一堆玩游戲,小陳遇一個人拿著書本,面無表情地坐在另一邊。</br> 最后一張生活照是十六歲的陳遇。</br> 像是在隔壁他房間抓拍的,穿著校服的男生坐在書桌前,面前攤著本書,不知是不是聽見了什么動靜,他忽然回過頭,單只黑色耳機掛在耳上,另一只低低垂落下來,沒什么表情地盯著鏡頭。</br> 青澀又帥氣。</br> “這張還是我拍的。”樂遙說,“那天他生日,我外婆想起他很久都沒拍過照了,就讓我上來偷拍一張。”</br> 姜晚默默看著照片上的少年。</br> 樂遙繼續(xù)道:“我跟你講,他那會兒可受歡迎了,書包里時不時被人塞情書,他看沒看我就不知道了,你回去審審他。”</br> *</br> 姜晚推開隔壁房門時,陳遇正在復習。</br> 聽見動作,坐在書桌前的年輕男人回過頭,黑色的平板擺在前面,沒什么表情朝她看過來。</br> 一瞬間,好像就和剛才照片里的青澀少年重疊了起來。</br> 姜晚腳步頓了頓。</br> 可下一秒,他眉眼一瞬間就柔和了起來,眼里明顯多了幾分笑意。</br> 姜晚心里莫名泛起一陣酸澀。</br> 她走過去,跨坐在他身上,抬手環(huán)住他脖頸。</br> 陳遇敏銳察覺到了她情緒不對。</br> “怎么了?”他低聲問,“我姐叫你過去做什么?”</br> 他今天難得高興了一整天,姜晚就暫時沒提看了相冊的事。</br> “你姐說你當年收了好多情書,讓我回來審審你看了沒有?”</br> 陳遇眉梢輕輕揚起:“就為這個不高興啊?”</br> “你難不成還不止收了情書?”姜晚故作嚴肅地問。</br> 陳遇笑了下:“沒看,也沒做別的。”</br> 姜晚暫時也沒心思吃這么遙遠的小醋,她看著他比照片中輪廓更加分明的臉,不由低低叫了他一聲:“陳遇。”</br> 陳遇:“嗯?”</br> 姜晚輕聲道:“我有點后悔沒早點認識你了。”</br> 她十六歲就認識了樂遙,其實有過很多機會可以早點認識他的。</br> “怎么忽然說這個?”陳遇問。</br> 姜晚聲音悶悶的:“就是想早點認識你,能早點陪著你長大。”</br> 她頓了頓,忽然又想起來:“不過我要是在你聽到那個電話前認識你,你可能也不會喜歡上我了。”</br> “不會的。”陳遇把她頭發(fā)往后順了順。</br> 姜晚看著他:“真的嗎?”</br> 陳遇認真道:“真的。”</br> 那通電話只是讓他提前知曉了她的情況。</br> 即便沒有,但只要有機會真正認識她,他遲早都會關注到她,然后喜歡上她。</br> “可能時間會久一點,但我肯定會喜歡上你的,就怕——”</br> 說話間,她又稍稍靠近了些,這個角度,陳遇一垂眼,就能從她微敞的領口中看見一片晃眼的白。</br> 和昨晚留下的些許痕跡。</br> 以及她手上的戒指。</br> 他話音微微一頓。</br> 姜晚:“就怕什么?”</br> 陳遇眸光稍暗:“怕你下不了手。”</br> 姜晚稍稍一愣。</br> 四月底的南城,氣溫已經不低,她今天穿的是西裝外套搭長裙。</br> “你能接受——”陳遇輕易探進去,隔著輕薄的布料觸碰,聲音壓得很低,“你看著長大的弟弟對你這樣?”</br> 姜晚腦海中像是有什么炸開似的。</br> 他不知道她剛剛是真的看了他從小到大的照片,明明已經是十分熟悉的親密,因為這一句話,忽然就羞恥感倍增。</br> “陳遇。”她聲音都在發(fā)顫,“你別……”</br> 陳遇卻沒停下來。</br> “姐姐。”他湊到她耳邊,“我肖想你很久了。”</br> 姜晚攀著他肩膀的指尖收緊,已經有些無法思考,本能地順著他的話問:“多久?”</br> 陳遇比平時更快地感覺到了潤意,他呼吸也沉了幾分,故意模糊了時間:“我那天不止想親你,我還夢見你了,你是我第一個春……”</br> 最后一個字他是貼在她耳邊說出來的,壓低的聲音裹挾著呼吸間的熱氣落入她耳中。</br> 姜晚瞬間燒紅了臉。</br> 陳遇說的是剛認識那一年,他們第一次一起去幫齊博揚過生日那天。</br> 青春時期,他也不是沒做過夢,但夢都是混沌而模糊的,醒后最多換了褲子,心情甚至都不會有什么波動。</br> 那是第一次,他夢里有了具體的人。</br> 她像這樣坐在他懷里。</br> “我夢見——”陳遇仍貼在她耳邊,“我對你做了比現在更過分的事情。”</br> 姜晚從沒聽他說過這些話。</br> 布料太過輕薄,她甚至能感覺到他指腹的薄繭,大腦于是有些空白,一時分不清他說是真的,還是在順著剛才的情境瞎編。</br> 無論哪一種,都讓她心尖發(fā)顫。</br> 他又太知道如何能取悅她……</br> 姜晚軟軟趴在他頸間,過了許久才緩過那一陣顫,她不由低頭在他肩膀上咬了一口。</br> “你混蛋。”</br> 陳遇呼吸聲仍沉:“姐姐先撩我的。”</br> 姜晚:“……?”</br> “我哪有。”</br> 她剛剛明明在認真說想陪他長大。</br> “去洗澡?”陳遇問她。</br> 姜晚又咬了他一下:“不去。”</br> “陳太太。”</br> 陳太太抬起頭,目光撞進他帶笑的眼眸中。</br> 面前的男人有著和照片中的少年全然不同的眼神。</br> 姜晚心里忽然又軟成一片。</br> 然后聽見他在她耳邊低聲道:“我們今晚新婚。”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