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芷
(二)
羊芷在家中行二,上有溫良恭儉讓的兄長,刺繡針織樣樣精通,是大家男兒的典范。下有精靈古怪的小弟,生得雪團一般,惹人憐愛。這個家里,當(dāng)娘的看重長子,主夫疼愛幺兒,便分不出心思格外關(guān)注行二的兒子,只覺他性子沉靜,乖巧聽話。羊芷自知處處不如人,也不將爹娘的寵愛放在心上,只一味地,做自己。
羊芷的娘親位列上卿,頗有一些才華,因她性子耿直,也不在朝中擔(dān)任要職,只規(guī)勸諫刺君王之過。這次大選,二千石以上都要送子入宮,上卿也在其中之列。幼子太小,性情頑劣;長子太過柔順,已許了人家。羊上卿風(fēng)聞帝紀(jì)為太女時的劣跡,恐怕送了長子進宮,反而害了他的性命。只有中子素來是個有主見的,只好委屈了他。
臨進宮時,羊父眼淚漣漣,欲言又止。羊芷心知父母憂患,反而寬慰道:“爹娘勿憂,焉知兒子進宮侍奉天子,是禍非福?”一語既出,四座皆驚,只怕羊氏之子是個有造化的。
羊芷進了宮,過了大選,帝紀(jì)見他端莊毓秀,封了靜貴人,居朝陽偏殿。因他胸懷爭榮夸耀之心,便在行止中處處留意,虧得他心細(xì)如發(fā),教他慢慢看出門道來。
天禧元年進宮的這一批家人子中留下的止有七人,多是出自朝臣之家。太尉之子封皇后,居椒房殿;御史大夫之子封婕妤,居猗蘭殿;南越進貢的翁主封永安君,居茞若殿;自己居朝陽偏殿。其余四人多出自平民,無封號。
宮中侍君多在妙齡,侍奉的宮人也個個如花似玉。永巷長年不見天日,建筑的幽暗昏惑,隔絕了宮外的交通,也斷絕了男子的綺念。羊芷的封號是靜。在民間時雖不受寵,也是個青春活潑的少年,如今在永巷中待得久了,想不沉靜也難。
家人子進宮之后,帝后大婚,籌備三月。太尉不欲皇帝與宮人親近,帝紀(jì)便未招幸宮人,連帶著羊芷也不與諸位侍君親近。蕭皇后進宮之后,侍君們每日給中宮請安,這才熟悉起來。蕭皇后面貌謙和,實則無容人之量;張婕妤是個貌美體弱,不欲生事的;剩下的位份低,言辭也少,看不出深淺。
帝后大婚三個月,琴瑟和諧,不料蕭皇后竟然落水身亡,張婕妤得了消息驚悸而死。
宮中僅有兩位位份較高的前后死于非命,太尉痛失愛子,豈有善罷甘休的?皇后乃是庶出,行事一向小心,豈會莫名其妙死在宮中?羊芷憂懼禍且及己,閉門謝客,稱病不出。
宮中情況兇險萬分,羊芷雖然稱病,還是夜夜不眠,生怕一時不慎,被拉做替死鬼而不知。羊芷進宮時帶的一個老家人見主子夜不成眠,勸道:“公子身邊沒個得力人,到底缺了臂膀?!毖蜍粕钜詾槭恰?br />
如此過了三月,到底沒找上靜貴人的晦氣。朝堂上太尉一意為皇后出氣,椒房殿的人死了一批又一批,還是抓不住兇手,只得作罷。后宮中,家人子中一位溫姓的趁皇后、婕妤新喪,在帝紀(jì)面前冒頭,封為八子。溫八子自知才貌不足以固寵,以“茍富貴,莫相忘”之名將家人子中與他交好的一位引薦給帝紀(jì),八子九子得勢,永巷之中一時雞飛狗跳,無人記起朝陽偏殿還有一位養(yǎng)病的靜貴人。
皇后的事情既已揭過,羊芷也不再避諱出門。經(jīng)此一劫,越發(fā)覺得家人的規(guī)勸有理:自己身邊的確缺個出謀劃策的人,才這樣處處被動。偏殿悶了這些時日,侍奉的宮人都勸羊芷出門散心,于是他在永巷中走動,不知不覺,竟然來到了掖庭。
掖庭乃是尋常押解罪犯之所,宮中人極忌諱來到此地,生怕沾了晦氣。羊芷也不知自己怎會莫名其妙來到此處,就要轉(zhuǎn)身離開時,突然聽到不遠處吵鬧起來。到底年輕好奇,羊芷忍不住湊上前一瞧,驀地看見一雙眼睛,心中一動。
那是一個十幾歲的少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