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生未消
江南府風(fēng)光旖旎,千里之外的西南城,卻是干爽涼快,厚實的城墻方方正正,只院墻里偶爾透出一點綠,春天來的遲緩。
賀英從地牢出來的時候,就看到賀南靈端著湯碗站在自己的小院里。
“有事?”
“我來給大哥送甜點,廚房剛熬的,大哥不是最近身體不舒服?另外還有件事要跟大哥商量。”
賀英笑笑,順勢在院子里的圓桌坐下,接過喝了。
“找我什么事?”
“過兩日是太守小姐的喜事,我想問一下大哥,咱們家該送什么禮好?”
將軍府只有賀南靈一個女主子,所以賀五小姐早早就當(dāng)了半個當(dāng)家人,主持府中大小中饋。
“你看著辦就好,庫房里還有一些首飾,如果沒有合適的,就去外面再打一份。”
“恩,好的。”賀南靈答完,手指捏著桌上掉落的一朵殘花,并沒有立刻走。
賀英從小照看她長大,自然知道她這副表情為了那般,“還有其他事?”
賀南靈抬著眼皮看了他一眼。
“知無不言,點到為止。”賀英保證般的撂下這么一句。
絕不說謊,也絕不說全,賀家的這對兄妹,自來是習(xí)慣了這樣的說話方式。
賀南靈垂了眼皮,沉默半晌,方開口道,“。。。。。府里的徐先生呢?”
徐先生是將軍府的幕僚,昔年落魄街頭,是賀南靈給撿回來的,曉通文墨,做過她兩年的私塾老師,故此,雖然猜到府中發(fā)生了大事,賀南靈還是不得不來問一句。
“府中地牢。”
賀南靈聽完就沉默了。
西南城和越國比鄰,邊界多糾紛,雖然楚越兩國一直相安無事,但誰也防不住各家都派了暗衛(wèi)刺探。
為著這個,將軍府里連掃地的媽媽都要找祖宗三代門清的,賀南靈當(dāng)年破例救人,沒想到還是入了局。
“西越?”
賀英點頭。
賀南靈坐了一會,便要走了。
“大哥之前說府中有客,就是因為這件事?”
“不錯。”
“大哥可有損傷?”
賀英頓了一下,搖了搖頭。
賀南靈看了他一眼,行禮告退。
“那大哥多加小心,小妹就先告辭了。”
賀英點頭,“城中這幾日雜亂,無事便不要出門了。”
“一切聽大哥。”
賀英嗯了一聲,想了想又道,“將府中主院收拾一番,父親。。。。也許會來。”
賀南靈驚訝的抬眼看他。
西南一方,除非軍國大事,否則,老將軍不可入城。
到底發(fā)生了什么大事,引得皇上竟然準(zhǔn)許父親親來,賀南靈咽下滿肚子疑惑,躬身答了一句是。
把這段時間發(fā)生的事都想了一遍,賀南靈心不安,夜里就睡得不安穩(wěn)。
第二天準(zhǔn)備了一頓膳食,提著進了府中地牢。
徐先生在地牢里閉目養(yǎng)神,臉色身上并未見傷流血,賀南靈松了口氣,她是真怕見到一個血窟窿。
見到她,徐先生眼中有笑意。
“五小姐。”
“徐先生。”賀南靈將飯菜一一搬出來,從欄桿間塞進去。
徐先生等她擺完,笑道,“徐某沒想到,最后還能吃到小姐親手做的飯食。”
“一頓飯而已。”
“一頓飯足可見小姐善心。”
賀南靈不答話,也不看他,盯著地牢裂縫的木頭,“先生是西越人?”
徐先生失笑的搖搖頭,大約太過顯而易見,所以襯托她問的多余。
“先生做了什么?”
徐先生反問,“將軍沒有告訴小姐?”
賀南靈頓了一下,搖了搖頭。
“將軍既然不說,自然是為小姐好,小姐又何必問?”
“我以為先生有話要說。”
“徐某無話可說。”
賀南靈終于將目光轉(zhuǎn)了過來。
“賀家無對不起先生的地方。”
徐先生苦笑,“是徐某對不起小姐。”
“可是先生并無愧疚。”
“各為其主,小姐出身將門,當(dāng)比我明白。”他說到這,看賀南靈臉色微變,卻并不停下,“賀家是大楚的英雄,可這英雄卻屠殺了無數(shù)西越人,昔年小姐救在下,不就是因為見到將軍在城外處決西越暗探,一時心念所起而為之嗎?”
賀南靈臉色更白。
那時候她無意間看到大哥在城外斬殺抓獲的西越暗探,刀起人頭落,鮮血甚至濺到了大哥臉上。
那時候她才知道,她印象里寬厚威嚴(yán)的大哥,原來也有這樣辣手無情的時候。
她昏昏然的坐車回城,看到路邊奄奄一息的徐先生,才不顧賀家規(guī)矩,將人救了回來。
賀南靈起了身離開。
“五小姐-----”徐先生笑道,“---有菜無酒,豈不是一大憾事!”
賀南靈惱他得寸進尺,想斥責(zé)一番,又想到他命不久矣,最終只點了點頭。
“先生所愿,南靈明白了。”
徐先生生平好酒,賀南靈出了地牢,親自出了門買酒。
二十年的花朝酒,是城南酒鋪賣的最貴也是最好的一種酒。
賀南靈買了一壺,午飯就讓人送了過去。
夜里仍然難以成眠,依稀想到幼年的時候,她生辰的時候特意央求父親作陪,母親很高興,喝了酒后便在后花園起舞,她坐在秋千上,看著母親因為父親的到來明眸皓齒,笑意溫溫,自己坐在一邊好像也覺得莫名開心。
一時又想到生母離世的時候,手里捏著父親送她的一把金釵,自始至終不曾看自己一眼。
一時又想到蘇景,萍水相逢,竟然就真的沒再見過。
迷迷糊糊的睡過去,再醒來的時候躺在飛馳的馬車?yán)铮R南靈大驚之下,翻身而起。
“你醒了。”
馬車外仍然是不明的天色,借著一點點光,能看到對面的人溫和的臉。
“徐。。。。先生。。。?”
“是我。”
賀南靈的眼睛睜得大,腦中雜亂紛紛,一時不能明白發(fā)生了什么。
自己明明在房間里好好睡覺,怎么一睜眼就到了馬車上?而明明在地牢里的徐先生,又是什么時候出來的?
“你逃獄了。。。。”賀南靈憋了半天,憋了這么一句。
徐先生輕笑一聲,仿佛覺得她這反應(yīng)非常可愛,“徐某還要謝謝五小姐的花朝酒。”
花朝酒?
賀南靈靜了半晌,才明白他的意思。
“酒鋪里有西越的人?”
徐先生笑而不答,顯然默認(rèn)了。
原來如此。
“先生。。。。果然知南靈甚深。”賀南靈。
最后一頓,師徒情誼,一壺酒而已,賀五小姐自然想盡善盡美。
徐先生提那么一句,賀南靈根本不做他想。
“五小姐放心,徐某不會傷害小姐。”
賀南靈扯扯嘴角,“那先生挾持我又是為何?”
徐先生不答。
賀南靈也并不是真心求答案,她歪在一邊,已經(jīng)徹底明白了自己的處境,正是因為明白,所以她才什么都不想說了。
徐先生有句話說對了,她出身將門,自小長在楚越交界的西南城,她比誰都明白,姓賀,意味了什么。
她被俘最大的可能就是有人要拿她要挾賀英,可是,真到了那時候,她又怎么能讓大哥陷入兩難?
何況,父親要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