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我說你，就要會試了，整個京城的才子都在為此事做準(zhǔn)備，我也不苛求你表現(xiàn)出著急的情緒了，但是你怎么就一點也不上心呢？”
    王庭堅看著坐在自己對面的江風(fēng)，捧著一卷長風(fēng)鎮(zhèn)的匯報，看得津津有味。
    江風(fēng)疑惑的抬頭看了眼王庭堅，道：“如果說這天下就是一場帝王的布局對弈，你我皆是這棋盤中的棋子，那秋闈春闈也不過就是一場選拔棋子的游戲，我何必那么著急？”
    王庭堅被這話氣了個半死，“你這話要是讓外頭的人聽見了，他們估計恨不得把你碎尸萬段。”
    “所以這話我只對你說呀，王老。”江風(fēng)狡猾的笑了笑，又給王老斟了一杯茶。
    “那日還沒喝完的上蒼山呢？”王庭堅看著杯中的茶水，決定不再糾結(jié)這個問題，反而問起了一件讓他十分苦惱的事。
    那日喝完酒，第二天一早起來，發(fā)現(xiàn)那上蒼山竟然憑空消失了，那時酒意猶在，人還沒有全醒，根本不知道江風(fēng)拿了酒走了的事，害他在屋子里找了許久，最后是老管家看到自家的老家主翻找無果，生怕他累著才詢問，王庭堅才知道酒被江風(fēng)拿走了。
    “昨日之日不可留，今日之日多煩憂，你就別念叨那天晚上的酒了！”江風(fēng)將茶杯往王庭堅方向推了一下，道：“喝點茶也挺好的。”
    “我都這么大年紀(jì)了，你就讓我放縱一下不行嗎？”王庭堅五味雜陳的看著江風(fēng)。
    “王老，你不覺得此時此刻，恰如彼時彼刻么？”
    王庭堅一瞪眼，道：“我就知道你小子還記恨著秋闈讀書之苦，你記仇啊你小子！那時我管著你，如今你管著我，是吧！”
    “哈哈哈，觀棋不語真君子嘛，你又何必說的那么清楚？”江風(fēng)欠揍的笑。
    “好小子！你可真行啊，我那些弟子，都只是敢勸一下，誰跟你似的，住進(jìn)了我家，使喚我家的下人，還要反客為主，管著我？”
    “那王老不妨問問，他們愿不愿意被我使喚？”
    江風(fēng)看了一旁的老管家一眼，笑著道：“你覺得我這樣使喚王家的下人，合不合適？”
    “江公子是老爺?shù)闹两缓糜眩藕蚪樱耸俏覀冞@些做下人的本分！”
    江風(fēng)哈哈一笑，看看，看看，這就是大戶人家的家仆，說話就是得體，就是一絲不茍，哪頭都不得罪。
    還巧妙的把江風(fēng)這個問題推到了王庭堅的面前，畢竟江風(fēng)可是您老人家的客人，我們這些下人自然是要侍奉他的。
    王庭堅哭笑不得，又郁悶不已：“你管的比誰都寬！”
    江風(fēng)哈哈一笑道：“風(fēng)水輪流轉(zhuǎn)，再則說了，我也不是你的弟子，我不是你的摯愛親朋嗎？”
    王庭堅郁悶道：“你現(xiàn)在是我的摯愛親朋了？”
    “老年人多吃點水果。”
    江風(fēng)低頭繼續(xù)一張張翻看手里的匯報。
    江風(fēng)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放下了手中的匯報，問道：“王老，我忽然想起一件事。”
    “何事？與我有關(guān)？”王庭堅皺著眉，抬頭看見江風(fēng)一副興師問罪的臉，不由得納悶不已。
    “何七七，你還記得吧？”
    王庭堅頓時露出了一個古怪的笑容：“記得。”
    “她是十三樓的人，王老你明明知道，為什么沒有跟我說？”
    “我以為你知道，再說了，人家難道不是已經(jīng)跟你說過了嗎？她本人說的話，你都不相信，我與你說，難道你就相信了嗎？”
    江風(fēng)哭笑不得，這老小子也學(xué)會了耍無賴了：“那能一樣嗎？何七七是個孩子，本就是童言無忌的年紀(jì)，你是個德高望重當(dāng)世大儒！”
    王庭堅反問道：“難道你就不是一個孩童年紀(jì)了嗎？”
    江風(fēng)啞口無言。
    “是何七七這孩子出了什么事嗎？”
    江風(fēng)搖搖頭，順手將手中的隱殺軍匯報折了起來，輕笑道：“沒有，一個孩子，能有多大的事兒？再大的事兒，我也能給她兜著。”
    王庭堅狐疑的掃了眼江風(fēng)，看似不經(jīng)意的低頭看了眼江風(fēng)手中折起來的隱殺軍每日匯報。
    “城外的災(zāi)民如何了？”王庭堅淡淡的回答道，好似真的一點不關(guān)心何七七的事了似的。
    江風(fēng)輕笑道：“都是一群蕓蕓眾生，不過是求一條活路，能有什么事，給他們一點希望，不會生亂的。”江風(fēng)又好像不經(jīng)意間隨口問道：“王老，你對十三樓很熟悉？”
    提起這個，王庭堅頓時有些得意的抬起了頭，他那眼里帶著笑意，望著江風(fēng)，仿佛是在說：你江風(fēng)不是對十三樓愛答不理嗎？怎么？現(xiàn)在知道十三樓到底是一個什么樣的存在了吧！
    “還好。”
    沒成想，江風(fēng)只是平靜淡然的問了句：“你知道十三樓里有個人叫做寧清焰吧？”
    王庭堅一愣，他有些不可置信的提高了點音量：“就問這個？”
    這回輪到江風(fēng)一愣：“嗯？那還問什么？”
    王庭堅有些郁悶的說道：“這個我不知道。”
    江風(fēng)下意識嗤笑道：“那你確確實實是還好。”
    王庭堅被噎得好一陣說不出話來，悠悠的看著江風(fēng)，半晌才道：“我與十三樓樓主楊隨風(fēng)乃是好友！”
    “那你不知道十三樓里有多少人？”
    “我與他是好友，但是我不一定得知道他的弟子有幾個。”
    王庭堅幽幽的瞥了眼江風(fēng)，道：“最近你的問題有點多啊。”
    “怎么了？怎么王老突然有此感慨？”
    “沒什么。”王庭堅意味深長的笑，但看在江風(fēng)的眼里，就多少有些陰測測的了。
    “真沒什么？王老，你有話就直說吧。”
    王庭堅緩緩的靠在了椅子上，幽幽瞥了眼江風(fēng)，笑道：“喝點酒？”
    “不說算了。”江風(fēng)翻了個白眼。
    王庭堅長舒一口氣，站起來拍了拍身上，但他的衣衫一塵不染，也不知是在拍什么。
    “不是我說你，你也該看看書了，春闈之前你也不回家看看。”
    江風(fēng)笑道：“不必回去，現(xiàn)在家里忙得要死，我回去他們還不一定都樂意理我呢。”
    王庭堅有些吃驚的問道：“你家里人最近的動向，你都知道？”
    江風(fēng)將匯報放在桌子上，點了點，道：“都知道。”
    王庭堅有些復(fù)雜的看著江風(fēng)，心里無奈的嘆了口氣，他知道現(xiàn)在江風(fēng)的困境，無非就是家人這一軟肋。
    王庭堅沒接話，轉(zhuǎn)身離開了這一處梅花盛開的林子，走出幾步，又回頭看了眼江風(fēng)，想起那天晚上，他附在自己耳邊說的那句話。
    ‘成大事者，至親可殺。’
    他是這樣想的。
    所以他一直都說，他不是成大事者，他也確實不是。
    所以，此時他已經(jīng)有了未來可期之位極人臣的影子，但是，這恰恰不是他所想要的。
    王子敬站在林子外，見王庭堅出來，便上前將披風(fēng)披在了爺爺?shù)纳砩希S后攙扶著他。
    “爺爺，為何與江公子坐談許久，卻愁容滿臉？”王子敬小心的望著爺爺?shù)哪槪唤麚?dān)憂的問道。
    王庭堅緩緩嘆了口氣，搖搖頭道：“錯了？錯了？我錯了？或許當(dāng)初就不該向陛下引薦他，或許當(dāng)初書房外，我就該讓他離開。”
    “爺爺說什么？您哪錯了？”王子敬一頭霧水。
    “悟已往之不諫，知來者之可追，實迷途其未遠(yuǎn)，覺今是而昨非，舟遙遙以輕飏，風(fēng)飄飄而吹衣，問征夫以前路，恨晨光之熹微。”
    “功名非吾愿，帝鄉(xiāng)不可期，懷良辰以孤往，或執(zhí)杖而耘籽，登東皋以舒嘯，臨清泉而賦詩，聊乘化以歸盡，樂夫天命復(fù)悉疑！”
    “唉……回不去了。”
    王庭堅再回頭，想看看林子里，那自詡為‘心遠(yuǎn)地自偏’的少年，但是梅花盛開，層層白雪，再也看不清了。
    可憐少年雖然自詡‘心遠(yuǎn)地自偏’，但是實則，一直困在樊籠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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