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第 90 章
皎皎孤月照見微光, 夜色明晰。枝頭傳來兩聲蟬鳴,打破死寂苦澀的靜謐。
盛皎月身體癱軟坐在地上,她微仰著下巴, 唇瓣動了動, 卻是沉默無言。
她不知道此刻該說什么,她已經(jīng)被嚇得嗓子失了聲。
恍恍惚惚還以為自己在夢里, 說不定又是她戰(zhàn)戰(zhàn)兢兢做的噩夢,醒過來就沒事了。
冷肅空氣里彌漫淡淡的血?dú)? 生腥的鮮血叫她從茫然中回神,云煙脖頸上惹眼的血線驚醒了她。
她的手指頭跟著身體在顫抖, 被男人冰冷直射而來的眸光壓的抬不起頭。
衛(wèi)璟的目光不慌不忙打量過她纖弱的身軀, 穿著緋紅色絹紗金絲繡花長裙,這身明麗的紅色將她襯得唇紅齒白, 皮膚嫩的能掐出水。
她這段日子倒是滋潤, 尖尖的下巴都多出幾分肉感,不過這雙圓眼睛還是如從前那般會裝,漆黑的眼眸水潤潤的,神態(tài)十分可憐。
衛(wèi)璟喜歡她穿紅色的裙子,曾經(jīng)三番五次捏著她的下巴逼迫她穿裙子給自己看, 也曾經(jīng)在她耳邊夸贊過她穿紅色很好看。
但她的態(tài)度都是遮遮掩掩, 滿臉抗拒。
仿佛只想當(dāng)個男人,不想做回女子。
今晚同別的男子幽會反而穿著漂亮,特意打扮過自己, 抹粉涂脂, 點(diǎn)眉染唇, 襯出雪膚花貌。
花前月下, 你儂我儂, 情意綿綿,依依不舍。說話都不似在他面前刻意疏離,繃著恰當(dāng)?shù)木嚯x,不肯給他笑臉。
她不僅對張俞笑了,在他面前竟是特別羞怯好似情竇初開。
衛(wèi)璟見她呆呆坐在原地,抬起腳下的步子,緩慢走到她眼前,“地上涼,起來吧。”
男人的聲音平靜如水,她都聽不出其中的喜怒。首先映入眼簾的是雙織金黑靴,隨即她緩緩仰頭顱呆呆看著他,眼睛一下子就紅了,眼眶酸脹,幾乎要落下淚來。
一半是被他嚇得。
越是平靜,她越是害怕。
盛皎月怕他要和自己動真格,他最恨背叛,其次就是欺瞞。她將他耍的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這遭肯定不好過。
潮濕烏黑的眼眸里蓄滿淚水,她控制不住眼睛里的酸澀,淚珠順著眼眶往下滑落,在臉頰輪廓留下淚轍,無聲的眼淚,叫她看起來滿面的梨花帶雨。
盛皎月語無倫次了起來,哭唧唧的聲音聽上去黏糊糊的,她一邊打嗝一邊哽咽著說“殿下…我…我…不是…故意,不是故意騙您,我是…我…是…”
一句話斷斷續(xù)續(xù),說不完整。
她連個像樣的敷衍人的理由都找不出,如此縝密周全的計劃,說她是一時沖動的無心之舉,傻子都不會信。
除非她說有人拿刀逼著她,抵在她的脖子上脅迫她演這出瞞天過海的大戲。
盛皎月也想挺直腰桿故作清高,用要?dú)⒕蜌⒁尉凸蔚膽B(tài)度,有骨氣的面對男人。
和她確實害怕。
領(lǐng)教過男人的手段,實在不想重蹈覆轍,再過上輩子那種暗無天日的生活。她更不愿意牽連家里人。
天子一怒,伏尸百萬。
衛(wèi)璟這口氣咽不下去,遭殃倒霉的就是盛家人。
男人彎腰屈膝蹲在她面前,冰涼涼的指腹貼著她面頰嬌嫩的皮膚,不徐不疾幫她擦拭眼淚,低低笑了聲,“怎么哭了?”
盛皎月聽著他的聲音就頭皮發(fā)麻,不知道何時災(zāi)禍就降臨她的頭頂,就好像有把劍懸在她的頭頂,遲遲不落。
她打了個嗝。
聽見他又笑了聲,衛(wèi)璟手指削瘦,捏著她的手臂,“盛大人,真是叫朕好找啊。”
盛皎月聽見盛大人這三個字,渾身都不自在。
衛(wèi)璟捏著她的手骨力道更甚“你起來,慢慢的解釋,我有的是時間聽。”
她的手腕又瘦又白,被他大力攥在掌心綽綽有余。
她哆哆嗦嗦的說自己腿軟站不起來了。
衛(wèi)璟掀唇,嗤笑了聲,“現(xiàn)在知道怕了?”
他問完也未必要個回答,攥著她的胳膊把人扶起來。
院子里外都是衛(wèi)璟帶來的人,她已經(jīng)是插翅難飛的籠中雀。
她好像又漂亮了些,清清冷冷的眉眼被江南的春風(fēng)融化,仿佛染著詩情畫意,明媚瀲滟。她穿著的裙子又顯得腰如束素,眾目睽睽,衛(wèi)璟有幾分不悅,冷聲讓他們都背過身。
盛皎月被他緊緊摟著腰,胸腔的呼吸被擠的難受,她看著受了傷的云煙,抓著男人的袖口,哀求道“殿下,您先讓云煙去治治傷吧。”
脖子的傷口,觸目驚心。
衛(wèi)璟低頭掃了眼她的手,“解釋。”
盛皎月盼著他大發(fā)善心,“云煙她的傷……”
猝然被男人打斷,“不打算解釋了,是不是?”
盛皎月從這聲冰冷至極的問中回過一絲清明,她找不出能讓人信服的借口。
她慢慢垂下臉,“殿下,是我自作主張。”
“假死藥是從哪里買的?”
“江湖術(shù)士。”
“隨隨便便一個人給的藥你都吃,是不是真的不怕死?!”
盛皎月低頭不語。
衛(wèi)璟捏著她的下巴,逼迫她抬頭,“為什么這樣做?”
盛皎月又騙了他,“我不想嫁人。”
衛(wèi)璟陰陽怪氣,“我看你并非是不想嫁人。”
在張俞面前就不是如此,
盛皎月覺得衛(wèi)璟有時候很好騙,她方才靈機(jī)一動,大可以順?biāo)浦郯咽虑橥频筋櫱嗔稚砩希皇翘踊椤?br/>
“我不喜歡世子,強(qiáng)扭的瓜不甜的。”
衛(wèi)璟壓根不信她的話,她嘴里就沒有一句實話,慣犯騙子。
盛皎月以為這樣說就能打消男人的怒氣,說完偷偷探查他的神色,面無表情,什么都看不出來。
衛(wèi)璟似乎是相信了她的話,“既然如此,也情有可原。”
他冷冷掃過跪在地上的丫鬟,“不過你這丫鬟,知情不報,是為死罪。”
盛皎月匆匆解釋,“她什么都不知道。”
衛(wèi)璟故作驚詫,“是嗎?那她是如何找到這里來的?”
他不給她辯解求情的時機(jī),聲音冰冷,“邢坤,把人帶下去,處死。”
盛皎月哪能眼睜睜看著云煙死在自己面前,若不是他托著她的腰肢,她幾乎要給他跪下,“此事是我一人所做,她毫不知情,殿下饒了她吧。”
衛(wèi)璟并未推開她,他讓人把張俞壓了過來。
張大人的雙手被捆在背后,嘴里塞了白布,叫他開不了口說不出話。
衛(wèi)璟拔過侍衛(wèi)的長劍,目光冷冷注視著這個男人,方才他為她撫發(fā),用的是右手。
那就先斬斷他的右手。
盛皎月看見衛(wèi)璟提劍已經(jīng)被嚇慘了,她不是沒見過他殺人,干凈利索,鮮血飛濺。
她跪下來雙手死死抱住他的腿,“殿下,張大人是無辜的,您若是氣不過,就沖著我撒火。”
衛(wèi)璟方才真沒動怒,聽她幫其他男人開脫則火冒三丈,但又不忍心踢開她。
盛皎月生怕張大人真的被她牽連,她都不知道張大人是犯了什么罪,竟值得衛(wèi)璟親自動手要他死。
她抱著他的腿不敢松開,哭的滿臉都是眼淚,鼻尖通紅,聲音哽咽,“殿下,我不該假死騙人,我心甘情愿認(rèn)罪受罰,但是張大人何過之有?”
他并未和她合謀。
這幾個月又對她諸多照顧。這么好的人,不應(yīng)該死。
衛(wèi)璟聲音嘶啞,“你喜歡他?”
盛皎月的眼淚沾濕睫毛,濃睫烏黑,輕輕顫抖,她猶豫片刻,實在不敢再對男人撒謊,怕被他看出來自己在耍心眼。
她吸了吸鼻子,帶著哭腔,“嗯。”
她抓著他的褲腿不敢松開,她求他,十回有八回都能成事。
衛(wèi)璟對她,往往還是心軟。
盛皎月邊流眼淚邊說“張大人對我極好。”
衛(wèi)璟已經(jīng)聽不見她之后說了什么,那個嗯字砸在耳邊,就夠讓他頭疼。
心口都被砸出大塊窟窿。
她喜歡張俞?
她喜歡這么個一本正經(jīng)的古板?
衛(wèi)璟眼底生出一片紅,他周身的殺性更濃,男人厲聲讓邢坤把她拽開,他要親手砍了張俞。
盛皎月扒著他的褲腿,哭聲可憐,“殿下,我求求你,我求你了。”
邢坤把人拽開,摁著她的手,不叫她有逃脫的機(jī)會。
衛(wèi)璟說到做到,拔劍相向,劍刃抵著張俞的胸口,尚未穿透他的心臟。
盛皎月兩眼發(fā)黑,昏厥倒地。
衛(wèi)璟扔了手里的劍,快步走到她身邊,把人攔腰抱起,一腳踢開房門,動作輕柔將她放在床榻。
—
盛皎月時而昏迷時而清醒,不過是昏迷的時辰長,清醒的時辰短。
她好像被人掰開了唇瓣,喂了很多藥,喝了藥又陷入了昏昏沉沉的夢境。
她還不知道自己被衛(wèi)璟喂了藥,才會一直想睡。
等她從這段綿長不醒的夢中清醒,從怔怔中睜開眼眸,已經(jīng)從煙雨江南回到了皇城。
眼前的宮殿陌生又熟悉。
門窗緊閉,空無一人。
她逐漸從放空的神態(tài)里回過魂,抬起顫顫的眼皮,眼珠四下轉(zhuǎn)了轉(zhuǎn),殿內(nèi)視線昏黃,僅有的光線也是被燭臺上快要燒見底的燭芯照亮。
她動了動腿腳,叮鈴鈴的響。
腳踝上戴著有鈴鐺響的紅繩。
她下了床,鈴鐺隨著她的動作響,她試著推開殿內(nèi),用盡力氣也無果。
殿門被上了鎖,門外有人把守。
過了一會兒,盛皎月見到了身著袞服龍袍的男人。
盛皎月沒有問自己是怎么被帶回來的,她張了張嘴,“云煙……”
“朕已經(jīng)放她回盛府了。”衛(wèi)璟輕笑,“張俞還活著。”
盛皎月宛如劫后余生松了口氣,她的掌心輕輕搭著桌面,她自作聰明,以退為進(jìn),“多謝殿下送我回來,我想回家看看母親。”
“回什么家?”衛(wèi)璟笑著問。
盛皎月微睜圓眼,“盛府。”
衛(wèi)璟扣緊她的下巴,直白而具有攻擊力的目光毫不遮掩打量著她的面龐,拇指抵著她的唇瓣,“你還以為自己是盛家的三小姐嗎?”
男人悠悠吐字“三小姐已經(jīng)死了。”
停頓片刻,他俯身貼近她的耳根,溫?zé)岬臍庀哌^她耳后白軟的皮膚“你現(xiàn)在是朕的禁臠。”
衛(wèi)璟說過不會手下留情,決不食言。一定要她吃教訓(xùn)長記性。
次次都把他當(dāng)成好騙的傻子,哪有這種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