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 8 章
第八章
雪后晴天,檐溝上的積雪融化成冰冷的水滴,順著屋檐脈絡(luò)淅淅瀝瀝往廊下墜。
熾晴暖黃的日光照著皚皚積雪,不消片刻,石板地面上冰碴子漸漸消融。
小僧拿著掃把在院外里清掃積雪,院門前后皆有重兵把守。
規(guī)整嚴(yán)格肅殺森冷的親衛(wèi)面無表情守在兩側(cè),一只蒼蠅都難飛進(jìn)去。
寒風(fēng)颯颯,裴瑯星眸中壓著冷漠至極的神色,聲線低沉,“張閣老那只老狐貍現(xiàn)在就有點坐不住,前些日子派了大批人手去邊城,要祖父的命。”
提起這事,裴瑯眉眼神情瞬間陰冷,周身溢滿殺氣,“我父親這兩年身子骨也不太行,我一路過來殺了不少眼線,想來張家不會善罷甘休。”
衛(wèi)璟淡淡“嗯”了聲,低垂眼梢,神色淡淡的瞧不出他在想什么。
過了一會兒,邢坤來稟,在寺外擒拿住昨夜那個行為鬼祟跑了的男人,仔細(xì)盤問也撬不出有用的消息,他是想問太子這個人應(yīng)當(dāng)如何處置。
衛(wèi)璟抬起眼簾,眸色漆黑,沒有情緒,“放干他的血,明日天亮前掛到張家大門的匾額上。”
邢坤領(lǐng)命:“是。”
太子從不是心慈手軟的純良之輩。
…
盛皎月匆忙跑回廂房,氣息微微有些喘,雪白的芙蓉面映著薄薄的潤紅。她驚魂未定。待逐漸恢復(fù)平穩(wěn)的呼吸,抬手用素色手帕擦拭被嚇出來的冷汗。
她也不能確定太子等人有沒有瞧見她。
方才的這幾道目光,都有些不善。
冷冷的,像在看什么死物。
盛皎月心不在焉喝了兩杯茶水,緩過神后,依然心有余悸。她身子弱,大多數(shù)時候臉龐都有些病態(tài)的白,方才急促跑了一段,蒼白的皮膚好似被抹上淡顏色的脂粉,唇瓣亦被她咬出紅潤的血色,為她清冷絕色的氣質(zhì)增添了幾分難得的艷色。
少女藏在袖中的手微微在顫,裴瑯,竟然真的是裴瑯。
這位年紀(jì)輕卻已經(jīng)戰(zhàn)功赫赫的小將軍,當(dāng)真膽大妄為,瞞住所有人出現(xiàn)在京城。
盛皎月不知道上輩子告密揭發(fā)此事的人是誰,只知道那人死狀慘烈,挖眼割耳四肢不全。
她打定主意不摻和這些事,回家后等父親問起,也絕口不提在寺里撞見了小將軍。
冬雪消融后,夜里的空氣含著刺骨漆黑的寒冷。
盛皎月入睡前照例點了熏籠,又將裝滿熱水的暖手爐塞入被窩,等到被窩暖和起來才脫了衣裳爬上床,足底有了熱源,身子骨好像沒有方才那么冷。
她裹緊被子,側(cè)身閉眸緩緩睡下。
待到半夜,熟睡中的少女忽然蹙起眉頭,臉色蒼白,粉白的指甲緊緊揪著胸前的寢被,神色看著有些痛苦,口中嚶嚀著含糊不清的字眼。
盛皎月做了個噩夢。
地牢里,冰冷寒氣順著皮膚往骨頭里鉆,她四肢冰冷,單薄纖瘦的身體瑟縮顫栗,手指被男人用力扣緊,惡狠狠攥在掌心,他將她帶到刑房里,在她耳邊冷聲低語:“盛大人,給朕好生看著。”
陰冷潮濕的地牢彌漫濃重的血腥氣,夾雜著生肉腐朽了的銹味。
新帝松開了她的手,系緊她身上的斗篷,順手幫她帶好帽子,不叫旁人瞧了她的連。
少女身體在抖,不知道是被嚇出來的,還是被冷成這幅樣子。
男人輕笑了聲,“怕什么?”
他骨節(jié)分明的拇指間握著根長鞭,走進(jìn)牢房,不消片刻,里面便傳來痛苦至極的哀嚎求饒聲。她雙腿僵直,站在牢房外聽著里面的慘叫痛聲,周身仿佛越來越冷,咬緊齒關(guān),繃直小腿才沒有倒下,額前不斷冒出的冷汗,潮濕了鬢邊碎。
過了一會兒,滿身血氣的男人從牢房里緩緩走了出來,隨手將長鞭丟給身后的隨從,低暗的燭火勉強(qiáng)照著男人冷峻好看的面孔,冷硬的下頜線條,眸光稍偏,淡淡的一眼便有迫人的威懾。他上前撈過少女纖細(xì)的腰肢,手臂霸道圈緊她的身體,低下頭偏過臉在她柔軟粉紅的耳垂親了兩口,溫?zé)岷粑@進(jìn)她的頸窩。
少女眼底似是有朦朧的濕意,眼瞳盛滿水潤霧氣,神情無辜可憐。
男人捏起她的下巴,看著她眼底的驚懼,到底是心軟沒讓她進(jìn)去看受刑的人,“下次還敢嗎?”
牢房里被他親手動手行刑去了半條命的人,便是被她教唆著帶她離開的人。
她的腰好像快要被他掐斷了,還沒開口說話,就被嚇得昏了過去。
盛皎月明明沒有受刑,在夢中卻也覺得自己渾身都疼,陣陣尖銳的刺痛傳至腦后,小腹墜墜的疼,像是被擱在針板上狠狠摁了下去。
她便是在這陣刺痛中緩緩醒來,蜷縮身體縮在被窩里,牙齒用力咬緊唇瓣,冷汗連連。她忍著小腹傳來的陣痛,緩慢坐起身子。床榻邊的燭臺還亮著微黃的光,;燭心見底,燭火不怎么明亮。
盛皎月的小腹又痛又漲,她掀開被子,看見床單被染上血紅的痕跡,深深倒吸了口冷氣,她來葵水了。
她的小日子從來不準(zhǔn)。
這個月竟是提前了足足有七天。
盛皎月坐在床上,一時無措,不知道該怎么辦才好。
片刻過后,盛皎月忍著身體不適下床,將被弄臟的床單換了下來,可她那天出門的匆忙,也想不到帶上月事帶,這間廂房里是什么都沒有。
她閉上眼想了想,然后找來剪刀,剪了些白布縫在一起,臨時湊合著用。
…
翌日清早,整裝回城。
盛皎月的傷寒已好了大半,韶光艷艷,暖黃日光斜斜照來一陣暖熱,她里面穿了件素色長衫,身上披著太子殿下那件披翠紋織錦羽緞黑氅衣,唇紅齒白,不過氣色看著不太好。
她的小腹還疼得厲害,每次來月事,都要疼得死去活來。她如今只想快些回府,喝完甜湯再睡上一覺。
不知何時 ,顧青林已經(jīng)走到她身后,男人一身月色長袍,束起發(fā)冠,眉清目秀,俊朗出塵,他挑眉,狐貍眼微微瞇起,“盛公子的病還沒好嗎?臉色看著有點白。”
盛皎月不得不和他寒暄,慣常板著嚴(yán)肅的小臉,皺眉答道:“勞世子關(guān)心。這傷寒已無大礙。”
顧青林聞言在心底冷嗤了聲,端詳?shù)哪抗鈾M在少年身上,細(xì)細(xì)打量幾眼,莫名又想到昨日傍晚他錯將他認(rèn)作女子,心臟跳到嗓子眼,一種被愚弄的心情占據(jù)他的心頭,讓他惱怒到現(xiàn)在。
不過,盛清越這張臉生的還真有點雌雄難辨,眉目清秀漂亮,尤其是這雙眼睛,漆黑濕潤,清透見底,皮膚極白,五官亦是挑不出任何瑕疵。所有的本事都用來長臉了。
“盛公子細(xì)皮嫩肉,弱不禁風(fēng),還是得好好注意身體。”顧青林同他說起這句話時,迎面而來的惡意,總歸不太和善。
周遭冷風(fēng)直吹,濃烈颯風(fēng)拂面而來,吹的人腦袋疼。
盛皎月身體不舒服,肚子疼頭也被風(fēng)吹的疼,面對世子拐著彎的冷嘲熱諷,她沒有應(yīng)付他的心情,也沒有和他周旋的力氣。
盛皎月現(xiàn)出一抹不耐,“世子爺還是多關(guān)心關(guān)心自己吧。”
顧青林被他嗆了回來倒是像瞧見了什么稀罕事,盛清越的性子一向有點軟弱,待人客氣,脾氣好耐心足,說話亦是溫和,不敢輕易得罪人。
今兒還是顧青林第一回見到盛皎月發(fā)小脾氣的模樣,也不知道他在太子面前敢不敢這樣。
顧青林也懶得多理他,拇指間的玉扳指漫不經(jīng)心轉(zhuǎn)了兩圈,幽幽眸光深深看了他兩眼,一言不發(fā)上了馬車。
日頭漸深,刺眼的陽光照得睜不開眼。
不過天氣依然很冷,吹來的風(fēng)像耳光扇來不留情面。
兇神惡煞的邢坤面無表情走到少年面前,打量他的目光頗為冷漠,秉承公事公辦的冷硬語氣,“盛公子,您先上車。”
盛皎月近乎在他靠近自己的同時就聞到了他身上濃郁的血氣,她垂眸掃過邢坤腰間那柄長劍,刀鋒利刃,血跡被擦的干干凈凈。
她忍著不適,櫻唇微張:“我怕過了病氣給太子殿下,可還有多余的馬車?”
邢坤冷眉一擰,“并無。”
太子出門從簡,蜿蜒盤旋的山路又十分難走,哪里有多余的馬車?
邢坤跟隨太子多年,也是見過刀山血海的狠人,閱人無數(shù),他冷冷瞥了眼這位手無縛雞之力的貴公子,心中冷嗤,不禁猜疑,他怕是不想獨占一輛馬車享清福。
如此想來,邢坤更是不耐,冷著張煞神附體的臉,眉心的疤痕殺氣騰騰,“盛公子動作最好快些。”
盛皎月無奈只得爬上馬車,抬腿的動作還不敢太大,磨磨蹭蹭進(jìn)了車廂。
邢坤冷眼看見他艱難爬上高大的馬車,絲毫沒有搭把手要幫忙的打算,見他動作遲緩愚笨,相當(dāng)嫌棄,除了長了張漂亮臉蛋,這個男人一無是處。
盛皎月在馬車?yán)镎伊藗€舒服的位置坐下,車廂里點了暖爐,窗戶緊閉,倒不會覺得冷。她脫下氅衣,蓋住自己的雙腿,稍作遮掩。
半柱香后,車簾被人從外掀開。
男人在她身側(cè)落座,身上裹著凜冽的寒氣,還有若有似無的血腥。
衛(wèi)璟閉目養(yǎng)神片刻,過來一會兒,緩緩睜開眼眸,吩咐身邊的少年,“給我倒杯茶。”
盛皎月悶聲幫太子倒好茶水,不言不語。
衛(wèi)璟灌下杯茶水,騰起的躁意漸漸消退,他解開袖口,隨手拿了本書,情緒似是有些不耐,扔給了他:“念。”
盛皎月接過書籍,只見書封的兩個大字——論語。
但當(dāng)她翻開書頁,待看清楚躍然紙上的字眼,頓了頓,隨后若無其事念了下去:
“卻道杭城張郎是個模樣漂亮的小白臉,成婚在即,未婚妻卻與人跑了,苦悶難消的張郎就去風(fēng)月樓里買醉消愁——”
“風(fēng)月樓里人魚混雜,他迷迷糊糊間被人……”
盛皎月委實念不下去。
一張嘴磕磕巴巴,小臉已經(jīng)漲的通紅,臉頰滾燙,氣息溫?zé)帷?br/>
衛(wèi)璟在她開口念出第一個字就知道不對,馬車?yán)锏能嚤蝗私o換了,不用細(xì)想,必定是他調(diào)皮刁蠻的妹妹做得好事。
衛(wèi)璟徐徐睜眸,黑漆漆的眼珠盯著他透紅漂亮的連,咽了咽喉,冷淡發(fā)話:“繼續(xù)念。”
盛皎月羞的無地自容,她硬著頭皮繼續(xù)照著書中的內(nèi)容念下去:“被人擄去雅間,屋內(nèi)迷迭香暖,一雙手掌用力扯開他腰間的衣帶,張郎以為有佳人投懷送抱,笑吟吟睜開眼,被嚇了個魂飛魄散。”
她結(jié)巴念完這段,后邊的內(nèi)容恥于開口。
太子卻沒給他躲避的機(jī)會,“繼續(xù)。”
盛皎月低著頭,在難以啟齒中斷斷續(xù)續(xù)地念:“起初張郎還欲抵抗,后…后來,漸漸…漸漸得…得了趣,竟被…被…”
太子面色如常,“被什么?”
被弄的神魂顛倒。
她抬不起頭,臉色羞紅,耳朵根也燒了起來。她念不出來。
衛(wèi)璟沉默欣賞著少年水汪汪的眼睛,像是被羞怯逼出來的眼淚,
盛皎月抖著手將書還了回去,她小腹脹痛正難受,正好借口身體不適,以此推脫。
太子接過書本,淡漠的眼神輕松掃過全篇,面色如常,波瀾不驚,他合上書籍,散漫慵懶的眸光緩緩降落在他的臉上,停滯幾秒,一聲輕笑忽的劃破僻靜的空氣。
盛皎月捂著肚子,眼神怔怔,似乎不明白他在笑什么。
衛(wèi)璟原本當(dāng)他不想繼續(xù)念書尋了個借口敷衍他,不過看他此刻愈發(fā)蒼白的臉,不像是說謊騙了人。
衛(wèi)璟問:“你肚子疼?”
盛皎月撒謊了:“頭疼。”
衛(wèi)璟挑眉:“是嗎?”
他并未多問。
盛皎月不敢有大的動作,稍稍抬起屁股就血涌如注,她盼著快些將她送到盛家。
馬車剛進(jìn)城門,盛皎月才松了口氣,衛(wèi)璟忽然發(fā)話::“今夜你便在太子府里歇下。過兩天孤再讓人將你送回去。”
盛清越是個沒主見沒腦子的蠢貨,若是將他在寺里看見裴瑯的事情告訴他父親,多少是樁麻煩。與其如此,不如直接將人扣下,等到裴瑯離開京城,再將他送回盛家。
盛皎月小臉煞白,驚慌失措,一緊張,小腹就更加的疼了。
作者有話要說:今晚加更哦
摩多摩多點收藏
好像都沒有什么人看
大哭臉
感謝在2021-11-24 18:35:31~2021-12-01 19:23:47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yǎng)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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