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章 顧青林番外(二)
番外:夢到春盡 (二)
顧青林不愿分清是真是假。
即便是一場鏡花水月, 他也甘之如飴。
紅燭燃盡,月光沿著窗柩悄然入內(nèi)。
窗外驟起微微的涼風(fēng),火光隨著夜風(fēng)搖晃。
她穿著嫁衣背對著他, 背影纖瘦隨和,紅袖內(nèi)探出一截雪白的藕臂, 抬起蔥白的手指, 倒了杯清水。
她的手小小的,攥著水杯。
少女緩緩朝他走來,看著面色微醉, 神情怔怔的男人。不禁抿唇輕笑,唇角勾起淺淺的、淡淡的、乖甜的笑容。
她將水杯放在小桌旁,抬起小手摸了摸他的臉頰,掌心貼合男人冰涼的皮膚, 笑著問道:“你怎么還傻著?”
顧青林忍不住反手握住了她, 掌心寬厚卻并不粗糲,抬起黑眸, 專注盯著她的臉龐,好似怕她下一刻就會消失不見。
他又想起自己只能抱著她的牌位時的惶惶,?? 他啞著聲說:“我只是……太高興了。”
她的眉梢飛揚著頗為嬌憨的神態(tài), 紅潤的面頰讓她看起來多了幾分驕縱,她總是學(xué)不會拐彎抹角的說話。
“你好像是很喜歡我。”
“不是好像。”
“好吧。”少女眉心舒展,“不然我也不會答應(yīng)要嫁給你。”
盛皎月將水杯遞到他面前, “你快喝些水吧, 好重的酒氣。”
顧青林知曉她聞不慣酒氣,也不怎么喜歡醉酒之人。
他低聲道了歉, 喝過她遞來的溫水, 帶酒意稍散, 他緩緩站起來,“我先去沐浴。”
衣袖上還剩了些濃郁的酒味。
她的臉?biāo)坪跫t了紅,低下臉噢了聲。
顧青林洗過澡,換了身干凈的衣裳。
丫鬟們在新房里忙活著,床上灑了桂圓花生紅棗蓮子。
她的肚子實在有些餓,便偷偷從被面上摸了些紅棗來墊肚子。
紅棗大個味甜,她一連吃了好幾個。
進(jìn)來送酒的嬤嬤瞧見新娘子偷吃,猜到她定是肚子餓了。
忙活了整天,連頓像樣的飯都沒吃,餓了也是人之常情。
可是光吃紅棗怎么能吃飽呢?
嬤嬤叫人去廚房端來提前備好的晚膳,讓她們趕忙送過來。
她聞著香味,肚子好像更餓了。
她也沒成過婚。
不知道這樣合不合禮數(shù)。
丫鬟們以依次布菜。
都是她喜歡吃的菜色。
她先盛了碗筍湯,喝了半碗湯嘗嘗鮮。
味道比從前還好。
以前還在太學(xué)念書的時候,她的肚子總是比別人餓的快,顧青林會偷偷給她帶不少好吃的。
在宮外,也常常請她來侯府做客。
他府里的廚子燒的菜,比盛府的要好吃。
味鮮,而不膩。
糕點亦是如此,甜甜的,恰恰好,吃多了也不會讓人覺得齁甜。
顧青林見她端著碗吃的正香,唇角微翹,“餓了嗎?”
盛皎月說:“早就餓了。”
成親真是件勞累的事情。
好在她之前就讓人幫她摘掉發(fā)髻上的朱釵,如若不然,脖子都要被壓垮了。
她吃了好些素菜。
葷腥倒是沒怎么動。
帶吃過晚膳,丫鬟們便將盤子給撤了。
她一不小心吃多,肚子實在漲得厲害。
顧青林幫她揉著肚子,有些覺得好笑,便淺淺笑了起來。
他不笑的時候看上去也是溫潤的。
笑起來就更隨和。
她盯著他唇邊綻起的笑意,沉默了一陣兒過后,她忽然間說:“你笑起來才不顯得那么心事重重。”
顧青林嗯了一聲,只得在心中苦笑,他如何能放心得下?心里終日惶惶。
怕這場夢忽然之間就到了盡頭。
他抬眸癡癡看著她,抬手觸碰到少女溫軟的皮膚,他張了張嘴,說:“不要再離開我了。”
她似乎是有些莫名的怔怔茫然,笑吟吟看向他:“你怎么總是怕我走?”
年紀(jì)小的時候,也如此。
以前她把他當(dāng)成哥哥。
她在東宮里如履薄冰,戰(zhàn)戰(zhàn)兢兢。他們都不待見她,嫌棄她沒有男子氣概。
只有世子待她不同。
諸多方面都對她頗為照顧。
那個時候她心想,世子可能是將她當(dāng)成家中的弟弟來疼愛。
后來當(dāng)他得知了她的身份,她又覺得他是將她當(dāng)成了妹妹來照顧。
顧青林私底下同她說喜歡她的時候,著實將她嚇得不輕。
這么些年,她并非沒有得到過旁人的愛慕,但都是女子。
還是頭一回有男子同她表白。
她心里混亂不知道該怎么說,手足無措,看著他漆黑的眼眸,竟不好意思吐露回絕的話。
她問:“你是喜歡我這張臉嗎?”
她確實有幾分美貌,這些年那些同她示好的人大多數(shù)都是為得這張皮相。
若是只以貌取人。
并不是她想要的結(jié)果。
顧青林搖頭說:“不只如此。”
他私心覺得她樣樣都好,哪怕是被人詬病的孱弱、無能、逃避,在他眼中都是讓他喜歡的。
回過神來。
男人抱住了她的腰,溫聲細(xì)語落在她的耳邊,“我做了個夢。”
他的聲音很低,像是從很遙遠(yuǎn)的地方傳過來,“夢里面你逃婚嫁給了別人。”
她只當(dāng)成笑話來聽,“這又不是真的。”
顧青林咽下苦澀,“嗯,不是真的。”
時辰不早,其實該喝交杯酒了。
顧青林差點忘了這回事,端起酒杯同她喝過交杯酒,瞥見少女緋紅的面色,他掌心浮起熱汗。
這夜竟是什么都沒做。
她年紀(jì)還小。
他心里都藏著事。
惴惴不安。
他從身后抱著她,一夜未眠。
怕自己睜開眼醒來,擁有的只剩那個他自己一筆一劃篆刻的牌位。
冷冰冰。
沒有溫度。
他盯著她的臉,熟睡中的人,似乎做了美夢,神態(tài)柔和溫甜。
她抱起來,十分的軟。
哪里都是軟的,骨頭也是軟的。
抱著很舒服。
顧青林忍不住貼著她的后頸,親了親她耳后那片薄薄的肌膚。
少女的頸側(cè)泛著軟香,沁著絲絲的甜味。
顧青林的眼淚毫無征兆的滑落,他自己都有些詫異,竟無知無覺匆匆落了淚。
外頭逐漸明亮起來。
等她睡醒睜眼,他看起來似乎沒有疲倦之色。
她睡了個好覺,起床更衣。
換了身顏色鮮亮的襖裙,轉(zhuǎn)過身來問他好不好看?
衣柜里的襖裙都是他提前安置,襯得她如芙蓉映月,出水清純。
顧青林幻想過無數(shù)次,婚后兩人琴瑟和鳴的畫面。
他會是個負(fù)責(zé)任的丈夫。
她也會是招人疼的妻子。
他和她恩愛一輩子。
白首不相離。
顧青林從首飾盒里幫她挑了根漂亮的桃花簪,慢慢沒入她的發(fā)間,“好看。”
她見時辰不早,還有幾分埋怨,“太陽都曬屁股了。”
按理說,他們該起早去給侯夫人請安。
可現(xiàn)在,早就過了請安的時辰。
顧青林牽著她的手,慢悠悠幫她整理鬢邊碎發(fā),“無妨,侯府不講究這個。”
這是謊話。
他眼睛都不眨編造出來的謊話。
不過顧青林早早就和母親說過,她是他費盡心思求娶的妻子,此生他也只有一個妻子,再也不會有別人。望母親不要為難她,叫她難做。
若真有些不愉,他可能會當(dāng)個不孝子。
侯夫人被他氣笑了。
雖然不滿意盛家女的身份,但既然成了自家人,她也沒道理去做惡婆婆。
何況兒子什么性格,她這個當(dāng)娘的一清二楚。
兩人去過侯夫人的院子。
侯夫人給剛過門的新兒媳送了對祖?zhèn)鞯蔫C子,雖不是價值連城,但也絕不敷衍,足夠看重她的身份。
侯府的下人也早早被敲打過,誰也不敢輕慢了世子妃。
侯夫人直性子,也不太會說些彎彎繞繞的話。送過禮就叫他們回去。
她對侯府還不熟悉,連路都認(rèn)不得。
顧青林好像故意不給她指路,任由她像個無頭蒼蠅亂走,繞了半天的路,她也沒找到回院子的小道。
她有些氣惱,又不想開口求他。
就悶頭亂轉(zhuǎn),走的累了坐在亭子里休憩片刻。
顧青林要在她身旁坐下,她抬眸,語氣淡淡:“你不許坐。”
他很聽話,果真就不坐了。
她也故意要折騰他,“站著涼快。”
男人嗯了聲,隨后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不敢再招惹她,而給她指了明路。
他抿唇,忍著淺薄的笑意,“穿過這條長廊,往右手邊的院子走,就快到我們住的屋子了。”
她扭著臉,“不用你提醒,我能找到路。”
她偏偏不聽他的使喚,刻意往他指的反方向走過去,經(jīng)過一道拱橋,再穿過一條小道,忽然——
她的眼前出現(xiàn)了兩棵剛剛開花的玉蘭樹。
白玉蘭盛開滿枝。
少女仰著臉,站在玉蘭樹下,她似乎極為歡喜,忘卻了方才那點別扭。
少女轉(zhuǎn)過身來,對他笑了笑,“你快看,玉蘭花都開了。”
顧青林沒有看花,依依不舍的目光注視著玉蘭樹下的少女。
她天真浪漫,笑顏如花。
她是他明媒正娶的世子妃。
即便是夢。
即便有朝一日黃粱夢不得不醒來。
他也知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