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九章
明理覺得自己應當是遇到貴人了。
其實按照傅從周的精明商人身份,明理是不該有這種想法的。
但是但是餐廳的燈光恰到好處,傅從周漆黑的瞳仁直直地看著她,語氣里滿是真誠。
明理覺得自己的心臟想被人輕輕按了一下,倏地升起,飄在空中。
她找過很多人談投資,要么要求喝酒,要么根本不懂戲。但是她知道,傅從周是不一樣的。可具體那里不一樣,她暫時還說不上來。
但是可以肯定,傅從周至少是懂戲的。
對她來說,這就已經(jīng)足夠了。
明理在天臺吹著風。
劇場的合同已經(jīng)簽了,后天就會搬離這里。
他們在這里蹉跎的幾個月也要結束,說起來,明理還有點舍不得。
她正在出神,沒注意到孫昕已經(jīng)來到了背后。
“砰”!
彩紙從頭頂紛紛揚揚地飄落下來,像一場夏夜煙花。
明理回頭,劇團的三人并排站在她的背后。
孫昕手里還拿著用完的禮花,雙手一丟就沖上來抱住她:“姐!你真是我的姐!”
明理也伸手抱住孫昕,結果孫昕順勢把她舉起來轉了兩圈,明理樂得咯咯直笑。
停下來后,她就著被孫昕抱住的姿勢朝小樂張開一只手,小樂也高興得撲上來。
明理也向嚴城嶼伸手。
嚴城嶼沒什么表情,但還是湊上來克制地跟大家擁抱了一下。
孫昕不知從哪里搞來一個燒烤架,又指揮小樂去買一些蔬菜和肉類。
嚴城嶼則負責去借調料。
明理躺在搖椅上笑:“你明知道他不愛跟人交往,你還故意讓他去跟人要東西?!?br/>
她慢悠悠地搖著扇子,像個小老太太。
孫昕忙著研究用碳生火,一張臉摸得黑乎乎的。
“他就是該多與人交往,看他成天除了臺詞都說不了幾句話。”
最后四人在天臺上吃了今夏的第一頓燒烤。
炭火燒得紅彤彤的,偶爾飄起來幾片灰。風一吹,打著旋兒飛遠了。
地上堆了幾個空啤酒瓶,孫昕醉得躺在嚴城嶼的腿上。小樂坐在地上,抱著孫昕的腳。一群人睡得東倒西歪。
明理站在凳子上,拿出手機給這一幕拍了張照片。
劇團搬新家的那天,明理忙著去和江城大劇院的管理人員談合作。
有了傅從周這層關系,對方開出的條件也十分可觀。于是雙方幾乎沒有什么拉扯,很快就簽訂了協(xié)議。
正準備離開,劇場經(jīng)理叫住明理,說待會兒有一出音樂劇很不錯,并送給她一張票。
明理看了眼,很前排的位置。劇名叫《搖滾莫扎特》,是她很久之前就想看的一部戲。
她之前看到過消息說會來江城巡演,只是最近太忙了,一眨眼竟都開演了。
好在運氣不錯,竟然陰差陽錯趕上了演出。
明理去便利店買了個飯團當晚餐,想著看完音樂劇再去吃個夜宵。
整個劇場坐得很滿,觀眾都是這出戲的粉絲,大家都很期待演出。
明理握著票根,心底突然涌起一陣十分奇異的情緒。
開場前,燈光暗下。
整個劇場響起一陣熱烈的掌聲。
這時,旁邊空著的位置終于有人落座。明理沒注意,全身心都投注在表演上。
她看著莫扎特像只小鹿一樣在舞臺上活潑地跑來跑去,看到無人讀他的作品,看著他的母親死去。
明理心一緊,下意識就想喝水。
她剛伸手摸到瓶身,還沒來得及抽出來,就感到一股力壓住了瓶。
黑暗中,她碰到一個冰涼的指尖。
明理扭頭,借著昏暗的燈光,詫異地看著面前的人。
由于沒有一丁點心理準備,她因為過于驚訝,而微微張開了嘴,顯得有些愣。
傅從周微微傾身,在她耳旁說:“這是我的水。你拿錯了?!?br/>
男人說話間的熱氣沾到明理的耳朵,給她的皮膚染上一大片紅。她下意識摸了摸耳根,那里燙得厲害。
明理幾乎是有些慌亂地,用手摸了下另一邊的扶手。
那里果然也有一瓶水,并且旁邊并沒有人。
傅從周的目光已經(jīng)又投向舞臺,仿佛根本沒有注意她。
明理仰頭灌了一大口水,清涼的液體激醒了她的理智——那他剛剛是怎么發(fā)現(xiàn)自己拿錯水的?
但這個問題對于演出來說不值一提,明理很快又沉浸到精彩的演出里。
結束時,演員們依次出來謝幕。
大家站成一排,在舞臺上合唱了《tatoue-moi》。
舞臺上熱情閃耀,舞臺下掌聲經(jīng)久不衰。
明理微仰著頭,看著大家臉上洋溢著由衷的笑。
她忍不住輕輕按住胸膛。
在那之下,也有一顆心臟在熱烈地跳動著。
明理濕了眼眶。
傅從周忽然看向她,在漫長熱烈的尖叫與掌聲中,他說:“你也會站在上面發(fā)光的?!?br/>
明理并不能聽清他的聲音,但是她怔怔地看著他,她就已經(jīng)讀懂了他想說的話。
心臟微微發(fā)脹。
有一股慕名的情緒,在掙脫著。
像追求自由的莉莉一樣,他們都在朝著一個燃燒著光亮的地方奔跑。
散場時,他們一起并肩出去。
后面的情侶還沉浸在精彩的演出中,一邊說話一邊手舞足蹈地比劃著。女生沒注意,包包在空中甩動著,撞到明理的肩。
傅從周停下腳步,他看著女生,眼神有了壓迫感。
女生慌忙道歉。
再往外走時,傅從周始終慢了明理半步,替她擋住身后的人群。
天已經(jīng)徹底暗下來,空氣里彌漫著一種莫名的花香。
明理站在臺階上,看著觀眾們?nèi)齼蓛赏焓蛛x去。
傅從周站在她的旁邊,像沉默的月亮。
掌心里還攥著的票根,被微微汗?jié)瘛?br/>
“你怎么也會來看這部戲?”躊躇半天,還是問出了口。
傅從周偏頭,燈光從他優(yōu)越的鼻梁上滑下來。他沒回答她的問題,只是問:“喜歡嗎?”
明理重重點頭。
傅從周:“杜娟在微博上看到了你說想看這出戲,但是預料到你之前沒有時間買票,便問我是否還有余票。”
明理聯(lián)系了一下前因后果,很快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于是她說:“謝謝?!?br/>
傅從周笑了下,眼角微微勾起:“給你的賀禮?!?br/>
他說:“預祝明導一切順利?!?br/>
今天算是劇團正式重新開始的日子,明理自己忙得焦頭爛額,沒想到第一句賀喜是從投資人這里聽來的。
“謝謝你。”她又重復了一遍。
兩人都沒有吃飯,鑒于剛剛才接受了傅從周地“賀禮”,明理便提議說請傅從周吃飯。
明理挑了一家海鮮粥館,她不知道傅從周接不接受這種地方,便解釋了一下:“孫昕家里是開海鮮大排檔的,他幾乎把江城所有的海鮮館子都吃了一遍,這家是他挑出來味道最好的。”
此時還不算晚,店里還有兩桌客人。
服務員是個五十出頭的阿姨,見了他們便主動招呼到:“坐這邊可以嗎?”
位置是窗邊,并排的情侶座,抬眼就能看到街景。
明理正想解釋兩人只是朋友,傅從周已經(jīng)先一步回了阿姨的話:“可以?!比缓蟊愀哌^去了。
兩個位置,一個靠墻,一個靠門。
傅從周站在旁邊,把選擇權交給她:“你想坐哪里?”
明理挑了一個靠里的位置坐下,阿姨把菜單遞給她:“點好了叫我?!?br/>
店里干凈整潔,傅從周一身尊貴的氣質,因為他今天穿著休閑,在這種小店里也不會顯得突兀。
明理把菜單放在他的面前:“傅總點?!?br/>
傅從周直看著她,明理疑惑,他便說:“叫我的名字就好。”
明理沒接這話,指著菜單:“花蛤都是當天運來的,非常新鮮。這是孫昕認證過的,這家店最好吃的菜。”
說著,明理在菜的名字后邊打了個勾。
她又把菜單遞給傅從周,只是沒再說話。
傅從周問:“你覺得哪道菜最好?”
“我?”明理一時沒反應過來,實話實說:“爆炒蟶子,辣味夠?!?br/>
傅從周拿過筆,找到爆炒蟶子,也在后面打了個勾。
明理挑眉:“傅先生也愛吃辣嗎?”
傅從周一邊招手叫阿姨點單,一邊淡淡地說:“我喝粥?!?br/>
一頓飯吃完,滿桌都是明理吃的菜,傅從周只喝了小半碗粥。
吃完飯,明理叫來阿姨結賬。
傅從周低頭按著手機,像是在交代什么事情。
他們是店里最后一桌客人,出門后,店員和老板也開始收拾起了桌椅。
身后的店鋪燈滅了一盞,視線也隨之暗了一些。
傅從周說:“我還有點事,我讓助理送你回去。”
說話間,車已經(jīng)停在了路邊。
明理咬唇,她感到哪里似乎不太對。
但是傅從周沒有給她多余的思考時間:“明天嚴婕會來找我談收購的事情?!?br/>
明理倏地抬眼。
“明天我讓助理來接你。”傅從周朝車那邊略抬了下手,司機立刻下車,替明理拉開了后車的門。
明理遲疑了一下,最終說了句“再見”。
傅從周的聲音在身后響起,像是暗夜里的一陣風,藏著清寒:“明天見?!?br/>
傅從周到醫(yī)院的時候,恰好碰上了來醫(yī)院看望上夜班的妹妹的曹釗平。
對方見了他,像見了伏地魔一樣震驚。一路追著傅從周進入診室:“怎么?明理真懷孕了?”
傅從周冷冷地看了他一眼。
曹釗平湊過去他身旁嗅了兩下,收了開玩笑的心思,嚴肅地問:“你碰海鮮了?”
傅從周沒答,只是對醫(yī)生說:“喝了點粥?!?br/>
胡醫(yī)生是傅從周在國內(nèi)的私人醫(yī)生,半夜被叫來醫(yī)院,得知是因為他喝了點海鮮粥,忍不住翻了個白眼。
仔細檢查過后,胡醫(yī)生又以長輩的身份叮囑起來:“你明知海鮮過敏,還去吃海鮮?你怎么想的?整個江城還有誰是需要你傅從周去賠笑臉的?雖然只吃了一點點沒什么問題,但是誰能保證下次還是沒問題呢?”
胡醫(yī)生教訓起人來滔滔不絕,噼里啪啦從診室一直說到樓道。
曹釗平暗暗地想,要不是胡醫(yī)生是傅家長輩舊識,早就要被扔出去了。
傅從周也是好脾氣地聽著,沒反駁,但也沒接話。只是在胡醫(yī)生說完之后,給他遞了杯溫水:“記住了,胡叔叔,您早點回去休息?!?br/>
胡醫(yī)生潤了潤嗓子,又提醒道:“下次直接叫我去家里,也不用我們倆都跑來跑去?!?br/>
傅從周說:“正好在這邊,順路就來了?!?br/>
胡醫(yī)生又說了幾句,這才放他們離開。
曹釗平和傅從周一起出門,他一直在咂摸著胡醫(yī)生剛剛的話,總覺得哪里不太對。
“——整個江城還有誰是需要你傅從周去賠笑臉的?”
曹釗平猛然醒悟,可能還真有這么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