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十三章
《莉莉的夜晚》一確定首演在江城大劇院,杜小姐便找了家廣告公司做宣發(fā)。
按照她的意思,這么好的配置和條件,不能浪費。
在征求了明理的意見后,廣告公司提前在網(wǎng)上放出了《野孩子與狗》的物料,同時科普了一下這出紅遍全國的戲是當時剛畢業(yè)的幾個年輕人排的。他們沉寂了兩年多,帶來一出全新的劇目,非常值得大家來陶冶情操。
廣告公司對戲劇了解不甚多,宣傳套路走的是半藝人的路子,主要是引流和吹彩虹屁。
杜小姐不太滿意,覺得他們這樣搞容易把觀眾引導成飯圈模式。
明理覺得既然這是第一出戲,多吸引一點關注也是可以的。后面的戲再上的時候,再注意把握一下宣傳的方向。
杜小姐便沒有異議了。
隨著時間的推進,首演的壓力像一座無形的山,重重地壓在大家的肩上。
其實明理還好,主要是孫昕和小樂。孫昕在家里殺了兩年魚,對待生死倒是看淡了,但是站在那么大的舞臺上,還是擔心自己露怯。
小樂年紀小,剛從表演系畢業(yè)沒多久,上一份工作是在一家醬香型企業(yè)做網(wǎng)絡主播,幾乎沒有正經(jīng)上過臺。
雖然前段時間孫昕一直在給小樂突擊補課,但仍舊缺乏實戰(zhàn)經(jīng)驗。
明理倒覺得不用擔,主要抓一下兩人在表演時的松弛度。狀態(tài)沒問題的話,演出來的東西不會差到哪里去。
表演雖然有技巧,但是人的狀態(tài)不能緊著,底子得是放松的,才能把角色演活,甚至能夠應對舞臺上任何的突發(fā)事件。
小樂演那根正在融化的棒棒糖,說臺詞時一不注意就緊張。一緊張,整個人就繃著。倒不像是快要融化的樣子,反而流露出了棒棒糖鋼鐵般的意志。
明理對小樂說:“你再看看詞,怎么順口怎么說,意思表達對就行。”
小樂忙點頭,捋了一遍詞,再開口時順暢不少。
明理又說:“你別挽嚴老師的胳膊了,你就自己抱住自己。你是一顆正在融化的棒棒糖,隨時會消失,他們追求的自由你不一定還有機會得到。你比他們都更加凄涼,你的希望被兩層枷鎖捆綁著。”
小樂又低頭想了想,然后把這段又走了一遍。
明理說:“非常好。別停,繼續(xù)。”
眾人正在專心排練,沒注意到有人走了進來。
一旁的杜小姐眼尖,忙過去打招呼:“傅先生來了。”
傅從周還穿著板正的西服,仿佛剛從一個會議上下來。他沖杜娟點點頭,并示意不要打擾他們。
傅從周站得遠,看著明理手里拿著卷起來的劇本,另一只手指著舞臺上的一個道具,說:“孫昕,你試試拿著這把掃帚,和它跳華爾茲。”
“對,像摟著你的女朋友。”
“步子可以再大點。走到他們前面也可以。”
“對,就是這樣。但你的表情可以試試再沉醉一點。”
看完孫昕的發(fā)揮,明理叫著杜小姐:“我需要一把鳳尾草掃帚那種,下面要做得很大,像裙擺。不能是新的,也不能太舊。”
她一邊說著,一邊找杜小姐。
杜小姐上前兩步:“好的。”
明理聽到聲音轉過頭來,余光瞥見有人站在角落。
她看出來那是傅從周,遠遠打過招呼,很快又投身入排練中。
傅從周沒看太久,明理發(fā)現(xiàn)他之后,他又站了幾分鐘,便出去了。
明理在排練的間隙,瞥到他離開的身影。
有一瞬間的失神。
仿佛他千里迢迢來這一趟,就為那一眼。
晚上的時候,明理去了趟江城大劇院。
仍是上次的劇場經(jīng)理,明理列了一份清單,把需要的人員和劇場方面提供的道具都詳細列出來。
經(jīng)理大概掃了一眼,問:“舞臺監(jiān)督是誰呢?”
明理說:“杜娟。”
對方頗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而后道:“好的。”
辦完這邊的事情,明理在劇場門口看到了傅從周的車。單憑車牌就能認出,很招眼。
駕駛位上的汪暢看見明理,立刻從車上下來,好像一直在等她:“明小姐。”
明理走過來,看了眼后排,車里沒有別人。但是汪暢找她,就等于傅從周找她:“傅先生找我?”
汪暢笑了下,不作聲,只是將車門拉開。
明理在心底發(fā)笑,傅從周身邊的人都跟他一樣,教人看不穿。
汪暢將車開到了城南錦山,沿著山路又走了幾分鐘,繞過茂密的樹林,眼前豁然開朗。
早幾年明理坐纜車的時候從高處望見過這一處,大片草地上用鮮花堆出來的江安建設的logo,前方平坦處佇立著十來棟別墅,站在天臺就能看見整個江城的景色。
這一帶早已是知名富人區(qū),江安開發(fā)的別墅區(qū),數(shù)量本就不多,只有零星幾套對外出售。錦山山腳還有兩處別墅區(qū),也是江安的產(chǎn)業(yè)。
所以江城有人戲言,錦山是江安的錦山,不是我們江城人去度假的錦山。
傅從周的車直接開過保安亭,站崗的保安目不斜視。
明理問:“傅先生在這里?”
汪暢回答:“傅總大多數(shù)時候都住在這邊。”
說著,車子在一棟別墅前停了下來。
前院不大,整齊的草坪墻角有一簇白色的山茶。
汪暢說:“明小姐,傅先生不喜歡別人在他的家里。我就不進去了。密碼是190223。”
明理沒多問,下了車直接去門口輸密碼。
進了院子,到了入戶門前,才注意到門沒關,敞著一條小縫。明理屈指扣了兩聲,便直接推門進去。
屋內(nèi)的裝修倒與明理想象中有所差距,并不是摩登現(xiàn)代的風格,而是近兩年流行的新中式。大片的白色和原木色的家具搭配,使整個客廳看起來寬敞明亮。大扇的落地窗能夠看到窗外的草地和一汪湖泊,夕陽灑下來,柔和地鋪在地板上。
這房子倒和它的主人氣質(zhì)類似,像一個舊時代的新學生,滿懷著新千年的期冀,骨子里又沉著一股尋常人少有的底蘊。
這時,傅從周終于從樓上下來。他的臉色比平時還要白一點,只是唇色殷紅。
“明小姐。”他步子比平時緩慢一些,仍舊維持著像是精心計算過的那般。
傅從周掩唇輕咳一聲,解釋道:“不好意思,略感風寒。”
明理說:“傅先生中午還到過劇團。”
“是。”
“下午才感冒的?”
“不是。”他忍不住笑了下,“那時剛落地,有些感覺精神不濟,但是想先看一下你們的排練。”
明理以為他擔心自己投的錢打水飄:“我應該及時把排練視頻發(fā)給傅先生才是。”
傅從周收了笑,沒接這話。
明理坐下,她隨手拿起桌上的一顆葡萄放入嘴里:“還不知道傅先生找我有什么事?”
這是傅從周最私密的地方,他讓她來這里,不會是小事。
果然,傅從周淡定地說:“你在找袁賦。”是陳述句。
明理聞言放下手里的水果,直直地看著他,等著他繼續(xù)說。
傅從周只問:“為什么?”
嚴城嶼和明理在找袁賦這件事沒有對第三個人說過——除了許文靜。但這個秘密就是許文靜透露的:袁賦和程度吸毒的事有聯(lián)系,她沒理由把這件事到處張揚。
明理不動聲色,語氣一如往常:“為什么這么說?”
傅從周:“猜的。”
明理皺眉。
和傅從周玩心里博弈,明理沒太大的把握。她見識過傅從周怎么對待嚴婕的,嚴婕在他面前幾乎是落敗而歸。
她不能在這么短的時間里猜到傅從周特意將她帶來這里,聊袁賦相關的話題的原因。
她選擇暫時不接話,先觀察一下傅從周到底想做什么,到時候見招拆招。
傅從周見她不語,也不追問,只是安靜地坐在那里,目光輕輕地落在她的臉上。
兩人誰也沒有開口,只安靜地坐著。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天光逐漸暗下去,月亮升起來。
仿佛較著勁一般,沒有人說話。
但是氛圍又格外和睦,連呼吸也變得很輕,仿佛不過他們各自睡著了。
直到電話鈴聲突兀地響起。
傅從周接起來,簡短地“嗯”了一聲,便收了線。
他主動笑道:“明小姐,時間不早了,不如先用晚飯吧。”
傅從周有專門的營養(yǎng)師,定時為他準備好三餐。
他們移步到餐區(qū),桌上已經(jīng)擺好了飯菜。連明理的那一份也已經(jīng)擺放好。
一桌子的菜,各個菜系均有涉獵。
似乎是注意到明理對某道菜的情有獨鐘,傅從周笑言:“喜歡吃川菜?”
“小時候在那邊生活過,能吃辣。”明理說著,夾了一片紅彤彤的水煮肉片,面不改色地放進嘴里。
傅從周很低地說了一聲:“我記住了。”
明理沒聽清:“你說什么?”
傅從周也沒再重復,只是把另外一道菜推到她的面前:“這個東安雞也偏辣,你應該會喜歡。”
明理委婉地倒了謝,然后吃了個精光。
她很想得開,既來之則安之,蹭一頓免費的美味晚餐,不虧。
她忽然想起來讀大學的時候,排戲完了他們四個人總喜歡去學校外賣的燒烤攤吃宵夜,讓老板把辣椒灑得滿滿一層。
程度最古靈精怪,說要對臺詞喝酒,誰接不上就罰一杯酒。
大家為了排戲都窮得沒辦法,一根煙四個人輪著抽,常常最后一個人就剩個煙屁股。
孫昕舉著濾嘴在燒烤攤大罵他們沒良心,端起燒烤就跑,說要自己把這些都吃完。
程度笑嘻嘻地沖他的背影喊:“還沒付錢呢!”
吃過飯,仍舊是正對著湖水的客廳。
明理沒打算跟傅從周耗到底,她主動坦白:“是嚴城嶼在找他。袁賦給嚴婕弄了這么大一個丑聞,嚴城嶼如果可以先一步找到袁賦,就可以報當年被嚴婕趕出家門的仇恨。”
傅從周問:“你是在幫他。”
明理:“是。”
又是好一會兒,都沒人說話。
明理正準備告辭,聽到傅從周略帶笑意的聲音:“我有袁賦的消息。”
明理的動作狠狠僵住。
她抬頭看過去的時候,似乎聽到了脊椎骨“咔擦”移動的聲音。
她難以置信地望著傅從周,看到他殷紅的嘴唇輕輕張啟,只能讀出來那是幾個字,卻聽不出聲音。
眼前不斷閃回程度的笑臉,雨天,樓頂,破碎搖晃的身影,撕裂的哭喊,已經(jīng)蔓延開的血水。
鮮血在雨水的沖刷下不停流散,圍觀的人群急忙散開,仿佛都在害怕沾染上這骯臟的東西。
明理用力撥開人群,想朝那地上躺著的的人跑去,將他扭曲的身體緊緊擁抱在懷里。
眼睛逐漸失去焦距,世界變得模糊一片。
是雨水嗎?
明理眨了下眼,還好沒有液體流下來。
她重新看清面前的人,傅從周依舊是那副霽月清風的模樣,嘴角含著斯文的笑。
見她剛剛似乎走神沒聽清,于是傅從周重復了一遍:“有人在西雅圖見過袁賦,他的身邊跟著一個金發(fā)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