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小顏
顏諍鳴平時狂得要上天,誰都不放在眼里,今天見到周靜,態(tài)度那叫一個謙恭有禮。
他倆好幾年沒見,如今身份大變,本來就有些尷尬,顏諍鳴想著謹言慎行不出錯,結(jié)果弄得周靜也有些拘謹。
“顏諍鳴你正常點。”鐘麟趁他去洗手間的間隙溜進去教育他,“我知道你想給我媽留個好印象,但你這也太夸張了,她又不是不知道你是什么樣的性格。”
平時顏諍鳴一張嘴叭叭個沒完,今天擱這兒裝沉穩(wěn)乖巧,玩起了惜字如金那一套,雖然說話做事都表現(xiàn)得足夠得體周到,但太刻意了。
他母親是那種完全根據(jù)對方表現(xiàn)來回饋感情的人,顏諍鳴如果只把她當客人和長輩,她也會一直端著同他這樣客套下去。
顏諍鳴難以置信:“我表現(xiàn)得還不夠真誠嗎?”
他已經(jīng)把他二十多年學到的待人禮儀都用上了,對他母親幾乎是有問必答,也盡量做到了謙虛恭順。
“不是真不真誠的問題。”鐘麟給他分析,“你們這相處模式實在太客套了,搞得我也好別扭,你以前跟她不是這樣相處的啊。”
雖然現(xiàn)在肯定做不到像以前那樣隨性自然,但至少不要這樣拘謹。
“我也不想啊,可現(xiàn)在身份不一樣了嘛,你沒發(fā)現(xiàn)她對我的態(tài)度變了嗎?”
以前周靜以為他倆是好哥們兒,他又是晚輩,對他沒有任何要求和期待,他只要稍微嘴甜一點,周靜就什么都愿意同他嘮,不然也不會跑他那里打聽鐘麟的感情狀況,還讓他給自己當臥底。
當初的謊言不攻自破。
如今再見,多少有點尷尬。
“她要真的對你不滿,今天根本不會答應(yīng)來家里吃飯。”鐘麟背靠洗手臺,伸手捧著他的臉,給他鼓勁,“顏諍鳴,不要慫,拿出你當初對付我時一半臭不要臉的勁兒,我媽保準被你收拾得服服帖帖的。”
他以前還以為顏諍鳴慣會甜言蜜語,肯定分分鐘就把他母親拿下了。
哪想今兒這么慫。
“道理我都懂,這不是一直沒找著突破口么。”
這娘倆都一樣,面上看似溫和可親,實則心里哪兒哪兒都是防護墻。
鐘麟給他出主意:“你不需要對她特別殷勤,正常對待就可以了。”
“哪樣才算正常?”
鐘麟下意識就想說就像對你媽那樣,一想不對勁,顏諍鳴跟他母親的相處模式完全不具備參考性。
“就像對林姨那樣就可以。”
林姨從小在福利院長大,年紀輕輕就守了寡,膝下無兒女,在顏家呆了半輩子,對顏諍鳴特別好。
顏諍鳴在那樣的家庭環(huán)境下都沒長歪,林姨功不可沒。
她于顏諍鳴是親人一樣的存在。
兩人的相處模式雖然也不夠親昵,但足夠溫情。
顏諍鳴明白他的意思,爽快應(yīng)了好,真見到人后還是沒辦法做到像在林姨面前那樣放松。
畢竟“第一次”見丈母娘(婆婆),分寸感還是要有的,不過倒也沒有像之前那樣端著了。
幾人在客廳里聊了會兒天,林姨便借口說要去庫房清理東西——顏諍鳴和鐘麟都不喜歡家里外人太多,周末他倆休息,那倆小保姆不上班,日常工作便是林姨在負責,其實沒有那么忙的,這會兒故意這樣說,只是想把空間留給他們。
哪想周靜聽她這樣說,順口便道:“那鐘麟你去幫幫林姨,小顏,你陪我出去轉(zhuǎn)一轉(zhuǎn)吧,之前路過前院時我看院子里的錦鯉好漂亮,想去瞧一瞧。”
這明顯就是要單獨給顏諍鳴上課的意思。
顏諍鳴神情一震,連忙應(yīng)了好,又暗自朝鐘麟使了個眼色。
結(jié)果鐘麟這回“見死不救”。
前院的魚池里養(yǎng)了上百條紅紅白白的錦鯉,個個膘肥肚圓,此時正在水里悠閑地游來游去,好不愜意。
周靜撒了把飼料進去,魚兒們一窩蜂地上前來搶食,特別熱鬧。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聊天氣,聊花草,就是不聊正題。
顏諍鳴心下忐忑,又是個急性子,憋了一會兒便忍不住問,“阿姨,您是不是有別的話想跟我說?”
周靜這才止住了繼續(xù)同他聊風景的話題,轉(zhuǎn)頭溫溫和和地看了他一眼,對他說:“我是有些事沒太想明白,鐘麟也不跟我說實話,所以想單獨問問你。”
說著她輕輕笑了笑,意有所指道:“小顏,現(xiàn)在你肯定不會再騙我了對不對?”
得,果然還是繞不過這一茬。
“阿姨對不起,我……”顏諍鳴有些臊得慌,不敢找理由給自己開脫,真誠道歉:“當初是我辜負了您的信任。”
“不用緊張,不怪你,我知道,鐘麟不點頭你也沒辦法跟我說實話。”周靜今天不是來興師問罪的,繼續(xù)道,“他跟我說,你倆中間分開過很長一段時間,是因為他不愿意跟我們坦白,才導致后來你們總為此而吵架。”
顏諍鳴不知道她為什么要突然提這茬,不敢同她說實話,只把責任往自己身上攬:“當初是我不好,不夠體諒他,任性沖動,總給他惹麻煩,是他一直在包容我。”
“你不必為他找借口,我知道你也不是個蠻不講理的人,兩人能鬧到分手那一步,肯定不只是一個人的錯。”
顏諍鳴不知道該怎么回這話,便說:“都過去了。”
“是啊,都過去了。”周靜嘆了口氣,語氣有些唏噓,“現(xiàn)在回過頭來想想鐘麟這幾年的狀態(tài),我才發(fā)現(xiàn)他比我想的還要更喜歡你一些。有時候我也很矛盾,擔心你們以后會遭人非議,又慶幸你們能重新在一起。”
顏諍鳴神色一滯,不知她何出此言,疑惑道:“鐘麟跟你說了什么嗎?”
“他就是什么都不說才讓我擔心,從小就那樣,什么事都只揀好的說,壞的事情就全憋在心里。”
顏諍鳴深有同感,只是不明白她此番拐彎抹角的用意,他也不可能直接催問她:阿姨您究竟想問我什么事?
尋思片刻無果,只能拿話安慰她:“鐘麟是個內(nèi)心非常強大的人,一直對自己都有很清晰的認知,所以非常清楚每一個決定后他所要面臨的責任與后果,而且以后不管遇到什么事情我都會一直陪著他,您不用擔心。”
他以為他這樣言辭懇切,周靜便能稍微放下心來。
可是周靜似乎并沒有被他的話打動,也沒有直接反駁他。
她將視線從他臉上收回來,沉默地看著池子里一條落單的三色丹頂錦鯉,一直等到那條錦鯉跟上了大部隊之后,才緩緩開口道:“幾年前你們分手后沒多久鐘麟生過一場病。”
顏諍鳴神情一凜,鐘麟從沒跟他提過。
“當時我也不懂那具體是個什么病,只是看他越來越瘦,整個人變得特別沉默,心疼得不行,還專門在他公司附近租了房子想要照顧他的飲食起居,結(jié)果也沒能讓他的情況好轉(zhuǎn),反而越來越糟。后來他胃出血進了醫(yī)院,醫(yī)生跟我說,讓我再帶他去掛個精神科,或者帶他去看看心理醫(yī)生,我才明白過來,他可能是心里生病了。可是鐘麟跟他爸一樣,好強又固執(zhí),根本不配合,至今我都不知道他后來是怎么好起來的。”
顏諍鳴如被施了定身咒一般,好半晌才終于完全消化完她的話,心口泛起濃重的窒息感,令他啞然失語。
當初發(fā)現(xiàn)鐘麟心里還有他時他為此而暗自竊喜過,也為此而埋怨過鐘麟心狠,甚至在復合后都還在一遍遍地跟鐘麟訴說自己的委屈。
可他從來沒想過,鐘麟既然是迫不得已,那他當初提分手時是不是也很痛苦?
理智如他,隱忍如他,十分痛也只肯給人看五分。
這些年他又是怎么熬過來的?
“這些年來我一直以為那次生病是因為他爸去世對他打擊太大,加上債務(wù)纏身,壓力過大造成的,最近才反應(yīng)過來,可能主要是因為你。我早該看出來的,你倆的性格幾乎截然相反,他做事又那樣謹慎小心,要不是因為真的太喜歡,別說冒著被我們發(fā)現(xiàn)的風險幾次三番帶你回家,可能你們都不會成為朋友,更別說他還讓你陪著他給他爸爸守靈。”
顏諍鳴啞口無言。
這世上但凡能破鏡重圓的愛情,一定都是兩個人的念念不忘。
重逢后他敢一見面就對鐘麟死纏爛打,無非也是仗著鐘麟心軟又對他有愧疚罷了。
他以前總是埋怨鐘麟談戀愛像在做交易,什么事都要算清楚,他送個禮物,鐘麟就非得回一個,也從來不會主動說愛他,卻從沒想過每個人性格不一樣,表達愛的方式也不一樣。
周靜說這些并不是想讓顏諍鳴自責,只是想提醒他,鐘麟比他想的更愛他。
見顏諍鳴默不作聲,也不再同他兜圈子,直截了當?shù)貑枺骸拔沂冀K想不太明白,你和他都不是那種遇到事喜歡打退堂鼓的人,當初心里又還那么放不下彼此,為什么會只因為他不敢跟父母坦白就鬧到分手?”
別的父母遇到這種事會怎么處理,她不清楚,但她始終還是舍不得讓鐘麟為難的,哪怕當初鐘麟直接同他們攤牌,他們當時不同意,時間久了也會因為不忍心而妥協(xié)。
鐘麟應(yīng)該很清楚才對。
所以他們當初分手不可能是因為這一點,至少不是主要原因。
他倆在騙她。
顏諍鳴終于知道她找自己單獨談話的目的了。
難怪她剛說鐘麟不愿意同她說實話,他也不想跟她說實話,可是他不想再騙她。
他整了整神色,坦白道:“我媽當時不太同意,私下找鐘麟談過話。”
“阿姨對不起,當初是我沒處理好,才讓鐘麟受到了傷害。”
顏諍鳴語氣里充滿了自責和羞愧。
周靜心下了然。
心想:難怪……
“可我聽鐘麟說,上次你帶他回家見父母了,你媽媽還給他包了見面禮,所以他又在騙我嗎?”
“這件事他沒騙您,我媽確實已經(jīng)同意了。”
“那你爸爸是什么態(tài)度呢?”
她對顏諍鳴的家庭不甚了解,鐘麟也極少在她面前提及顏諍鳴的父母,尤其是他父親。
她原本想的是,既然兩人都已和家人坦白,家里也都同意了,隔得也近,可以約時間見個面聯(lián)絡(luò)聯(lián)絡(luò)感情——不能扯證就算了,該有的禮節(jié)總不能也省了吧?
她之前在飯桌上提了一下,當時兩人臉上的表情都有些不自然,顏諍鳴前腳應(yīng)了,鐘麟立馬就在幫忙找借口說他父母特別忙。
究竟是忙,還是不愿意?
亦或是還有別的原因?
顏家那么大的家業(yè),那么大份責任,顏諍鳴作為長子,真的不需要他去扛嗎?
她能接受鐘麟不會有自己的孩子這件事,顏諍鳴的父母是否也能坦然接受?
鐘麟起初同她說時她并沒在意,如今大致了解顏諍鳴的家庭背景后反而生出了諸多擔憂。
顏諍鳴非常能理解她這護犢子的心情,也能理解她的不信任,但是他真沒辦法又把他們家那堆破事兒拉出來再跟她這里講一遍。
斟酌良久,他誠懇道:“阿姨,我不知道該怎么給您解釋我們家的情況,也有些難以啟齒,但我跟您保證,將來不會再有任何人任何事能把我倆分開,我永遠都不會背叛鐘麟。”
“我并非懷疑你對鐘麟的真心。”
周靜說:“而是擔心你父母以后會為難你們,你的家庭情況不一樣,所面臨的家庭責任也比鐘麟大得多,我不知道你父親目前究竟是個什么樣的態(tài)度,所以也不知道他以后會不會用親情來綁架你為顏家盡責,我只知道鐘麟是我和他爸捧在手心里長大的寶貝,從小到大我們連句重話都沒對他說過,不想他因為愛你而受你父母的委屈。”
“不會的。”顏諍鳴神色有些著急,為了打消她的顧慮,還是只能耐著性子同她解釋,“我爸根本沒打算讓我接他的班,他不喜歡我。我喜歡誰,要跟誰在一起,他也根本不關(guān)心,所以他的態(tài)度也不在我的考慮范圍內(nèi)。”
周靜訝然,她以為顏諍鳴的父親可能是不同意他倆在一起,才讓他倆如此諱莫如深,倒是沒料到實情是這樣的。
驚訝過后,又是難以理解。
這世上真的有不愛自己孩子的父母么?
她不了解真實情況,便也不好出言安慰顏諍鳴,只是委婉地說:“你們家也沒多的孩子,你和你父親之間是不是有什么誤會?”
“沒有誤會,可能是我和他脾氣天生不對盤,也可能是因為他不喜歡我媽,所以連帶著也不喜歡我吧,不重要了,我無所謂的。”
顏諍鳴提到他爸心里就不舒服,不打算多聊,只對周靜說:“阿姨,我很抱歉,幾年前沒能保護好鐘麟,保護好我們的感情,這幾年我有在很認真地反省,也有在努力地讓自己變得更優(yōu)秀,您真的不用擔心未來我父母會成為我和鐘麟之間的阻力。他們生我養(yǎng)我,盡了責任,等老了之后我盡贍養(yǎng)的義務(wù),除此之外我是個獨立的個體,他們沒有權(quán)利來干涉我的感情,我也沒有義務(wù)必須要去承擔所謂的家族責任,如今我和鐘麟的事業(yè)幾乎已完全脫離了顏家的商業(yè)版圖,就是不想將來有一天在事業(yè)上受人牽制,現(xiàn)在的我們有能力做主自己的事業(yè)和感情。”
他說的那樣誠懇且篤定,眼神真摯,語氣也拿捏得恰到好處。
周靜為此而動容,終于心軟下來,也為自己的猜疑和草率而略感愧疚:“小顏,我找你單獨談話的本意并非是想責怪你或是試探你對鐘麟的真心,只是因為了解到你的家庭之后有所顧慮,想要弄清楚緣由,也正是因為信任你才選擇這樣直接問,請你理解阿姨作為一個母親的心情,別怪我啰嗦。”
“我明白的,也非常理解您的擔憂和顧慮,一直以來我都很尊敬您,所以愿意為打消您心中的顧慮而毫無保留,另一方面也是渴望得到您的認可和祝福。”
“我當然會祝福你們。”周靜眼里流露出欣慰,“小顏,你一直都很優(yōu)秀,現(xiàn)在也一樣,阿姨相信鐘麟的眼光。”
“那可不,鐘麟的眼光一向很好。”顏諍鳴心里松了氣,恢復了平時那股子舌燦蓮花的伶俐勁兒。
周靜被他逗得心懷大暢,言談間便也不再像之前那樣端著,聊天的氛圍變得輕松自然了許多。
顏諍鳴為了讓她徹底放心,又主動跟她說了他和鐘麟未來的事業(yè)規(guī)劃,最后順勢提了想讓她搬來跟他們一起住的事。
周靜卻說:“前陣子鐘麟他葉阿姨家出了點事,她老公又被查出來得了肝癌,她最近狀態(tài)不太好,我答應(yīng)了陪她到年底。”
她這樣說了,顏諍鳴肯定不好再勸她,便說:“沒問題,只要您過得開心,我們尊重您的決定,也隨時等您回來與我們團圓。”語畢又貼心地補了一句,“您朋友那邊如果有我能幫得上忙的,不用客氣,直接跟我說就可以。”
周靜為他的善解人意和高情商而感動,這會兒是越看越順眼,越看越喜歡 ,覺得顏諍鳴哪兒哪兒都好,哪兒哪兒都帥,從頭到腳都滿意極了,非常符合她給他包的紅包寓意。
萬里挑一。
此外她也給顏諍鳴準備了禮物。
論財力,她自然比不過蘇曉雯,但心意沒得挑。
為了給顏諍鳴求塊如意吊墜,輾轉(zhuǎn)一大圈,托了好多人情才拿到手。
東西自然是好得沒話說,老坑帝王綠滿熒光如意,料大種水足,飽滿莊厚,顏色艷麗。
外行人都看得出來很值錢,但有些東西的珍貴之處在于有錢都不一定能買得到。
如意如意……
如了誰的心意不用猜。
這個周末算是鐘麟這些年以來過得最開心自在的一個周末了,工作順心,愛情如意,還得到了親人的支持。
想象中的幸福有了具體模樣。
他以為終于苦盡甘來,從今往后都會這樣幸福下去。
哪想安生日子沒過幾天就又出事兒了,事兒還不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