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目的
鐘麟預設過很多種可能,唯獨沒料到蘇曉雯會給他整這么一出。
這是在給他發(fā)上門紅包?
是的吧?
顏庭祥忍而不發(fā),鐘麟理解為他是礙于有外人在,不好跟他們擺臉色,蘇曉雯這前后一百八十度大轉變著實讓他有點始料未及。
“您這是什么意思?”
鐘麟知道這是份見面禮,只是不敢信蘇曉雯能這么輕易地接受他。
“顏諍鳴沒跟你說?”蘇曉雯眼神里也帶了點疑惑。
“說什么?”
顏諍鳴跟他說的事多了去了,但沒跟他說過他父母已經同意他們在一起的事情,不然剛才碰見顏庭祥時顏諍鳴也不可能那樣咄咄逼人。
蘇曉雯始終不肯把話挑明,試探地問:“前幾天他手受傷,你看見后都沒問過他原因?”
鐘麟不想同她打啞謎,也不管是否會涉及到她的隱私,直截了當地說:“問了,他說顏董懷疑他倆不是親父子,他聽到了你們吵架,一時氣憤,自己弄的,其他的沒說。”
蘇曉雯臉上僵了一瞬,但那絲尷尬轉瞬便消弭無蹤,面上依舊淡定。
“他那天回家的主要目的是為了告訴我們,他今天要帶你回來,怕我們?yōu)殡y你,所以提前回來打了招呼,還提醒要給你準備見面禮。”蘇曉雯說著頓了頓,輕輕看著他,語氣里帶了點微不可查的責備,“你也知道他混起來時有多混。”
鐘麟想跟她說,其實那天顏諍鳴是聽說她生病了才趕回來的。
話到喉嚨口又咽了回去。
顏諍鳴的執(zhí)拗跟她的固執(zhí)一脈相承,他們這種人只會相信他們想相信的。
“所以您這是故意做給他看的嗎?”
如果是這樣,大可不必。
裝來裝去不累么?
蘇曉雯捕捉到了他眼底的失望,也不急著解釋,而是問:“他拿到鑒定結果了嗎?”
顏諍鳴是那種眼里容不得沙的人,既然有疑惑,他肯定會去查清楚的。
鐘麟沒想到她會突然轉話題,愣了一下,實話實說:“我不知道,他沒告訴我。”
“其實他可以直接來問我的,這件事無論對誰,我問心無愧。”蘇曉雯的聲音聽不出情緒,始終都淡淡的,“但他也不信我。”
鐘麟從今天一見到蘇曉雯就覺得她跟幾年前有些不一樣了,具體哪里不一樣,他又說不清楚。直到此刻才發(fā)現(xiàn),比起幾年前,蘇曉雯好像沒那么強勢了。她依舊孤傲高冷,但神態(tài)間確實比以前好像多了那么一點人情味,以前美的像雕塑,言行舉止強勢冷漠到不像個正常人。
鐘麟不知道怎么接她這話。
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這倆母子之間的罅隙,他沒有辦法幫他們修補。
“不過這點不怪他,怪我自己。”蘇曉雯眼底似有失落一閃而過,“比起他爸,他心里應該更恨我。”
鐘麟不知她為什么要這樣說,忍不住替顏諍鳴辯解:“我不敢保證他心里對你沒有埋怨,但他要真的恨你,是不會帶我來見你的。”
顏庭祥夫婦不是他的父母,他說不在乎是真不在乎。
顏諍鳴不一樣,他們再不稱職,畢竟也給了他一條命,又不可能真斷絕關系。
涉及到感情,人總是矛盾的,總是一邊失望,一邊又忍不住暗自期待。
總是當局者迷旁觀者清。
蘇曉雯不置可否,顏諍鳴今天非要帶鐘麟回來,說是想幫鐘麟解開心結,其實是故意帶回來向他們示威的。
父母在他眼中可能已經成了完全不可信的存在。
他擔心他們會傷害鐘麟。
他在用行動警告他們。
“顏諍鳴有跟你說過他曾經把顏司城弄到山里關起來的事情嗎?”蘇曉雯今天似乎很有傾訴欲。
“!?”鐘麟詫異又莫名。
“導火索是顏司城闖了禍之后害怕被罵,撒了謊,害得他爸跟我大吵了一架。”
蘇曉雯顯然說得委婉了。
他倆吵架又不是一兩天的事情,什么樣的陣仗能一下點燃顏諍鳴?
“當時我們都被他嚇到了,他才十三歲,異常叛逆,性格偏執(zhí)暴躁,瘋起來時不顧一切,我一度懷疑他心理出了問題,所以干了件蠢事,把他送去疏導中心呆了半年。”
鐘麟瞳孔巨震。
什么樣的疏導中心一呆呆半年?
顏諍鳴能乖乖呆在那里?
確定不是精神病院?
鐘麟心里的氣憤一下沒兜住:“你就沒想過他當時可能也被你們嚇到了?可能他只是想保護你?他那時才十三歲,你們長年累月的吵架,對他來說無異于一種精神折磨,他可能也是被你們逼得沒辦法了。”
顏諍鳴脾氣大,他承認,但絕不是那種不分青紅皂白就亂來的人。
他只是性格太過愛憎分明。
而且就算他那時犯了錯,做父母的不該第一時間反省并采取措施補救嗎?怎么還能當他是瘋子把他關起來懲罰他?
鐘麟慶幸顏諍鳴沒有在這樣的成長環(huán)境下真的變成魔鬼,也慶幸自己生在一個和諧的家庭里。
不然他們可能不會相遇。
更不會相愛。
蘇曉雯面上難得帶了點愧色:“后來我才知道,他當時以為他爸打了我。”
他那時還太小,年少沖動又偏激,找不到正確的方法來幫父母化解矛盾。
在那之前也沒人教他該怎么去合理排解心中的不良情緒。
他把怒火都發(fā)泄給了始作俑者。
鐘麟簡直不知道該說什么了。
生在這樣的家庭,遇到這樣的父母,要是沒有一顆強心臟,估計真的會瘋。
“上周我跟他爸吵架,他突然闖進來,當時我以為他會暴跳如雷,會跟他爸起沖突,但他沒有,他只是氣定神閑地嘲諷了他爸一通,雖然后來他也撂了狠話,但我知道,現(xiàn)在的他不會真的那么做。”
蘇曉雯說:“因為你。”
這世上極致的愛恨最難克制,一個人心中充滿怨恨時眼神會出賣他。
何況顏諍鳴從來都七情上臉。
“他以前任性妄為,無所顧忌,是因為這世上沒有他真正在乎的人,如今懂得克制,是因為有了軟肋。”
鐘麟心說:其實你從沒真正了解你兒子,他現(xiàn)在不光懂得克制,還學會了尊重和換位思考。
他只是成長了。
想是這樣想,但他什么都沒說。
蘇曉雯又不是他母親,再不認同她的觀點,他也不會此時同她爭辯,沒必要。
“所以你是真的同意我們在一起了?”
“我說不同意你們會分手嗎?”
“不會。”
“那我同不同意又有什么所謂。”
其實在那天之前,她都還是不同意的,她想讓顏諍鳴娶妻生子,不是為了要讓他給誰傳宗接代,是想讓他過得正常點,免得將來被人戳脊梁骨。
她想讓顏庭祥能正眼看看他。
然而那天聽到顏庭祥一時氣憤說出來的心里話后,她才發(fā)現(xiàn)自己這些執(zhí)著有多可笑,才發(fā)現(xiàn)她眼中的正常生活可能未必就是正常的。
顏諍鳴沒有喜歡上誰也就罷了,他如今這樣喜歡鐘麟,性格執(zhí)拗又剛烈,就算最后想辦法逼著他結了婚又能怎樣?不過是多了出悲劇而已。
有人偏了的心也依舊擺不正。
鐘麟是真不太喜歡蘇曉雯這性格,太別扭了。
做什么都要端著架子,好好一句話從她嘴里過一圈,配上她那盛氣凌人的語氣,就無端給人一種夾槍帶棍的感覺。
他向來講理,你敬我一尺我便敬你一丈。
蘇曉雯一直不好好說話,他也不想好好說話了。
“雖然我確實不太在乎你同不同意,但總得弄清楚你突然這樣做的目的,畢竟前車之鑒擺在那里。”
蘇曉雯被他的語氣刺到,也意識到自己剛說話時的語氣對鐘麟來說可能有點刻薄,畢竟他還沒習慣她的說話風格。
“我現(xiàn)在還能有什么目的,不過是想讓他過得開心一點罷了。”她不僅沒生氣,反而還軟了態(tài)度,“準備這些東西也不是想彌補你什么,就是覺得他既然交代了又不是什么難辦的事,便叫人備了,省得他回頭又跟我鬧,說我不夠重視你。”
她態(tài)度軟下來,鐘麟便也收了渾身的刺:“你能同意他自然是最開心的,這禮物太貴重,我沒法收,但還是要謝謝你的心意。”
“收著吧,你這會兒不收,回頭他拿去給你,你也不收?”蘇曉雯曉之以理道,“你第一次來,禮數總是要的,他故意提這出,無非就是想看我表態(tài),就像你說的,你收了,最開心的人也是他。”
理是這么個理,但這見面禮也太夸張了。
鐘麟還是很猶豫,想同顏諍鳴說一聲,但又不好意思當人面打電話。
“我還有件事想跟你商量。”
“什么?”鐘麟被她轉移了注意力。
“顏諍鳴從小做事就隨心所欲慣了,現(xiàn)在你倆這關系,估計只要你肯點頭,他立馬就能昭告天下。”蘇曉雯在這些方面還是挺了解她兒子的,反對道,“但不行,至少現(xiàn)在不行,你們現(xiàn)在公開,對你和他的事業(yè)不僅毫無幫助,可能還會帶來阻力。”
畢竟這個社會對同性戀的包容度還是有限的,顏諍鳴再不受寵,他也是興科名正言順的繼承人。
他喜歡男的女的,私下里別人管不著,要鬧到臺面上了,難免會被有心人拿來做文章。
“你的意思是想讓我勸他收斂點?”
“等他接手完興科,我不會再管你們。”蘇曉雯說出自己的目的。
鐘麟沒想到她還有這打算,有些詫異。
“你有問過他的意愿嗎?我覺得他可能并不是很想接手興科。”他也不知道蘇曉雯對顏諍鳴現(xiàn)在做的事究竟了解多少,只委婉地說,“以他的能力,自己創(chuàng)業(yè)也能做得有聲有色。”
蘇曉雯這回卻異常堅持。
“他在外面有多少產業(yè)我不管,但我不可能讓顏庭祥把興科給顏司城接著,哪怕我以后不在了,顏諍鳴把興科拿去捐了都行。”
她絕不會把自己大半輩子的心血給一個根本沒把她當母親的人,憑什么?!
鐘麟終于知道蘇曉雯為什么要單獨叫自己來談話了,也終于明白她如今為什么會同意他倆在一起。
她管不住顏諍鳴是其一,有愧于他是其二,還因為顏庭祥這次徹底傷了她的心。
“我明白你的意思,本身我也沒想過要公開,這個沒問題,我會跟他說,至于接手興科的事,我不會勸他,只會尊重他的意愿。”
感情是他倆自己的事情,鐘麟也不想搞得人盡皆知,他之前就同顏諍鳴說過,今天跟他回家也只是因為不想讓他胡思亂想。
蘇曉雯這個要求與他的想法不謀而合,他不會拒絕,至于其他的,他不會也不適合去插手。
蘇曉雯篤定地說:“他會愿意的。”
鐘麟沒吭聲。
“我下去招呼客人了,你自便吧,要覺得樓下太吵,可以就呆在上面,他的臥室也在這層,裝了指紋鎖那間。”
“好。”
她走后鐘麟看著桌上那堆見面禮,有些發(fā)愁,想了想準備把東西放顏諍鳴屋里去。
他很快就找到了顏諍鳴的房間,本想打電話問他密碼,想起他以前的習慣,抱著僥幸心理在觸屏上試了試顏諍鳴的手機鎖屏密碼。
結果竟然直接就開了!
“……”
某人還是老樣子,一組密碼闖天下,也不知道是膽子大,還是真的懶。
放完東西鐘麟想下樓去找顏諍鳴,想起樓下那些看起來很平易近人的權貴顯要們,以及這幢又大又復雜的房子,還是給顏諍鳴發(fā)了條短信,問他在哪里。
顏諍鳴很快回過來說和蔣廉他們在花房邊上的觀景亭里喝茶。
鐘麟下樓后沿著石板路往那邊走,半路遠遠看見前面小涼亭里站著一個身長玉立的男人在打電話。
那人一身英倫休閑打扮,側著身,看不清正面,但鐘麟看著他,莫名有種熟悉感。
這種熟悉感并沒讓他心潮澎湃,反而令他皺起了眉頭,步子也越來越慢。
男人似乎也察覺到了有人靠近,輕輕轉頭看過來。
四目相對。
鐘麟倏地停了腳步。
果然是秦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