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4 章 第 94 章
暴烈的冬風夾雜著冰冷刺骨的夜雨,不斷拍打著破廟搖搖欲墜的木門。</br> 沈珠曦害怕地看了眼嗚嗚怪叫的門外,不由往李鶩那邊坐了一點。</br> “冷不冷?”李鶩握了握她的手。</br> 他的動作自然至極,沈珠曦也就沒察覺有何不妥。</br> “不冷。”她道。</br> 兩人坐在一張底下墊著稻草的布單上,李鶩百無聊賴地側(cè)躺著,已經(jīng)將一根下車時隨手扯來的狗尾巴草打結(jié)又拆散了十幾次。第一次夜宿破廟,沈珠曦沒法像他一樣散漫。她坐在墊子一角,手腳都拘謹?shù)夭n了,以免蹭上滿是灰塵和灰燼的石磚。</br> 她不安地掃視著四周,生怕忽然躥出什么孤魂野鬼,臭蟲灰鼠。</br> 篝火在兩人坐的墊子前燃燒,火星從噼里啪啦的木柴上蹦了出來,落在冰冷的地面上熄滅。四根插在篝火旁的玉米棒子已經(jīng)烤得金黃,隱約的食物香氣溫暖了陰冷的破廟。</br> 搖搖欲墜的木門吱呀一聲開了。</br> 兩個打著雨傘的身影,從晦暗幽深的風雨里先后走了進來。</br> 豆大的雨滴順著光滑的傘面滑落,淅淅瀝瀝落在落滿灰塵的石磚上,續(xù)出一條蜿蜒的水跡。</br> “被子拿來了,嫂子今晚就在這里湊合一夜。等過兩日進城了,我們再去找客棧住。”李鵲將卷成條的棉被放了下來。</br> 李鶩接了過來,抖開棉被,披上她的肩膀。</br> 李鹍隨手找了幾根稻草鋪在地上便坐了下來,迫不及待地拿起距離最近的玉米棒子。李鵲用稻草鋪了個方方正正的位置,圍著篝火坐下,雙手放到火焰旁烘烤,隨口道:</br> “范為肯定想不到我們已經(jīng)順利到了鄧州。”</br> 李鶩揪下狗尾巴草毛茸茸的一端,隨手扔到地上。</br> “這蠢貨如今肯定在大力圍堵均州房州。”</br> “方庭之倒是有幾分能力,說不定看出了我們的伎倆。”</br> “方庭之看出了有什么用,他又不是主事之人。”李鶩冷笑道。</br> “……可惜了。”李鵲搖搖頭道,“方庭之如果跟的不是姓范的草包,應(yīng)該也能有點出息。”</br> “你、你不吃嗎?”李鹍含著滿口的玉米籽,模模糊糊地問李鵲。</br> “二哥吃吧,我不餓。”</br> 李鵲起身,搬起墻角一塊大西瓜似的圓石頭抵在破門上。李鹍拿起他的玉米,哼哧哼哧啃了起來。</br> “你吃我的吧。”李鶩道。</br> 李鵲坐回他的位置,搖頭道:“我駕車時已經(jīng)吃過了,饅頭抗餓,還是大哥吃吧。”</br> 沈珠曦看他們讓來讓去,開口道:“還是吃我的吧,我不餓……”</br> 話音未落,李鶩就在她頭上敲了一下。</br> 雖然不重,還是讓沈珠曦沖他瞪大了眼睛:他以為他敲的是誰的腦袋?這可是公主的腦袋!</br> 李鶩說:“吃你的,瞎操心什么。”</br> 他拔下自己面前的烤玉米,用布包著,一下掰成兩半。</br> 其中一半烤玉米,扔給了對面的李鵲。</br> “拿著,不許嘰嘰呱呱。”李鶩道。</br> 李鵲握住烤玉米,神色動容:“……多謝大哥。”</br> 四人吃過簡陋的宵夜后,各自在稻草鋪就的地鋪上躺了下來。</br> 沈珠曦睡在最里側(cè),旁邊是李鶩,再然后是添足了木柴的篝火,接著便是李鵲和睡在最外側(cè)的李鹍。</br> 破廟雖破,但有這么多呼吸聲陪著自己,沈珠曦不怎么怕了。只是,她還是覺得很臟。</br> 不是她覺得很臟,而是這破廟本來就很臟。</br> 她隨便抬抬眼,就能看見掛在屋頂角落的蛛網(wǎng)和蜘蛛,她隨便垂垂眸,就能看見過路旅人留下的發(fā)霉食物殘渣和篝火灰燼。</br> 她越發(fā)現(xiàn)這地方不干凈,她就越覺得身上發(fā)癢。</br> 在她翻來覆去睡不著的時候,破廟里接連響起了有人入睡的呼吸聲。沈珠曦心中焦躁,翻動得越發(fā)頻繁起來。</br> 當她忍不住又一次翻身時,李鶩忽然長臂一攬,將她摟進了自己懷里。m.</br> “你——”沈珠曦汗毛都嚇得立起來了。</br> “你想把他們吵醒,就再大聲點。”</br> 沈珠曦猛地閉上了嘴巴。</br> “你在這里反反復(fù)復(fù),準備明早的餅子呢?”李鶩低聲道。</br> 沒有燈光,月光也被暴雨湮滅,蛛網(wǎng)上閃爍著明滅的火光。</br> 李鶩的眸子,也在昏暗的光線里閃著幽幽的光。</br> “你睡吧……”沈珠曦說。</br> “你不睡,我難道睡得著?”李鶩說著,把她往懷里又帶了帶,借著身高優(yōu)勢,輕而易舉把下巴搭在了她的腦袋上,“呆瓜,快睡了。”</br> 這、這這還讓她怎么睡得著?!</br> 沈珠曦心跳如擂,渾身僵硬,連大氣都不敢喘上一口。</br> 李屁人這是干什么呢!他真以為她是不姓李的四弟了?</br> “我、你……”沈珠曦結(jié)巴著推向他的胸口。</br> “我知道一個讓你睡著的好方法。”李鶩一把拉下她的手,握著她的手腕放在身邊,再沒有松開。</br> “什么?”沈珠曦被吸引了注意,小聲道。</br> “你閉上眼。”</br> 沈珠曦猶豫片刻,閉上了眼。</br> “你的面前有一個你最喜歡的盤子,它上面有上百只神態(tài)各異的鴨子——”</br> “我不喜歡畫鴨子的盤子。”沈珠曦打斷他。</br> “行……沒有鴨子。這個盤子是一片色的,它非常大——”</br> “你沒有說它是哪個窯出產(chǎn)的,只有好窯出產(chǎn)的好釉才……”</br> “……沈珠曦,你是不是想老子直接打暈?zāi)悖俊?lt;/br> 李鶩兇神惡煞的聲音成功讓沈珠曦閉上了嘴巴。</br> 惡霸李屁人繼續(xù)道:“這只盤子上有許多水餃,你吃之前,想數(shù)一數(shù)到底有多少只水餃……”</br> 沈珠曦在心里想:吃水餃為什么要先數(shù)一數(shù)?她吃水餃從來不數(shù)的。</br> 為免被李屁人打暈過去,她只敢在心里腹誹,嘴依然閉得緊緊的。</br> “一只水餃,兩只水餃,三只水餃……”李鶩碎碎念著:“七十二只水餃……”</br> 怎么這么多水餃啊……她根本吃不完啊?沈珠曦迷迷糊糊地想。</br> “八十九只水餃,九十只水餃……一百三十個水餃……”</br> 這么多水餃……</br> 要是請隨蕊、九娘、周嫂子、樊三娘……魚頭鎮(zhèn)上的鄉(xiāng)親們一起來吃,那該多好啊……</br> 沈珠曦越想越迷糊,眼前好像出現(xiàn)了曾經(jīng)在魚頭鎮(zhèn)所熟識的那些面孔們。他們怎么樣了,有沒有受饑荒影響,還吃得上飯嗎?</br> 不知不覺,父皇和母妃也加入了吃水餃的行列。</br> 沈珠曦開心地將他們介紹給魚頭鎮(zhèn)的鄉(xiāng)親們,也介紹給李鶩,原本很開心的時候,李鶩卻忽然大叫一聲:“老子的豬蹄呢?!”</br> 糟了!</br> “一排白云傷別離,連著好似鹵豬蹄。”</br> 別念了別念了!</br> “地面河水悄悄淌,我早跟你反復(fù)講。”</br> “有酒沒蹄那不行,你還買了忘記提。”</br> 她錯了還不行嗎?!</br> “此恨綿綿你知否,無語凝噎一杯酒。”</br> “喝起酒來沒豬蹄,若有下次跟你急。”</br> 嗚嗚嗚嗚她錯了……</br> 父皇,母妃,救救孩兒……</br> 夢中的沈珠曦捂著耳朵驅(qū)趕繞梁一生的魔音,什么東西在地上拖動的吱啦一聲讓她猛地從惡夢里驚醒過來。</br> 木柴已經(jīng)燒盡了一半,入睡前抵在門口的圓石被人從外強行推開了。幾個衣著干練,衣裳半濕的男子握著腰間的刀柄,大步流星走進了破廟,這里戳戳,那里看看。</br> 緊接著,一群佩刀男子眾星捧月般地簇擁著一個朱唇粉面的錦衣公子邁了進來。</br> 沈珠曦和李鶩等人都坐了起來,李鵲拿起地上一根樹枝撥動篝火,眼角的目光卻始終落在后面進來的一群人身上。李鹍半夢半醒般地坐著,眼皮一眨一眨,好似下一刻就要睡著。</br> 離沈珠曦最近的李鶩則一言不發(fā)。</br> 他一如既往沉穩(wěn)的目光和她相撞,讓沈珠曦心里的不安平息下來。李鶩神色如常,視后來者為無物,狀若隨意地提起她身上的被子,拉到她的頭頂,半遮住了她的面龐。</br> 沈珠曦配合地低下頭,自己用手把被子往下巴處捏。</br> 后來者人手眾多,準備充分,不一會,一個比沈珠曦面前還大上兩倍的火堆就升了起來。</br> “二公子,請坐。”</br> 侍衛(wèi)模樣的人鋪好軟墊,恭敬地請錦衣公子落座。</br> “……嗯。”年輕公子收回落在李鶩一行人身上的探究視線,在火堆旁坐了下來。</br> 幾乎是屁股剛落到軟墊上,錦衣公子就皺眉彈了起來:</br> “凍死小爺了!”</br> “二公子……”侍衛(wèi)一臉為難。</br> “去!把我今日打的虎皮拿下來!”二公子頤氣指使道。</br> 侍衛(wèi)低頭應(yīng)喏后,看了眼外邊大作的凄風苦雨,朝著李鶩這方走了過來,抱拳道:“諸位,可否賣我一把雨傘?我愿以市價十倍購買。”</br> “賣給你不行,暫時借你可以。”李鶩朝撐在一旁的油傘揚了揚下巴。</br> “多謝兄臺。”侍衛(wèi)拿了雨傘,冒雨走出了破廟。</br> 門一開,又是一陣夾雨冷風吹了進來,兩堆火苗都在寒風中一顫一顫。</br> 沒過多久,侍衛(wèi)拿著一包鼓鼓囊囊的東西回來了,當他在火光下解開上面的細繩后,沈珠曦渾身發(fā)顫,一股寒意順著背脊爬起!</br> 虎皮抖開,足有一人寬,黑色條紋蔓延在黃色皮毛上,剝皮時留下的鮮血還殘留在皮毛邊緣,在虎皮的背脊部位,幾條虎爪留下的抓痕似曾相識。</br> 沈珠曦幾乎都要坐不住了,她剛立起上身,一只手就按到了她的手上。</br> 是李鶩。</br> 他朝她幅度微小地搖了搖頭。</br> 沈珠曦握緊雙手,重新坐了回去,酸澀的眼睛死死盯著眼前跳躍的火苗。</br> 他們殺死了李鵑的母親。</br> 那么李鵑呢?</br> 李鵑是否逃過一劫?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