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1 章 第 91 章
“沈珠曦,”李鶩沉聲道,“你拿著樹枝過來救我的時(shí)候,在想什么?”</br> “我、我什么都沒想……”沈珠曦靠在他懷里,愣愣道。</br> 這姿勢并不舒服,陌生,拘謹(jǐn),而且讓心跳很快。她慌張地想要掙脫出來,下一刻,卻被李鶩更深地?fù)磉M(jìn)懷里。</br> 她的掌心,恰好碰到了他的心跳。</br> 一下一下,一下一下,和她慌亂的心跳重疊交融。</br> “你不怕嗎?”李鶩沉聲道。</br> 他低沉的吐息像一縷傍晚的徐風(fēng),帶著落日的溫暖,熾熱卻并不暴烈。溫柔拂亂沈珠曦的呼吸。</br> 逃也逃不掉,躲也躲不了,她只好把發(fā)紅的臉往李鶩懷里藏。</br> “怕……”她小聲道,“但是那時(shí)候不知為什么,忽然就不怕了……”</br> 半晌后,李鶩在她頭頂嘆息一聲:</br> “……你真是個(gè)呆瓜。”</br> 察覺到李鶩雙手的桎梏沒那么緊了,沈珠曦連忙從他懷里逃開。誰料剛剛起身,李鶩就捉住了她的下巴。</br> 他凝視著她的雙眼,把她晃得東倒西歪,沈珠曦哎喲一聲。</br> “下回不要再這么沖動(dòng)了。”他說。</br> “還不是你——你受傷了!”</br> 沈珠曦話沒說完就看見他手肘處的一片紅色。血液從他的布衣里浸了出來,染紅手肘一大片地方,碰上去就像洗衣盆里吸飽了水的衣服,沉甸甸的,**的。沈珠曦輕輕一碰就嚇得縮回了手。</br> 她急得眼淚都要出來了,六神無主地看著李鶩:“怎么辦?怎么辦?要現(xiàn)在包扎嗎?怎么包扎?你教教我……”</br> “呆瓜。”李鶩看她這模樣,反而笑了起來,“這點(diǎn)小傷,不去管也死不了的。”</br> “這還叫小傷嗎?!”沈珠曦焦急不已。</br> “對(duì)我來說,是小傷。”李鶩輕聲道。</br> “那你能站起來嗎?要不要我扶你?”</br> “我當(dāng)然……”李鶩一頓,“不能。”</br> 李鶩的喉嚨里發(fā)出一聲低吟,像是很難受似的,他一邊扶住額頭,眉頭微皺,一邊緩緩道:</br> “我好像失血過多了,有點(diǎn)頭暈。還是你扶著我吧。”</br> 沈珠曦想也不想道:“好!”</br> 她穿過李鶩胳膊,有自己的身體支撐著他站了起來,李鶩身子一晃,大半個(gè)身子都靠了過來。沈珠曦吃力撐住,為了不讓他東倒西歪,不得不摟住了他的腰。</br> “你撐著點(diǎn)……我們下山之后立即去找大夫……”她說。</br> 李鶩虛弱地應(yīng)了一聲:“都聽你的。”</br> 山路崎嶇不平,腳下都是亂石野草,沈珠曦半扶半抱著一個(gè)大男人下山,不一會(huì)就累得滿頭大汗。</br> 李鶩雖然走不動(dòng)路了,但精神還不錯(cuò),嘴巴一直沒停:</br> “快到了。”</br> “就快到了。”</br> “馬上就到了。”</br> 沈珠曦累得想給自己一刀也躺下來了,要不是想著李鶩受傷,她真想把身上這張嘎嘎不停的嘴給縫上!</br> 好不容易,他們終于到了山腳,看見了盡頭的襄陽城墻。沈珠曦再也走不動(dòng)了,她喘著粗氣道:</br> “要不……要不然……你在這里……這里……等等我……我去找牛……牛車來拉你……”</br> 李鶩露出為難表情,他低頭看了看自己手肘上的傷,一臉憂傷。</br> 沈珠曦咬了咬牙:</br> “好……好……我們……一起走……繼續(xù)走……你再……再撐一撐……”</br> 她擠出身體里最后的力氣,撐著李鶩往山路盡頭的襄陽城東門走去。</br> 也不知道是不是她身體麻木的緣故,李鶩的重量似乎輕了不少,她走起來也輕松了很多。終于,沈珠曦在倒下之前,終于遇到一輛回城的牛車。</br> 在這時(shí)候遇到牛車,無異于久旱遇甘霖,沙漠遇綠洲,茅坑遇廁紙,實(shí)在是感人至極,沈珠曦差點(diǎn)就熱淚盈眶了。</br> 她迫不及待地交了車費(fèi),嘿哧嘿哧地把重得跟頭牛似的李鶩拉車上車。</br> “你們?nèi)ツ膬喊。俊壁s牛的車夫問。</br> “去醫(yī)……”沈珠曦的館字還沒說完,李鶩就坐直了身體,打斷她的話,報(bào)上了四合院的地址。</br> “你不去醫(yī)館了?”沈珠曦急道。</br> “這里都是宰人不眨眼的庸醫(yī),家里還有唐大夫給的藥,回去搽上就好了。”</br> 沈珠曦不放心,可李鶩非說沒什么大礙,一定要回家上藥。</br> 她勸不動(dòng)他,氣得想就著他的傷口捶上一拳:既然沒有大礙,那他下山時(shí)怎么像是快要失血暈倒的樣子?!</br> 牛車將他們拉到四合院門口放下,沈珠曦扶著李鶩進(jìn)門的時(shí)候,李鹍和李鵲恰好從巷子外走進(jìn)來。他們一見李鶩的樣子就穩(wěn)不住了,接二連三地跑了過來。</br> “大哥!你怎么受傷了?”李鵲皺眉道。</br> “血,流血了。”李鹍愁眉緊鎖,望著他的胳膊道。</br> “進(jìn)去再說。”李鶩道。</br> 沈珠曦原本想著,兩個(gè)弟弟都來了,她可以輕松一會(huì),沒想到她剛要松手,李鶩這廝就一胳膊把她圈了回去。</br> “你想摔死老子做寡婦?”剛剛還一切如常的李鶩這下又氣若游絲起來。</br> 沈珠曦忽然升起一股狐疑:這廝,不會(huì)是借機(jī)占她便宜吧?</br> 這么一想,沈珠曦醍醐灌頂!</br> 原來如此!這屁人著實(shí)可惡!</br> “我不會(huì)被你騙了!”</br> 沈珠曦氣得把他推向李鹍,獨(dú)自一人大步往后院走去。李鵲攔住想要跟著往里走的李鹍,沖他搖了搖頭,笑道:“跟我走,我?guī)闳フ页缘摹!?lt;/br> 李鶩站直身體,吊兒郎當(dāng)?shù)馗狭松蛑殛氐哪_步。</br> “我這是在教你呢,天下男子多狡詐,你可別上了他們的當(dāng)。”</br> “你最狡詐!”沈珠曦氣得回頭朝他叫道。</br> 李鶩嘿嘿笑著,摸了摸鼻子,倒不是因?yàn)樾呃ⅲ峭蝗槐环Q贊,他有些不好意思。</br> 厚顏無恥!沈珠曦氣得跺腳,不再理他,加快腳步往后院走去。</br> 沈珠曦回了主屋后,李鶩也跟了進(jìn)來,他當(dāng)著沈珠曦就脫衣服,沈珠曦知道他是為了給傷口上藥,但要她就這么直溜溜地看著她還做不到。</br> 為了避嫌,沈珠曦打算去院子里呆著,李鶩不等她動(dòng)作就說:“你現(xiàn)在出去,反而讓人起疑。丈夫受傷了,妻子難道不該為他上藥包扎嗎?”</br> “可我不會(huì)……”</br> “山上的時(shí)候,是誰說要學(xué)的?”李鶩睨著她。</br> 好吧……是她。</br> “……要怎么做?”她戰(zhàn)戰(zhàn)兢兢道。</br> “你上次已經(jīng)包扎過一次了,沒什么差別。”李鶩在床邊坐了下來,神色平靜地露出手臂上一片鮮血淋漓的傷口。</br> 血淋漓的傷口讓沈珠曦指尖發(fā)麻,她吸了一口氣,安撫自己平靜下來,喚下人送來熱水和干凈手巾。</br> 她屏息凝神,用打濕的手巾小心翼翼擦拭在李鶩被虎爪抓傷的手臂上。</br> 這鮮血淋漓的可怕畫面,放在往常,她早就退避三尺,可現(xiàn)在,她只覺心痛和后怕。</br> 在另一邊完好的手臂上,氣勢磅礴的青鳳依然在遨游,它和它的主人一同凝視著眼前的女子。</br> 傷口沒在她身上,但她好像比受傷的人更痛,雙眼含著哀傷的淚水。</br> 她總是厭惡這暴露脆弱的眼淚,可她不知道,正是她的眼淚,讓他知道,她已在不知不覺之間,將他的悲傷當(dāng)成了她的悲傷。</br> 還有什么是比傾聽者的感同身受,更讓令傾訴者動(dòng)容的回應(yīng)?</br> 他的過往不需要任何人的同情,也不需要任何置身之外的安慰。只要一滴傷在他身,痛在她心的眼淚,他過去的那些年,就不算孤獨(dú),不算悲慘。</br> 有一個(gè)人,在很多年后,陪他重走了那段路,為他流下真心實(shí)意,痛徹心扉的淚水。</br> 她似乎沒有受過追捧,對(duì)旁人的稱贊最先感受的不是驕傲自得,而是無措和疑惑。她明明已經(jīng)這般好,身上卻纏著許多看不見的枷鎖,每一根枷鎖,都在桎梏她的意志,否定她的光芒。</br> 她不知道自己若月下海棠的美,更不知道,她柔韌堅(jiān)強(qiáng),純?nèi)绯嘧樱芎兔糠萃纯喙缠Q的靈魂本身,是比皮囊更璀璨千倍,萬倍的稀世珍寶。</br> 只是一眼,就讓他移不開眼。</br> “……多謝。”李鶩說。</br> 沈珠曦抬起頭來,詫異地看他一眼。</br> “謝我做什么?”</br> “謝你為我奮不顧身。”</br> “也沒有……”沈珠曦臉紅了,低頭小聲道。</br> 李鶩凝視著她,說:“你現(xiàn)在已經(jīng)知道我們?nèi)值艿倪^去了。你準(zhǔn)備什么時(shí)候,把你的過去告訴我?”</br> “什么過去?”沈珠曦一驚,涂藥的手不知不覺停了下來。</br> “你的過去。”李鶩說,“……沈珠曦,你什么時(shí)候才愿意說實(shí)話?”</br> “我不是告訴過你嗎?我是宮女,我……”</br> 李鶩牽起她的手,溫?zé)岬闹父乖谒中睦镙p輕摩挲了一下,沈珠曦不安地縮回手。</br> 他抬起頭來,洞察秋毫的目光直視著她閃躲的雙眼。</br> “有手若凝脂,不通庶務(wù)的宮女嗎?”</br> 沈珠曦嘴硬道:“怎么沒有,我——”</br> 李鶩再次打斷她的話:</br> “那我問你,一個(gè)最低等的掃地宮女,一年薪俸是多少?每月能夠取用多少份例?你剛進(jìn)宮時(shí),教養(yǎng)姑姑教過你什么規(guī)矩?宮中值夜班的規(guī)矩又是怎么樣的?要穿什么衣服,打什么燈籠,多久換一次班?”</br> 他一口氣問了許多,每個(gè)問題都是沈珠曦一頭霧水的。</br> 李鶩說完后就不再說話,而是靜靜地看著她。他神色平靜,對(duì)她的啞口無言意料之中。</br> “……”</br> 沈珠曦試著張了張口,可是腦子里一片空白。</br> 完了,她想。</br> “答不出來對(duì)不對(duì)?”李鶩說,“我問的這些問題,宮中只有兩種女人答不出來。”</br> “嬪妃和公主——”</br> 李鶩目光灼灼地看著她:</br> “沈珠曦,你是哪一種?”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jiān)f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yuǎn),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gè)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gè)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gè)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dòng)不動(dòng),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yuǎn)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yuǎn)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shí)而機(jī)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xiǎn)的廢墟中,半點(diǎn)風(fēng)吹草動(dòng),它就會(huì)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jī)會(huì)。</p>
良久之后,機(jī)會(huì)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