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蘑菇……能吃嗎？”</br>　　李鹍蹲在一棵爬著碧綠青苔的大樹下,小心翼翼地拔出一朵肥厚的白色傘菇。</br>　　“能吃，但是吃了會(huì)變神仙。”李鵲道。</br>　　李鹍灰心喪氣地扔下手里的白蘑菇。</br>　　沈珠曦一路低著頭，從滿是落葉的泥濘地面上艱難尋找李鶩的鞋印。跟了這么久,鞋印沒了，人還沒瞧見，她忍不住問：“李鶩到底跑什么地方去了？”</br>　　“大哥怕虎崽子大了傷人，肯定是要往深山里去的。”李鵲道，“我們繼續(xù)往里走走看吧。”</br>　　沈珠曦四顧茫然,試著放開音量喊了一聲“李鶩”。</br>　　她的聲音回蕩在寂靜的山林里，無人應(yīng)答。</br>　　“嫂子，走吧。”李鵲道。</br>　　沈珠曦跟上他的腳步，三人繼續(xù)往山林深處走去。</br>　　消失的足跡讓沈珠曦心生不安,她忍不住道：“他會(huì)不會(huì)……在山里遇見什么野獸了？”</br>　　“大哥那么聰明，就算遇上也能逢兇化吉。”李鵲在一片積水前蹲了下來,頭也不抬道,“嫂子，你來看這是什么？”</br>　　沈珠曦走了過去,彎腰看著平平無奇的積水。</br>　　“……是什么？”</br>　　“你仔細(xì)看。”李鵲道。</br>　　沈珠曦仔細(xì)看了，把兩人映在水泊里的一撇一動(dòng)都看在了眼里,可她還是不知道李鵲叫她看什么。</br>　　“二哥,你也來看。”</br>　　李鵲叫來李鹍,三人一齊蹲在毫無獨(dú)特之處的水泊前。李鹍和沈珠曦一樣，也看不出李鵲想讓他們看的東西,他一連說了水草和倒影等好幾樣,都被李鵲否定。</br>　　“到底看到了什么你？”李鹍抓耳撓腮,急得發(fā)起了脾氣。</br>　　“你要認(rèn)真看,仔細(xì)看,你什么都沒發(fā)現(xiàn)，一定是因?yàn)槟憧吹貌粔蜃屑?xì)。”李鵲篤定道。</br>　　沈珠曦一臉狐疑地看著他，李鹍或許看得不仔細(xì)，可她確確實(shí)實(shí)仔細(xì)看了呀！</br>　　這積水里，分明就什么都沒有啊！</br>　　三雙眼睛直直盯著空無一物的水泊，后背毫無防備地對(duì)著山林。</br>　　一只黑黃相間，四肢粗壯有力的吊睛大虎從密林掩映中悄悄走出，它鋒利如鉤的爪尖刺出趾外，鐵鞭似堅(jiān)硬有力的尾巴悠悠揚(yáng)在身后，饑餓的目光牢牢定在背對(duì)著它的三人身上。</br>　　“你是不是騙我！到底在哪里？！”</br>　　“這么明顯你還沒看見？你看這是什么？”</br>　　“這里什么都沒有！沒有就是沒有！你騙人！”</br>　　大虎越走越近，嘴里的尖牙漸漸露出。它姿勢(shì)改變，伏低身子，兩條前肢的肌肉像石塊在皮毛下明顯拱起——</br>　　“吼！”</br>　　大虎猛地躍起，向毫無防備的三個(gè)后背撲來！</br>　　“二哥，大山雞沖你后背來了！”李鵲一聲大喝，在沈珠曦回過神前，一把按住她的頭側(cè)往左邊翻滾出去！</br>　　“大山雞！”李鹍一聲大吼，本能地沖著后背揮出一拳！</br>　　沈珠曦跌倒在地，瞠目結(jié)舌地看著那一拳結(jié)結(jié)實(shí)實(shí)落在大虎方正的虎頭上。</br>　　咚地一聲，大虎被掀翻出去，破布袋子一般砸在鄰近的一棵大樹上。</br>　　大虎砸在地面，迅速重新站起，沖著捏著雙拳的李鹍發(fā)出被激怒的狂怒咆哮。</br>　　虎嘯讓沈珠曦面色蒼白！她正想讓李鹍趕緊逃跑，李鹍已經(jīng)兩眼發(fā)光，捏著拳頭沖了上去：</br>　　“大山雞！大山雞！”</br>　　世上最不可能發(fā)生的事情發(fā)生了。</br>　　沈珠曦呆滯地看著一個(gè)赤手空拳的人正面迎接狂暴的大虎，老虎的一巴掌有多大力量她不知道，但她聽到了虎爪下發(fā)出的可怕風(fēng)聲。</br>　　大虎一爪朝李鹍拍去時(shí)，旁觀的沈珠曦都快暈過去了，李鹍卻渾然不懼，徒手去擋！</br>　　關(guān)鍵是，他還擋住了！</br>　　就像和人打架一樣，李鹍捏住老虎拍出的爪子，熟練地掄起它甩向一旁的樹干！</br>　　咔嚓一聲！</br>　　一人合抱不完的大樹應(yīng)聲而斷，和老虎一起倒向了地上！</br>　　“啊！！！今晚吃雞！”</br>　　李鹍捶著胸口大吼一聲，邁開蒲扇般的大腳，幾下跳到老虎身上，揪起砸暈了還沒回過神的虎頭，咚咚咚幾記拳頭下去，老虎更沒可能回神了。</br>　　伴隨一聲像是徒手開西瓜的清脆聲，李鹍身下的大虎軟了下來。</br>　　李鹍喘著粗氣，興沖沖地把沒了呼吸的大虎給拖回沈珠曦二人面前，得意道：“今晚吃雞！大哥吃，豬豬吃，我吃，三弟吃！”</br>　　李鵲走到大虎面前，推開軟綿綿的大虎尸體，看了看它下腹的傷痕道：“咱們撿了便宜，這老虎原本就受了傷。”</br>　　沈珠曦還坐在地上，一開始是沒回過神，后來是不敢動(dòng)彈，眼睜睜地看著真老虎還有勇氣逃跑，甚至出手反擊，不是普通人——至少不是她能做到的事。</br>　　光是看著這老虎的尸體，沈珠曦就渾身僵硬，動(dòng)彈不得。</br>　　“你……你什么時(shí)候發(fā)現(xiàn)的？”她結(jié)結(jié)巴巴道。</br>　　“從它跟著我們不久。”李鵲道，“這只老虎很是狡猾，一直跟在我們身后想偷襲，我就干脆用這法子引它出來。”</br>　　“我打死的！”李鹍一臉得色，再次強(qiáng)調(diào)。</br>　　沈珠曦先前嚇得魂都快飛了，現(xiàn)在根本不關(guān)心老虎怎么死的。她在李鹍身上看來看去，急道：“你受傷沒有？！”</br>　　“沒有，沒有……”李鹍搖搖頭，不以為意道，“雕兒……很強(qiáng)。螃蟹走。”</br>　　李鵲笑道：“往年我們沒錢的時(shí)候，什么都做過，包括上山打虎賣虎骨虎皮。區(qū)區(qū)一頭老虎罷了，二哥一人就能應(yīng)付。”</br>　　“區(qū)區(qū)一頭老虎？”沈珠曦咋舌，“你們是在玩命！”</br>　　“我們哪比得上嫂子。”李鵲笑瞇瞇道，“虎崽子和打虎人都聽嫂子的，嫂子才是最厲害的人。”</br>　　沈珠曦不好意思地笑了笑。</br>　　李鵲向她伸手，想把她扶起，樹林中忽然傳出一陣枯葉被踩碎的嘩嘩聲。</br>　　李鶩彎腰鉆出樹林，看著狼狽坐地的沈珠曦，皺了皺眉：“我聽見虎嘯，還以為是路人遇險(xiǎn)——你們?cè)趺丛谶@里？”</br>　　“李鵑呢？”沈珠曦自己掙扎著從地上站起，李鶩走來，扶了她一把。</br>　　“……李鵑不是被你關(guān)在家里嗎？”李鶩看向兩個(gè)弟弟。</br>　　打虎的弟弟和坑虎的弟弟不約而同心虛垂頭。</br>　　“你少威脅他們！”站在食物鏈頂端的沈珠曦眼睛一瞪，李鶩立即收回責(zé)備的視線，訕訕道，“我什么時(shí)候威脅他們了……”</br>　　“你偷偷帶走李鵑還不和我說一聲，它現(xiàn)在在哪兒？”沈珠曦道，“你不會(huì)已經(jīng)把它放走了吧？”</br>　　李鶩支支吾吾，一看就是被沈珠曦說中了。</br>　　沈珠曦的眼淚立即含上了：“你怎么背著我就把它送走了？我連它的最后一面都沒見著……”</br>　　李鶩手忙腳亂地拿起袖子給她擦眼淚：“唉，你又哭！不就是怕你傷心，我才沒告訴你的嗎？”</br>　　“可你不告訴我，等我發(fā)現(xiàn)李鵑不在了，我還是會(huì)傷心啊！”沈珠曦委屈道，“它每天夜里都睡在我門口，現(xiàn)在它不在了，誰來睡我門口保護(hù)我啊……”m.</br>　　沈珠曦哭腔變調(diào)，李鶩聽出這是嗷嗷大哭的前兆，眼疾手快就把她的嘴給捂上了。</br>　　沈珠曦睜著水蒙蒙的眼睛，委屈巴巴地看著他。</br>　　“你要是想養(yǎng)貓，我給你逮只真的回來，這假貓你就別惦記了……”李鶩踢了踢腳下的老虎尸體，揚(yáng)聲道，“這兒不是也有只假貓嗎？我把皮剝下來給你留個(gè)紀(jì)念，行不行？”</br>　　“不行。”沈珠曦在他掌心下抽噎道。</br>　　“那要怎么才行？”李鶩問。</br>　　“冬、冬天來了……”沈珠曦抽抽搭搭地說，“睡的床有點(diǎn)冷……”</br>　　“行！”李鶩如釋重負(fù)道，“我給你做成墊子！”</br>　　沈珠曦自己止了淚，擦著眼淚：“……這不是李鵑的親人吧？”</br>　　李鶩和李鵲飛快對(duì)視一眼，不約而同道：“不是。”</br>　　沈珠曦疑惑看著兩人：“你們?cè)趺催@么有默契？”</br>　　李鵲嘻嘻笑道：“我和大哥不是親兄弟勝似親兄弟，本來就有默契。”</br>　　“大哥，我打的！今晚吃雞！”李鹍扯著虎頭，高興邀功。</br>　　“這是老虎，不是山雞。”沈珠曦耐心糾正道。</br>　　“它肚子里有雞。”李鹍也一臉耐心地對(duì)她說。</br>　　李鶩道：“他以前打過一只老虎，肚子里面掏出了三只還沒消化的雞。”</br>　　李鹍咂了咂嘴，險(xiǎn)些就地流出口水：“好吃……好吃……”</br>　　“大哥，我和二哥先把這老虎帶下山吧。”李鵲道。</br>　　“先拿去衙門領(lǐng)賞。”李鶩道，“方庭之懸賞打虎，拿虎交差的能得兩百兩銀子——虎皮記得給我要回來，虎肉也要要十斤。”</br>　　“知道了。”李鵲笑道。</br>　　李鵲幫著李鹍背起老虎尸身的時(shí)候，沈珠曦大著膽子幫忙扶了一把，這老虎，怎么說也有兩三百斤，它前肢的肌肉簡(jiǎn)直比沈珠曦的大腿還粗壯。雖說是尸體，沈珠曦摸著還是不免心驚膽戰(zhàn)。</br>　　李鹍竟然能赤手空拳揍死一只成年老虎，這事要是沒發(fā)生在她眼前，說什么她也不信！</br>　　這人要是當(dāng)年真去考了武舉，定然是板上釘釘?shù)奈錉钤≌f不得今日已經(jīng)嬌妻幼子環(huán)繞在側(cè)了，哪會(huì)像現(xiàn)在這樣，對(duì)著一只老虎流口水呢？</br>　　沈珠曦不免為他感到難過。</br>　　“還傻看什么？人都走了。”李鶩在她眼前揮了揮，沒好氣道，“老子站在你面前，你不看我看別人，老子不好看嗎？”</br>　　這屁人。</br>　　沈珠曦有求于他，說違心不算違心，說情愿又不情愿地說出他想聽的答案：“好看，你最好看。”</br>　　“你想干什么？”李鶩立馬警覺起來。</br>　　“你能帶我去放生李鵑的地方看看嗎？”沈珠曦請(qǐng)求道，“說不定，它還在等著我呢……”</br>　　“等著吃你？”李鶩道。</br>　　“你就帶我去看看吧！”沈珠曦以前向父皇母妃撒嬌的習(xí)慣發(fā)作，情不自禁地抓著他的手搖了起來，“我都沒有怪你偷走了李鵑，你就帶我去看看吧！”</br>　　李鶩盯著她主動(dòng)抓上來的手，嘴角以十天沒吃肉的李鹍看見燒雞時(shí)的架勢(shì)飛了出去。</br>　　他裝模作樣地咳了一聲：</br>　　“既然你這么求我了……跟我來吧。”</br>　　.</br>　　....................................................</br>　　..................................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jiān)f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yuǎn)，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gè)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gè)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gè)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dòng)不動(dòng)，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yuǎn)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yuǎn)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shí)而機(jī)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xiǎn)的廢墟中，半點(diǎn)風(fēng)吹草動(dòng)，它就會(huì)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jī)會(huì)。</p>
    良久之后，機(jī)會(huì)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