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9 章 第 49 章
沈珠曦平日最討厭步行。</br> 她在宮里都是用鳳轎代步,可是今日,想著能自食其力了,她竟然連休息都沒顧上,從周嫂家離開后徑直就又走上了去鎮(zhèn)上的路。</br> 相隔三個時辰又一次見到沈珠曦,河柳堂的掌柜『露』出驚訝表情:</br> “李娘子,可是落了什么東西?”</br> 沈珠曦不好意思直接提出要求,小心翼翼地拿出沒敢折疊,一直拿在手上的花箋。</br> “掌柜,你看這個如何?”</br> 掌柜瞇了瞇眼,在柜臺一旁的手巾上擦了擦手,然后慎重地接過了她的花箋。</br> “這是……用水煙墨畫的?”掌柜面『露』驚異:“這作畫者是誰?我們鎮(zhèn)上還藏有此等人物?”</br> “是我畫的。”沈珠曦從他臉上看出驚嘆,靦腆地笑了笑。</br> “你畫的?”掌柜抬起眼,難以置信地掃了她兩眼:“李娘子,你可別誑我,這真是你畫的?”</br> “自然是我畫的,這里若有紙筆,我再畫給你看也可以。”</br> 沈珠曦如此說了,掌柜這才半信半疑地重新看向花箋:“這可真是……”</br> “掌柜,你覺得這花箋若是拿去賣錢,能值多少?”沈珠曦問。</br> “……說不好。”掌柜謹慎道:“如果是京城或江南那般富庶的地方,自然不愁銷量。要是在魚頭鎮(zhèn)售賣,恐怕買的人會寥寥無幾。”</br> “要是在魚頭鎮(zhèn)售賣,你覺得多少賣價合適?”她追問道。</br> 掌柜盯著花箋,沉『吟』片刻:“一張四百文,若是能花鳥蟲魚,山水石天成套,價格會更好些。”</br> “一套十張,十張五兩,掌柜覺得如何?”</br> “還算合理。”掌柜點了點頭。</br> “那我賣給你吧。”</br> “可……什么?”掌柜驚呆了,回過神后,立馬把花箋放到了柜臺上:“李娘子,你開什么玩笑,我這里是賣文具的,不是收文具的!”</br> 掌柜的拒絕是沈珠曦已經(jīng)有所預料的,她沒有放棄,繼續(xù)游說道:“賣貨之前先要進貨,掌柜都說不愁銷量了,想來也是認可這花箋的。你在我這里進貨,轉(zhuǎn)頭再加價賣出去,豈不很好?”</br> “好什么好!”掌柜一個勁地搖頭:“我這小店又不是開在富庶之地,什么人才會花五兩銀子來買十張信紙?”</br> “我不就買了嗎?”沈珠曦說:“我剛來魚頭鎮(zhèn)的時候,你可是賣了我一套一百三十兩的文房四寶……”</br> 河柳堂掌柜的老臉紅了,他搖著手,眼神躲閃:“后來我不是十八兩賣給你了嗎!往事勿提!勿提!”</br> 沈珠曦費勁口舌,掌柜也不肯買下她的花箋。</br> “你別說了,我是不會買的!我要做生意了,李娘子,你快回去吧,你家李鶩難道不回家吃飯嗎?”</br> 掌柜不由分說,連勸帶趕的把沈珠曦驅(qū)出了店門。</br> 沈珠曦挫敗地站在門口,看著掌柜頭也不回地走回了店里。</br> 難道就這么放棄了嗎?她看著手中精致的花箋。</br> 這是她一筆一劃,認真畫出來的。她有信心,比河柳堂里售賣的所有花箋都要出『色』百倍。</br> 難道她就這么無功而返,把這張花箋和剩下的翡翠『色』信箋藏進柜子深處?</br> 沈珠曦魂不守舍地走出兩步,停了下來,然后轉(zhuǎn)身,再一次沖進了河柳堂。</br> “掌柜!”她再次撲到柜臺前,掌柜一見她就皺成一張苦瓜臉:“李娘子,你還有什么事?”</br> “我理解你對滯銷的擔憂,所以我想過了——”沈珠曦怕他打斷自己,飛快地說道:“我可以做好成套的花箋后,放在你的店里銷售,賣出去了,你再給我錢,沒賣出去,過段時間我就來自己拿走。”</br> 她哀求道:“這樣可以嗎?”</br> 掌柜沒立即回絕,這給了沈珠曦希望。她趁熱打鐵道:“售價你定,賣出了你二我八,沒賣出去我自己承擔成本,如何?”</br> “……你的花箋再給我看看。”掌柜說。</br> 沈珠曦立即把花箋遞給他。掌柜仔細端詳了許久后,終于說:“一套里面,每一張的質(zhì)量都不能低于這個。”</br> “沒問題!”沈珠曦興奮得差點跳了起來。</br> “像我剛才說的,花鳥蟲魚一套,山水石天一套,姑娘家喜歡的花卉植物再一套。”掌柜抬眼看著她:“一共三套,你什么時候能送來?”</br> 沈珠曦默了默時間,肯定道:“四天后我給你送來。”</br> “……行。”掌柜放下花箋,說:“李娘子,咱們可要提前說好,若是沒賣出去,你可要自己領回去,且日后不能再提這事——也不能跟你相公告狀!”</br> “沒問題!”沈珠曦一口答應。</br> 商量好了分賬的問題后,沈珠曦邁著雀躍的腳步走出了河柳堂。</br> 雖然花箋現(xiàn)在還沒賣出去,但她已經(jīng)是賣出去的心情了。路過一家名叫陳記酒坊的酒肆時,她忽然拐進了店門,心血來『潮』地想買一些好酒好菜回去,好讓李鶩分享她的快樂。</br> 酒肆里坐著兩桌客人,擺著算盤的柜臺前空無一人。沈珠曦站在柜臺前,正在尋思店家在什么地方,一個熟悉的身影從酒肆后院鉆了出來。</br> “哎呀,稀客,稀客——”九娘扭著腰肢走了過來,唇邊噙著一抹笑意:“買酒的還是找奴家嘮嗑的?”</br> “九娘,你這里有些什么酒菜?”沈珠曦說。</br> “奴家拿手的酒菜可多了去——但你家李鶩,最愛的還是鹵豬蹄和燒刀子。他是個糙人,吃的也糙,你帶這兩樣回去,他保管開心。”九娘倚在柜臺上,撐在腮下的手臂擠壓胸口,火紅襦裙里的雪白里『露』出一道酥溝,看得沈珠曦面紅耳赤,不由移開視線。</br> “咱們都是女子,有什么害羞的?”九娘看出她的窘迫源頭,發(fā)出清脆的嬌笑,引得大堂里的食客頻頻回首。</br> “我……那就鹵豬蹄和燒刀子吧。”沈珠曦說完,又補充道:“三個男子的分量,李鹍和李鵲或許也要來用飯。”</br> “你等著。”</br> 九娘說完,撩開布簾走回后院,不一會,帶著一盤擺得整整齊齊的鹵豬蹄走了回來。</br> “你自己選吧,要哪幾根?”</br> 沈珠曦看得眼花繚『亂』,說:“我選不好,還是九娘幫我選吧。”</br> “罷了罷了……”九娘拿起一旁的長箸,眼神尖利,手也利索,連夾了三根豬蹄都是最肥美的品相。</br> “多謝九娘!”沈珠曦高興道:“錢就……”</br> “不能記在賬上。”九娘打斷她的話:“你家李鶩可不走這里來,到了月底奴家找誰結賬去?”</br> 沈珠曦臉一紅,連忙拿出身上的荷包結賬。好在荷包里還有兩粒碎銀,幾個銅板,結酒錢倒是夠得。</br> 她結清賬后,九娘一邊用荷葉包起豬蹄,一邊問:“今兒怎么吃起酒了?是什么好日子?”</br> 沈珠曦覺得這事沒必要說謊,便把請河柳堂掌柜代售花箋的事給她說了。</br> 九娘還沒說話,一旁吃酒的客官先笑了起來。</br> “李娘子,人家酒西施是死了相公,沒有辦法才出來自己做生意的。你相公還在,怎么就出來掙錢了?”</br> 坐他身旁的男人笑著附和:“難道是大婚時花費太多,現(xiàn)在才要你一個『婦』人出來補貼家用?”</br> 沈珠曦聽得不舒服,故作平常道:“李鶩平日掙的錢便夠過日子了,是我自己想找點事來做。”</br> 兩個男子還想再說什么,九娘說:“你們酒吃多了話也多,要是真有精神的話,不如再來一壇燒酒。”</br> “咱們不能不給酒西施面子,再來一壇!”男子大笑道。</br> 話題總算從沈珠曦身上結束了。</br> 沈珠曦提了兩斤重的燒酒,又把包著鹵豬蹄的荷葉包提在手里,對九娘感激地道了聲謝。</br> “沒什么,臭男人就是話多。”九娘不以為意地擺了擺手:“你家李鶩奴家就不指望了,以后你多來照顧奴家生意,你上次送奴家的香囊實在好看,花樣也新奇,日后你還做了什么小東西,送奴家一個,奴家用好酒來跟你換。”</br> 沈珠曦一口答應下來。</br> 她提著燒酒和鹵豬蹄,快步往家中趕去。</br> 她出來得急,忘了留信,要是李鶩回家發(fā)現(xiàn)她不在,說不得又會『亂』發(fā)脾氣。</br> 一炷香的時間后,沈珠曦推開了李家的院門。剛好和向門口走來的李鶩正對上。</br> 李鶩果然臭著臉:“你去哪兒了?連個信也不留。”</br> 這屁人,一副她一不注意就會卷走他的金銀珠寶逃跑似的,也不想想他哪里來的金銀珠寶……沈珠曦剛心生不滿,想起他忍辱負重,賣身養(yǎng)妻的壯舉,那絲不滿立即就煙消云散了。</br> “是我想的不周到,下次我一定記住留信。”沈珠曦好聲好氣地說,語氣甚至可稱溫柔。</br> 她罕見的柔情讓李鶩眼神古怪。</br> “你又惹什么麻煩了?”</br> “什么麻煩也沒有。”沈珠曦走進院子,提起手中的酒壇和荷葉包,笑道:“我給你帶了燒酒和鹵豬蹄回來。李鹍和李鵲呢?”</br> “他們還沒回來,我先趕回來陪你吃飯。”李鶩接過酒壇和荷葉包,說:“你怎么知道我愛吃這兩樣?”</br> “是九娘告訴我的,她人真好。”沈珠曦笑道。</br> “……你這豬眼睛看誰都好,就看老子不好。”李鶩提著東西往堂屋走,嘴里不忘罵罵咧咧:“我看你就是被人賣了還要幫著數(shù)錢的呆瓜!”</br> 沈珠曦習慣飯前洗手,她不僅自己洗,還要求和她同桌吃飯的李氏兄弟也洗。久而久之,李鶩也有了飯前洗手的習慣。</br> 兩人洗過手后,在方桌前坐了下來。</br> 李鶩扒開酒壇,提著壇子直接就喝了一大口。沈珠曦慢條斯理地拆開荷葉包上的細麻繩,把荷葉平平整整地攤開來。</br> 李鶩拿起一根豬蹄,遞到她嘴邊來:“張嘴——”</br> “我自己來就好了。”沈珠曦臉紅道。</br> “快張嘴,別讓我說第三次。”李鶩不耐煩地說。</br> 沈珠曦為難地看著眼前的大豬蹄——她倒是想張嘴,可這豬蹄這么大,哪有她下嘴的地方啊?</br> 她瞧了許久,才找到一塊稍微容易下嘴的地方,輕輕咬了一口后,鹵汁流入她的嘴里。</br> 鹵豬蹄肥而不膩,豬皮勁道,豬肉軟糯的驚喜口感讓沈珠曦睜大眼睛。</br> 她剛要接下眼前的大豬蹄,李鶩忽然把手伸了回去。他借著她咬過的地方,大口咬了一下,一口,大豬蹄上就出現(xiàn)了一個大天坑。</br> “那是……我吃過的……”沈珠曦瞠目結舌地看著他。</br> “老子吃你吃剩的東西還少了?”李鶩白了她一眼,沒好氣地說。</br> “可……”</br> 沈珠曦說不出話來,第一次覺得自己笨口拙舌。她總覺得,李鶩的行為,和他平日撿她剩飯吃的行為雖然很像,但本質(zhì)上又有點不一樣。</br> “我……”沈珠曦猶豫半晌,攢足勇氣開口:“今日我去鎮(zhèn)上買了信箋,做成了花箋。河柳堂掌柜答應我,留花箋在他店里售賣,賣的錢我八他二,沒賣出去,我就自己把花箋帶回來。”</br> 李鶩頭也不抬:“一個銅板的成本都沒出,就有二成的利潤,他當然要答應了。”</br> “之后我在九娘那里買酒的時候,有人聽說了這事。”沈珠曦頓了頓,聲音逐漸變小:“他們?nèi)⌒δ悖f我是因為家里周轉(zhuǎn)不開才出來做事的。”</br> “知道了。”李鶩一口咬下豬蹄肉最多的地方,漫不經(jīng)心道。</br> “你知道什么了?”沈珠曦問。</br> “誰說的這話,誰就要擔起責任。以后不會有人在你面前這么說的,放心吧。”</br> “我不是這個意思。你別去找他們麻煩……”沈珠曦急忙道。</br> “那你是什么意思?”李鶩抬眼朝她看來。</br> “如果你覺得丟臉……如果你不愿意……”沈珠曦垂下目光,強迫自己說完后邊的話:“我就不出去了……我想別的辦法來掙錢……”</br> “沈珠曦。”李鶩忽然叫她的名字。</br> 她條件反『射』地抬起眼睛來。</br> 他的眼神,清清楚楚,烏黑透亮。世人眼中最常見的麻木和『迷』『惑』,在他眼中看不到絲毫蹤跡。</br> “如果這是你真正想做的事,你就別管我會不會丟臉。如果我為自己的女人有本事而丟臉,那才是真的丟臉。”</br> /book/10/10521/6991063.html</br> 天才一秒記住本站地址:。小說網(wǎng)手機版閱讀網(wǎng)址:,,網(wǎng)址m..net,...: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