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93 章 第 193 章
“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br> 身穿袈裟的方丈將沈珠曦送到安喜寺門口后,雙手合十道:</br> “以襄州夫人所救人數(shù),已相當(dāng)于一片無形的佛塔林了。夫人實在不必客氣,老衲也只是做了力所能及之事罷了。”</br> “方丈過譽了……”沈珠曦謙虛道,“救災(zāi)非我一人之力,是所有人齊心協(xié)力的結(jié)果。”</br> 方丈嘆了口氣,幽幽道:</br> “自一年前先帝賓天,神州板蕩,烽煙四起,無數(shù)百姓因此家破人亡,流離失所。禍不單行,之后又是五十年難遇一次的大旱,人們好不容易挺過饑荒,本以為能過個暖冬,卻又遇上了商江堰坍塌……夫人雖為女子,卻有憂國憂民之心,救世濟(jì)人之才。若天下能有更多的人擁有夫人這般仁善之心,世間也不會是如今這般千瘡百孔的模樣。”</br> “阿彌陀佛,時間不早了,夫人早些回城吧……”方丈微微低頭,輕聲道,“安喜寺的大門永遠(yuǎn)向夫人敞開。”</br> 沈珠曦也連忙還了一禮,看著方丈轉(zhuǎn)身走回了寺廟,他身邊的幾個小沙彌也向她鞠了一躬,跟著師傅的步伐小跑離開了。</br> 沈珠曦心情復(fù)雜地上了馬車,馬蹄聲在媞娘坐穩(wěn)后響了起來。</br> 她望著車窗外緩緩后退的外景,憂心忡忡地思考著方丈先前的那番話。</br> 神州板蕩,生靈涂炭……究竟何時,天下百姓才能迎來安居樂業(yè)的那一天?</br> 馬車甫一進(jìn)城,沈珠曦就落下了車窗。</br> 車窗剛落下,馬車就猛地一晃。</br> 似曾相識的感覺,好像半天前才來過一次。</br> 沈珠曦不可思議地推開車窗,見到的卻不是田戍炅,而是兩個金雕玉琢的雙胞胎手拉手?jǐn)r在車前。</br> 雙胞胎睜開因害怕緊閉的雙眼,看著還有一段距離的馬車松了口氣。</br> “你們是誰家的孩子,知道自己攔的是誰的馬車嗎?”車夫詫異道。</br> “我們是田家的書童,”左邊的那個清脆說,右邊的那個繼續(xù)接上,“我們公子想請馬車?yán)锏哪俏环蛉巳ソ痱饦牵幸孪嗌獭!?lt;/br> 田家?</br> 不還是田戍炅嗎?這人究竟想做什么?</br> 沈珠曦關(guān)上車窗,對媞娘耳語幾句。媞娘點了點頭,走出車門后,對雙胞胎道:“我們夫人每日忙里忙外,哪是你說見就能見的?你這無禮小童,回去讓你家公子先去李府遞帖子,若是真有要事相商,到時候再約地點時間也不遲。”</br> 車夫剛要揚鞭,兩個小童一齊沖了上去,齊齊握住車夫手中的馬鞭。</br> “求求夫人了,”兩人異口同聲,一臉哀求,“公子吩咐的事情,我們要是完不成,那就沒命了——”</br> “公子會扒我們的皮——”左邊的那個說。</br> “公子會抽我們的骨——”右邊的那個說。</br> 兩個一模一樣的聲音再合起來,脆生生說道:</br> “還要拿我們的骨灰來種莊稼!”</br> 媞娘大驚失色,一時拿不定主意。</br> 沈珠曦從門窗縫里無奈地看著外邊兩個謊話連篇的小童。若那位公子真要抽他們的骨扒他們的皮,他們又怎會臉上沒有一絲恐懼?</br> 這就是跟好人學(xué)好人,跟壞人學(xué)壞人的道理吧。跟了一個謊話連篇的主子,兩個不滿十歲的書童也跟著說謊不打草稿來。</br> “也罷。”沈珠曦說,“你讓你家公子在一炷香后到食客居來。”</br> 兩個小童立即亮了臉龐:</br> “我們這就去——”</br> “告訴公子!”</br> 兩人一人半句說完,手拉手地轉(zhuǎn)身跑了。</br> 媞娘回到車廂,擔(dān)心地看著沈珠曦:“夫人真要去食客居見那來歷不明的人?”</br> “當(dāng)然不會。”沈珠曦想也不想道,“快到用晚飯的時間了,回府吧。”</br> 跟壞人學(xué)壞人,跟奸鴨學(xué)奸鴨。</br> 如今的她,早已不是剛出宮時那個天真好騙的沈珠曦了。</br> “是!”媞娘反應(yīng)過來,高興答道。</br> ……</br> 雙胞胎趕去襄陽縣里消費最貴的酒樓金蝠樓時,田戍炅已經(jīng)點好一桌好酒好菜,只待客人到來就能談笑風(fēng)生。</br> 兩個小童將沈珠曦的意思原原本本地傳達(dá),田戍炅神色略有失望,但很快就打起精神往外走去。</br> 下樓時,他和上菜的小二不期而遇。</br> “客人,你還沒給——”</br> “給了!自己去看!”田戍炅急著出門,沒好氣道。</br> 小二半信半疑走進(jìn)田戍炅包下的雅間,目瞪口呆地看著一桌一口未動的美食。</br> 點了又不吃的客人他見得多了,卻從未見過點了不吃,還留下一錠黃澄澄金子的客人。</br> 他像做夢一般迷迷糊糊走到桌前,拿起那錠金子放到嘴邊輕輕咬了咬。</br> 是真的——</br> 扣除了飯錢之后,這錠金子就是他的了!</br> 這可是一錠金子啊!最少也夠他們一家好吃好喝幾年!</br> 小二歡喜欲狂的同時,田戍炅匆匆趕到襄陽縣另一端的食客居。</br> 食客居就是一間擁有四張食桌的蒼蠅小館,桌椅上滿是缺乏清潔留下的污垢,因為臨近碼頭,來這里吃飯的也大多是滿身酸臭的纖夫。</br> 田戍炅一邊捂著鼻子,滿心不情愿地被許多臭烘烘的彪形大漢擠在中間,一邊在心里腹誹沈珠曦的品味。</br> 好好的金蝠樓不去,偏要來什么食客居,這里的碗筷似乎都浮著一層薄油,看得他恨不得退避三尺,更別提下箸夾進(jìn)嘴里。</br> 田戍炅在又臟又臭還臟得不行的食客居里一直等了一個時辰,才終于反應(yīng)過來自己被人玩了。</br> 他氣急敗壞沖回客棧洗了好幾次熱水澡,才洗掉了那股好像腌進(jìn)了身體里的汗臭味。</br> “公子,這可怎么辦?”雙胞胎書童說,“你要放棄嗎?”</br> “我絕不放棄!”田戍炅泡在浴桶里,生氣地拍打了一下水面,“好不容易有機(jī)會讓父親對我刮目相看,我絕不就這么灰溜溜地回去搬救兵!”</br> “襄州知府不是省油的燈,公子小心把自己賠在這里。”雙胞胎說,“到時候我們就只能回去找老爺救你了。”</br> “本公子難道就是省油的燈?”田戍炅眼睛一瞪,理直氣壯道,“天下沒有比本公子更費油的燈!”</br> 雙胞胎想起一路上自家公子大手大腳的花費,深以為然。</br> 雙胞胎握在一起的兩只手緊緊相連,其中一人伸出空閑的一手,從另一人的身上取出一個荷包清了清里面的數(shù)。</br> “公子,接下來你可要省著點花了。”雙胞胎苦著臉說,“我們要沒錢花了。”</br> “沒錢就去銀號支錢,”田戍炅不耐煩道,“再不濟(jì),還有你們倆,把你們倆賣了多少也能換上一點。”</br> 雙胞胎嘀咕道:“那還不如賣公子你,我們又不值錢。”</br> 他們握在一起的兩只手各自松開了手指,然而手掌卻依然緊緊貼合在一起。</br> “不行,還得我親自出馬。”田戍炅咬了咬牙道,“既然她不吃軟的,我就只能用硬的了!”</br> “公子三思啊——”雙胞胎似是想到了什么,一臉驚恐道,“你會被老爺打斷腿的!還會連累我們也要照顧殘疾人!”</br> “滾!”</br> 田戍炅氣得潑了一把水出去,兩個小童身形靈活地閃避了過去。</br> “好的不說說壞的,要不是你們派不上用場,用得著本公子親自出馬嗎?!”</br> 雙胞胎互相看了一眼,不以為然地吐了吐舌頭。</br> 同一時間的李府,沈珠曦在晚飯桌上得知了獨眼龍失蹤的消息。</br> “他……他怎么會失蹤呢?”沈珠曦震驚道,“這是什么時候的事?”</br> “街坊說已經(jīng)五日沒見過他了。”李鶩一臉嚴(yán)肅,“當(dāng)鋪里還留下了打斗的痕跡。”</br> 他擔(dān)心沈珠曦受驚,猶豫片刻還是隱去了血跡的問題。</br> 一旦見血,獨眼龍的生死就難料了。</br> 獨眼龍明面上開著當(dāng)鋪,卻連個當(dāng)鋪名字也沒有,只要能來錢的活計,什么都敢干,什么都敢賣。他在黑白兩道混了許久,這些年來,不知得罪了多少人,隨時有人上門尋仇也不奇怪。</br> 只是李鶩怎么也沒想到,獨眼龍出事,反而會是在他金盆洗手上岸之后。</br> 看在兩人過往的交情上,李鶩已交代城中巡邏搜尋獨眼龍的蹤跡,又派出李鵲帶頭調(diào)查此事,希望能在最壞的結(jié)果出現(xiàn)前做些什么。</br> “既然如此,我也讓九娘隨蕊她們多留意一下民間的消息,說不定能有什么線索……”沈珠曦神色擔(dān)憂道。</br> “對了——我聽人說,你今天遇到碰瓷了?”李鶩問。</br> “不是碰瓷,就是一個怪人。”沈珠曦將今日發(fā)生的事言簡意賅說明后,神色古怪道,“我看他光腰間的那枚玉佩就價值千兩,怎么也不會淪落到碰瓷訛詐的地步。此人之前并未在襄陽出現(xiàn)過,恐怕是近日才入城的外鄉(xiāng)人。”</br> “你之前見過他嗎?”李鶩問。</br> “沒有。”沈珠曦?fù)u了搖頭,“那樣的人,見過一次我就不會忘。”</br> 李鶩沉吟片刻后,說:“這事你不必?fù)?dān)心了,我會派人調(diào)查他的底細(xì)。”</br> 沈珠曦剛要說話,一個小廝急急忙忙地沖進(jìn)主臥,站在外室里喊道:“老爺,夫人,不好了——也不、不是不好了,可能是好的吧……”</br> “你糊里糊涂說什么呢?”李鶩皺眉。</br> “有個自稱田戍炅的人,正在我們府外,說——”</br> 小廝話音未落李鶩就站了起來。</br> “老子不找你麻煩,你還送上門來——”</br> 李鶩大步流星往外走,沈珠曦怕他沖動出事,連忙跟了上去。</br> 李鶩一路來到大門口,衣著醒目的錦衣公子就大大方方站在門口,李鶩剛要出言質(zhì)問,田戍炅往旁一讓,露出了身后的木箱。</br> 金燦燦的亮光,止住了李鶩的話頭。</br> 滿滿一箱黃金整整齊齊地排在木箱里,粗略一看,至少萬兩。</br> 田戍炅一臉得意地看著瞠目結(jié)舌的李鶩,那眼神,好像在說:沒見過吧?</br> 李鶩確實沒見過——</br> 這么有錢的肥鴨子。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yuǎn),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yuǎn)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yuǎn)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jī)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jī)會。</p>
良久之后,機(jī)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