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9 章 第 139 章
“疼你就說一聲。”</br> 寢室里亮著燭光,兩人在床上相對(duì)而坐,李鶩緊皺眉頭,食指抹了藥膏往沈珠曦脖子上的淤青擦去。</br> 涼涼的藥膏剛一碰著那掐出來的青色痕跡,沈珠曦就忍不住哭了出來。</br> “疼……”她哭腔道。</br> “行行行,老子再輕點(diǎn)。”李鶩嘴上的安慰敷衍而不耐煩,手上的動(dòng)作卻輕柔又耐心。</br> 他一邊用點(diǎn)觸的方式小心翼翼地給她上藥,一邊抬眼看著沈珠曦的反應(yīng):“現(xiàn)在呢?”</br> “疼……”</br> 沈珠曦委屈巴巴地看著他,兩只清澈的杏眼里淚光閃動(dòng)。</br> 她眼中的粼粼波光影響他的心跳,進(jìn)而影響他手指的平穩(wěn),他避開她的視線,罵罵咧咧道:“你要是能哭出金珠子也就算了——又不能,哭一滴虧一滴,你哭的都是老子的錢啊!”</br> “我哭的怎么是你的錢了?”沈珠曦小聲道,“喝水又不要錢。”</br> 她分明是自言自語,李鶩卻飛快接道:“燒水的柴火要不要錢?”</br> 沈珠曦?zé)o言以駁。</br> “老子辛辛苦苦給你做飯,不要工錢?”李鶩進(jìn)一步說,“我給你做好吃的,不是讓你有力氣流眼淚的!”</br> “我付你工錢不就行了?”沈珠曦委屈地看著他。</br> 她也不想流眼淚,可這淚珠子不聽話啊!</br> “老子是那缺錢的人嗎?”李鶩挺起胸膛。</br> 沈珠曦瞠目結(jié)舌地看著這屁人。</br> 難道他忘了從前是靠怎樣的不正當(dāng)兼職脫貧的嗎?</br> 虧她還到處為他遮掩,如今他卻洋洋得意起來,還嫌棄她愛哭浪費(fèi)家里柴火!</br> 果然,男子發(fā)達(dá)之后是靠不住的!</br> “我脖子疼,你還兇我……”</br> 沈珠曦的眼淚奪眶而出,后半句從泣音直接到哭聲。</br> 李鶩見勢(shì)不對(duì),正要補(bǔ)救,沈珠曦已經(jīng)轉(zhuǎn)過身,傷心地?fù)湓谡眍^上哭了起來。</br> “我——”李鶩直接爆了句粗口。</br> “你還罵我——”</br> 沈珠曦更傷心了,汪汪地哭了起來。</br> “沈珠曦!”</br> 李鶩的太陽穴在突突跳動(dòng)。</br> “汪……”</br> “沈呆瓜!”</br> “汪汪……”</br> “瘋婆娘!”</br> “汪汪汪……”</br> “老子錯(cuò)了,老子不是故意的,老子真沒罵你——我罵我自己呢!”李鶩下了床,蹲到沈珠曦身前,把臉?biāo)偷讲辉缚此纳蛑殛孛媲埃诡^爛額地哄道:“你別汪了,你再汪,老子也想汪了——”</br> “你汪一聲看看。”沈珠曦抬起淚眼朦朧的眼睛。</br> “……”</br> 李鶩看著那已經(jīng)垂下,隨時(shí)可能繼續(xù)汪下去的嘴角,咬了咬牙:</br> “……汪。”</br> “你嘎一聲。”</br> 李鶩黑了臉:“沈珠曦,你是不是皮癢了?”</br> 沈珠曦重新埋下頭:“汪——”</br> “嘎!嘎嘎!”</br> 李鶩的黑臉和一年沒洗的鍋底有得一拼,沈珠曦卻終于破涕為笑了。</br> 她含著淚光的杏眼,彎成一雙比世間萬千寶石堆到一起還要璀璨明亮的月牙。</br> 是世上最動(dòng)人的寶藏。</br> “……現(xiàn)在開心了?”李鶩盯著她的眼睛。</br> “開心了。”沈珠曦心滿意足地點(diǎn)點(diǎn)頭。</br> “……呆瓜。”</br> 腦門上挨了一彈指,沈珠曦哎喲一聲,眼中再次蓄起淚花。</br> “你打我!”</br> “打你又怎么了?我不是說過了——”李鶩漫不經(jīng)心看她一眼,抹著藥膏的手指再次向她脖子伸來,“老子會(huì)在床上打女人。”</br> 沈珠曦掙扎著要下床,李鶩一手把她牢牢按住。</br> “別動(dòng)——”</br> 他加重語氣,沈珠曦不敢動(dòng)了。</br> 他蘸著藥膏,輕輕點(diǎn)涂在她脖子的淤青上。她底色白,也就顯得淤青更青,食指寬的淤青像一條頸圈,幾乎連接她整個(gè)脖子。</br> 李鶩看得面色鐵青,心里十分后悔讓御峰死得那么痛快。</br> “疼……”沈珠曦瞅著他的臉色,小心翼翼道。</br> 李鶩放輕了力度。</br> “疼……”</br> 李鶩再度放輕了力度。</br> “疼……”她可憐巴巴地看著他,像小貓叫。</br> “老子的手還沒放上去呢!”李鶩戳穿了她的把戲,眼睛一瞪。</br> 沈珠曦遺憾地從鼻子里哼了一聲。</br> “行了,再涂?jī)商鞈?yīng)該就沒事了。”李鶩擰上藥膏蓋子,說,“這兩天你別出門,要是被人看見脖子上的傷,老子就是跳進(jìn)黃河也洗不清了。”</br> “……反正你也要打女人。”沈珠曦嘀咕道。</br> “那是在床上。”李鶩強(qiáng)調(diào)。</br> “打就打了,還分什么床上床下……”</br> “等你長(zhǎng)大就明白了。”李鶩拿著藥膏站了起來。</br> “我都十七了……”沈珠曦不服氣道。</br> “才十七呢。”李鶩白她一眼,“老子都二十二了——起碼得像老子這樣——博覽眾書,精通一百六十八式,才有資格說自己長(zhǎng)大了。”</br> “我怎么沒聽過這一百六十八式?”沈珠曦疑惑道,“它是講什么的?”</br> “講人命的事情,就是告訴你從哪兒來的,怎么來的——”</br> “道家學(xué)術(shù)?”沈珠曦驚訝道,“我怎么從未聽說過道家還有這一百六十八式?”</br> “你不知道的還多著呢,下次我教你。”</br> “好,”沈珠曦一臉鄭重地點(diǎn)頭,“我要學(xué)。”</br> 李鶩拿著藥膏,前腳剛跨出門檻,后腳沈珠曦就叫了起來:“你要去哪兒?”</br> “你藥上完了,我不得拿回去放好?”李鶩詫異地看著她。</br> “我跟你一起去。”</br> 沈珠曦連忙下床穿鞋。</br> “就那么幾步遠(yuǎn)的距離,你跟我去干什么?”</br> “我就要跟你去!”沈珠曦怕他扔下自己,顧不上穿好繡鞋,踩著鞋跟就跑了過來。</br> 沈珠曦跟著李鶩去到隔壁房間放好藥膏后,又亦步亦趨地跟著他走去后院,盯著他打水洗了手。</br> 李鶩恍惚間有種自己是那屁股后面綴只小鴨子的鴨媽媽的錯(cuò)覺。</br> “你老跟著我做什么?”李鶩問。</br> “我要如廁……”沈珠曦扭扭捏捏道。</br> “你去啊——老子又不是恭桶。”李鶩沒好氣道。</br> “我不敢一個(gè)人去,你……你陪我。”沈珠曦漲紅了臉。</br> “我陪你?我怎么陪你?”李鶩瞪大眼,“咱們恭桶一人坐一半?”</br> “你在外邊陪我!”沈珠曦氣道,“你就和我說說話就行了!”</br> 李鶩只好陪她到便所外,這瘋婆娘說得輕松,什么“說說話就行了”,實(shí)際卻可著勁折騰他——</br> “你走遠(yuǎn)一點(diǎn),別離這里太近!”</br> “李鶩?李鶩?你在哪兒呢?你靠近一點(diǎn)!”</br> 李鶩一會(huì)挪遠(yuǎn)一會(huì)挪近,反復(fù)折騰后終于不耐煩了。</br> “沈珠曦,你是不是故意玩老子呢?”</br> “你有什么好玩的……”沈珠曦壓低的聲音還是傳到李鶩的耳里。</br> “你試試不就知道了?”李鶩挑眉,“你玩不收錢。”</br> “不不不不不玩——”</br> 李鶩都能想象出她在里面慌張如撥浪鼓一般搖頭的場(chǎng)景。</br> 這瘋婆娘,怎么還不開竅呢?</br> 是他勾引得不太明顯,還是他的肌肉不太明顯?</br> 不,一定是那個(gè)臭老頭給他繡游鳳的緣故。</br> 他正在琢磨怎么展現(xiàn)他一身優(yōu)點(diǎn),那呆瓜就在便所里顫聲叫了起來:</br> “李鶩?你還在嗎?你怎么沒聲兒了?”</br> “老子怎么不在!”李鶩恨不得把這呆瓜揪出來擰掉瓜蒂,“天塌了老子都在!”</br> 好不容易,沈珠曦總算出恭了。</br> 她面如菜色,像是剛從鬼門關(guān)出來。</br> “你在里邊干什么了?”李鶩皺眉道。</br> “我總覺得……”她驚魂未定道,“桶里有只手要伸出來……”</br> “誰的手?”</br> “御峰的手……”</br> “他圖什么?做鬼了還要回來接屎?”</br> 這句話讓沈珠曦心里的恐懼打了個(gè)趄,強(qiáng)烈的惡心瞬間壓過了首次殺人后的恐懼和不安。</br> “你怎么這么惡心呢!”她說。</br> “老子惡心?”李鶩瞪起雙眼,“這不是你說的嗎?從恭桶里伸出手來,那他的臉豈不就在你的……”</br> “別說了!”</br> 沈珠曦臉色比先前更難看,她捂著耳朵,驚慌失措地逃離了李鶩。</br> 李屁人太可怕了!簡(jiǎn)直比死掉的御峰還要可怕!</br> 托他的福,沈珠曦對(duì)恭桶沒有恐懼了。</br> 話糙理不糙,御峰就算要回來找她索命,也不會(huì)選擇從恭桶里出來。</br> 雖然恭桶不可怕了,但閉上眼之后的黑暗依然很可怕。</br> 沈珠曦每次閉眼,眼前就會(huì)浮現(xiàn)出金簪插入御峰喉嚨時(shí),他那略微疑惑又驚訝的表情。</br> 他絲毫沒有想過會(huì)死在她手里。</br> 在他眼中,她是最沒有威脅力的女人,就連下田務(wù)農(nóng)的女人也殺過雞,而她連雞都沒有殺過。他看不起她,從他的眼神里就能知道。她于他而言,只是傅玄邈身上的一個(gè)配件,只有觀賞作用,無法用于實(shí)用。</br> 直到斷氣的那一刻,他的臉上也留著不可置信。</br> “李鶩……”她在黑暗里小聲道,“你在嗎?”</br> “老子沒死呢!”李鶩忍無可忍,“老子就在你的雞毛撣子旁邊!”</br> “你……你過來一點(diǎn)……”沈珠曦猶猶豫豫地說。</br> “……真的?”李鶩音調(diào)一變,變得分外耐心柔和,“這可是你說的啊?”</br> 沈珠曦用沉默作為回答。</br> 李鶩屁股一挪,身子貼上了雞毛撣子。他的體溫順著夜色,從空氣里飄了過來,落在沈珠曦身上。</br> 李鶩的氣息就像她睡慣的被子,帶著無限的安心感,勾得她心癢癢的。</br> 逃離饑荒時(shí),他們?cè)谠S多個(gè)山洞里互相偎依取暖,重新穩(wěn)定下來后,雞毛撣子又回到了他們中間。</br> 李鶩總愛嘴上占她便宜,無論白天黑夜,卻從未越過雷池一步。</br> “……雞毛撣子。”她低若蚊吟道。</br> “什么?”李鶩沒聽清,皺著眉頭道,“老子沒動(dòng)你的雞毛撣子,你自己摸,還在這兒——”</br> “我說——”</br> 沈珠曦?zé)o比慶幸這是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夜,只有這樣,她才能掩飾滾燙的面龐。</br> “不要雞毛撣子……”她聲音越來越小。</br> 寢室里寂靜了。微風(fēng)從虛掩的窗戶外吹進(jìn),帶來夜露沁人心脾的清香。</br> 沉默讓沈珠曦開始慌張,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說什么。</br> “算了,剛剛它硌著我了……現(xiàn)在沒有了,留著也行,放——”</br> “放著吧”,沈珠曦還沒說完,雞毛撣子就在夜色里劃出一條弧線,不知砸上了哪堵墻,當(dāng)一聲落了下來。</br> “留著不行。”李鶩擠了過來,聲音里帶著掩不住的雀躍,“硌著老子了。”</br> 他的黑眸,在夜色中亮著幽幽的光芒。</br> 像一只黑豹,眨也不眨地盯著心儀的獵物。</br> 沈珠曦不禁臉色更紅,轉(zhuǎn)過身背對(duì)讓她心跳加速的李鶩。</br> “……我睡了。”她慌張道。</br> “好。”李鶩伸出一只手,隔著被子把她圈在懷里,“別怕……我在你身邊。”</br> 他們沒有過分親密接觸,但他保護(hù)的姿態(tài)讓她無比安心。</br> 讓她覺得,即使天塌了,他也會(huì)在。</br> 她逐漸相信,他一定會(huì)在。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jiān)f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yuǎn),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gè)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gè)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gè)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dòng)不動(dòng),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yuǎn)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yuǎn)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shí)而機(jī)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xiǎn)的廢墟中,半點(diǎn)風(fēng)吹草動(dòng),它就會(huì)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jī)會(huì)。</p>
良久之后,機(jī)會(huì)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